这个世上有两种人总是让你猜不中:一种是灵感多的人,灵感多的人难免主意也多;另
一种是很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总是容易天马行空。
曾雨森刚好是聪明的人,而且灵感很多。
几天之后,曾雨森在一家STARBUCKS突然受到了袭击,当杀手从咖啡馆的一楼上来时,曾
雨森在悠闲地翻着杂志,他彷佛没有看见那把加了消音器的手枪正对着他的脑袋。当他
手中的杂志轻飘飘地翻过一页时,枪响了。
杀手的脑浆,鲜血溅了许安林一脸,他颤抖着的双手拿着枪,曾雨森才抬起头,微笑着
说:「瞧,开枪不是那么难学!」
他转而托着腮皱起眉头,看着被轰掉半个脑袋的杀手,很认真地道:「真是磨蹭,害我
等了这么久,要知道这里的咖啡很难喝,下次要早点!」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两眼
望天喃喃地道:「你没有下次了……」
那一刻,许安林只觉得要气疯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刚才被轰掉的是曾雨森的脑袋。
无论如何,许安林学会了开枪。
曾雨森似乎一下子乐意做起了自己,他并没有因为教会了许安林开枪而走向幕后,反而
更频繁地以自己的名义四处活动。许安林以为老爷会有什么话说,然后一如往常那般,
没有任何表示赞同或者反对的声音。
这让许安林忽然意识到,曾雨森无论做什么,老爷似乎都在沉默。但是十六年的相处让
他与曾雨森有了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他知道过去的十六年不过是一个引子,而故事才
刚刚开始。
曾雨森套着许安林的黑西服,他身材较许安林更瘦,修长一些,穿在略宽的西服里,别
有一种潇洒的味道。他靠在曾家那辆黑色老式福特汽车旁,抽着烟,看着许安林一脸怀
疑,浑身戒备地朝他走来,他笑了一下,随手扔掉烟蒂。
这怨不得许安林,跟一个灵感丰富的聪明人在一起,吃苦头的总是别人,这十六年来,
许安林不知道上过多少这样的当。每一次曾雨森的灵感,都留给了许安林咬牙切齿的记
忆。
保镖的车子跟在他们的车子后面,许安林出了门也不知道曾雨森要去哪里。他们没想到
的是,曾雨森居然想在泰晤士河上玩游艇。
许安林无奈地跟着他上了游艇,曾家有一艘上下两层的豪华ITAMA游艇,船身带着欧洲老
牌公司设计风格,复古典雅。许安林则颇有一些不适,他有好几次以曾家未来继承人的
假身分,跟随老爷在这里接待过形形色色的人。
曾家做生意,但与普通生意人不同的是,曾家做假钞的生意,同时也是英国华人里最大
的洗黑钱组织。所谓的黑钱,有来历不明的钱,也有那些黑户的辛苦钱。
同曾雨森的学习相比,他似乎更擅长开车开船之类,无论是汽车还是游艇,他开起来就
像他弹的钢琴曲,都有一种流畅的味道,行云流水一般的速度,灵活的转弯,几乎没有
停顿。
保镖的游艇没几下就被他们给甩下了,许安林忽然觉得不安了起来,但他不愿在曾雨森
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暴露这种不安,走到窗户旁佯装眺望两岸的风景。
「让你解一个题?」曾雨森笑道。
「说!」许安林头也不回简单的道,曾雨森是一个花样繁多的人,他要耍什么花样,你
最好就配合去做,否则你只能面对他更多的花样。
「有一头亚马逊森林里的北极熊,沿着河的右岸寻找幸福,可是牠有一天忽然意识到幸
福不在右岸,而在河的左岸……」
曾雨森的嗓音很有磁感,如果静心地去听,常会被吸引,哪怕他是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声
音去述说。
「雨季的亚马孙河水流量很大,而那是一头不会游泳的北极熊,请问,如果你是那头北
极熊,你用什么办法,最快抵达左岸?」
「我会游泳!」许安林干巴巴地道。
「如果你是一头不会游泳的北极熊呢?」
「走着去!」
「那河通大西洋。」
「等干季!」
「亚马逊的雨季很长。」
……
「那就不用去了!」许安林冷哼道:「右岸都找不到的幸福,怎知左岸有?」
「左岸有玉米!」
许安林终于忍无可忍了,回头吼了一句:「你无不无聊,亚马逊不但有北极熊,还有玉
米!」
曾雨森不说话了,游艇开过TowerBridge的时候,曾雨森突然又笑了一声,许安林转过身
,拉长着脸问:「你笑什么?」
曾雨森眼视着前方,嘴里笑着道:「看到HAY'SGALLERIA了没有?记得里面最值钱的一幅
画是我留给你的。」
许安林听得莫名其妙,刚想细问,但是曾雨森的目光却一直牢牢地停留在对面开来的二
艘游艇上,许安林从未见过曾雨森的眼里流露过戒备,尽管是一瞬间。
对方的船停了,一左一右夹住了他们的游艇,几个用风衣遮住手枪的高大黑衣人站在甲
板上冷冷地看着他们。曾雨森带着许安林在他们冰冷的目光示意下,跳上了其中一艘游
艇。
一个身形高大的北欧男人坐在游艇中央,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左右,一头的银灰色头发
,深凹的双眼,高挺的鹰钩鼻,很薄的嘴线,五官的线条很硬,配上他四肢修长的高大
身材,看起来像是一个硬汉似的俊男。
但是许安林很不喜欢他的眼神,那种眼神看人,彷佛你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任
何人对他来说都一览无遗。他的目光停在了许安林身上的一会儿,似乎有一些惊艳,但
是只片刻他就将目光收回,落在了曾雨森的身上。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曾雨森,曾雨森也颇有兴趣地看着他,两人双目相交,看得如漆似胶
,彷佛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
「变态!」许安林在心中愤怒地想着。
「曾雨森?」
「安德鲁?」
安德鲁咧嘴一笑,手一指示意曾雨森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许安林则在心中一惊,安德鲁
是欧洲最大的黑钱组织头目,几乎经手了所有北欧恐怖主义黑钱的出入境,曾家与他们
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从未真正踏足黑社会的曾雨森居然会让安德鲁有兴趣接见。一瞬间
,他整个脑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曾雨森很自然地从安德鲁桌上的雪茄盒里抽了一根,慢吞吞地扫了一眼他的腕表,微笑
道:「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安德鲁微微一笑,不远处突然一声爆炸的声响,火光冲天,许安林看着那火光中的游艇
碎片,猛然意识到这是曾家保镖们跟来的游艇,他心头狂跳,插在裤袋中的手刚紧握了
一下枪柄,颈脖上便被抵上了一柄冰凉的东西。
安德鲁淡淡地道:「Now,wehavemore!」
第二章
曾雨森眼皮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将雪茄点着,但随即呛了一口,流着眼泪笑着对安德鲁
道:「我可不会开枪,你要留一个保镖把我送回去!」
许安林手心里紧握着枪柄却动弹不得,曾雨森则对他脖子后面顶着的那柄枪,似乎表现
得云淡风轻。
安德鲁微笑道:「曾雨森,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打开天窗说亮话,泰勒的四十亿美金在
哪里?」
许安林心头狂跳,泰勒是西撒哈拉沙漠的最大走私头领,也是撒哈拉沙漠上恐怖主义最
大的资金来源。他长期以来一直是该地其它国家的公敌,尤其是摩洛哥,出了世界上最
大的暗花〈注:暗杀赏金〉,一亿美金的悬赏价格。
因此泰勒受到了几乎全世界顶尖杀手,包括国际刑警的追踪,一年以前他突然离奇失踪
,有很多人猜测他可能躲在恐怖主义的隐居乐园─北欧。传言泰勒在西非有近四十亿的
黑钱,它的下落更让人疯狂。
「我们确实在找一个合作者,如果……」
「告诉我它的下落,我并不是来应征的!」安德鲁果断地打断曾雨森的话。
「那我们就没什么可以讲的了……」曾雨森面无表情看了一下表,道:「你还有二十秒
!」
安德鲁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他线条坚硬的脸一旦失去那丝笑容,就变得令人恐惧。
他身后的黑衣保镖用枪抵住曾雨森的头,用生硬的汉语道:「安德鲁先生在问你的话!
」他见曾雨森不吭声,看了一下安德鲁的脸色,突然开枪击中曾雨森的腿部!
鲜血瞬间从曾雨森的小腿处冒了出来,曾雨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但一瞬间后,只
是淡淡地道:「十五秒!」
这下安德鲁的神色为之一变,他的瞳孔一收缩,许安林看着曾雨森身后的黑衣人又举起
了枪,连忙脱口道:「曾雨森并不知道曾家的事情!」
安德鲁回过了头,当他的视线一下子落在许安林的脸上时,许安林立刻感受到那同样银
灰色眸子的压力。
「曾……曾雨森向来不被他父亲重视,曾家的生意他根本不知道。」
安德鲁冷笑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朵纸折的蓝玫瑰,「这是你寄给我的玫瑰吗?」
曾雨森咳嗽了一下,笑道:「原来安德鲁先生不喜欢玫瑰,下次改送别的。」
安德鲁走到曾雨森的面前,低头嘴角一咧,「这朵蓝玫瑰与泰勒失踪地方留下的一模一
样……曾雨森,看在你长得挺诱人
的分上,把泰勒与四十亿美金交出来,我留下你的命……」他说着,手指慢慢插进曾雨
森乌黑的头发,抓紧了,强迫曾雨森抬起头来。
曾雨森扑哧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安德鲁的话太有意思了,他笑道:「我是喜欢男人没错
,但是你块头太大了,我压着倒胃口!」
许安林听着只觉得血一下子涌出了,他不知道是曾雨森如此挑衅的话让他激动,还是曾
雨森终于坦白自己的性向让他愤怒,想起这十几年来,曾雨森无数次赖着与他同床甚至
同浴,他就面红耳赤,差点忘了安德鲁就在面前,而想上去狠狠揍曾雨森一顿。
安德鲁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间空中一阵机枪扫射,甲板上的三个黑衣人瞬间被击倒。
安德鲁反应极快的一跃,躲过了空中的扫射,他见曾雨森回头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我
说过你只有三分钟。」
安德鲁想开口说话,但是头上直升机的火力太猛了,打得他都抬不起头来。
曾雨森在火光中微笑道:「现在,我有资本跟你谈合作了吗?」
安德鲁举起手,笑道:「OK,与你这样的年轻人杰合作当然是一桩快事,你可以叫他
们停火了。」
曾雨森微笑道:「我喜欢在火光中跟人谈合作,这样子更有趣!」
他转头啊了一声,笑道:「动静太大,把水上英警招来了,下次吧!」他说着勉强站了
起来,招了一下僵直的许安林,道:「保镖,快过来搀我一把!」
许安林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他走过去狠狠朝曾雨森的脸上击了一拳,曾雨森被打得晃
了晃,咳嗽了一下,吐出一点血沫,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道:「讨厌,你就是随
时随地要撒娇,这么多人看着……」
许安林气得发晕,他还来不及说话,从天空吊下了一架软梯,曾雨森攀了上去,小声道
:「你再不跑,就要被水警逮去了,你不想留案底吧!」
许安林心里一惊,连忙也吊上了软梯,两人被越拉越上,安德鲁突然在下面大叫道:「
怎么联系你!」
曾雨森看着下面,微笑了一下,吐出了一个词:「SMONAT!」
许安林看到开飞机的是个印裔,一身的咖哩味,他回头不满地道:「拖那么长时间,影
响我回去开门做生意!」
许安林猛然醒悟,这脸熟的印裔就是那个自助中餐馆的老板!
曾雨森笑道:「你手艺这么好,今天吃不到的人,肯定要恨得撞墙了!」
印裔老板洋洋得意地说了一声:「那是!」
许安林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印裔老板把脸一沉,道:「你哼什么?」
曾雨森含笑道:「克西米,不用理会,他这个人就是喜欢冷哼!」
许安林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妥,迟疑了一下,才喃喃地道:「多谢你今天来搭救我们
。」
「不用谢,Shiva已经把自己卖给了我们家,他已经是我们家的人,我自然不会让他去死
。」
「Shiva?」许安林好奇地脱口问。Shiva是印度一位集创造与破坏于一身的神,他没想
到这个印度人居然用他们的神来称呼曾雨森。
克西米耸耸肩道:「我的女儿叫Pavadi〈注:印度神Shiva的妻子〉,她丈夫自然要是
Shiva。」他转头问曾雨森,道:「你什么时候娶Pavadi?」
许安林张大了嘴,死死地盯着曾雨森,只见他很无所谓地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
克西米冷哼一声道:「我们印度有一句谚语,叫做生了一个女儿,好比种一颗种子在人
家的花园,早一天嫁,我亏的本也少。」
「他喜欢男人!」许安林脱口道。
「我知道!」
「那你还让你女儿嫁给他!」许安林一下子涨红了脸。
直升飞机停在了一个空旷的木厂上,克西米黝黑的脸像个苦瓜,道:「你当我愿意将女
儿嫁给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飞机才停,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印裔女子飞奔过来,她见曾雨森滴血的小腿,大眼睛里立
刻充满了泪水,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曾雨森,问道:「Shiva,你还好吗?」
曾雨森认真地回答:「Pavadi,不太好,因为妳哭花了眼线,妳瞧瞧……那要花多少小
时画的呀……画得真像幅抽象画。」
许安林忍不住笑了一声,Pavadi回首狠瞪了他一眼,身上的那股气质完全变了,变得犀
利凶狠,散发出一股典型的黑道女子气味。
那是许安林第一次见到Pavadi,对她的第一印象,让许安林在以后的交道中始终保持着
谨慎。
曾雨森亲亲热热地扶着她的肩向木厂的砖房走去,许安林踌躇了一下,跟了过去。
Pavadi已经请了一位医生在那里等候,曾雨森的枪伤并不严重,子弹仅仅擦伤了他的腿
部,显然安德鲁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一条腿。
许安林坐在屋子一角,有一些食不知味的喝着奶茶,以前他只要略表示不高兴,就能吸
引曾雨森的注意。可是现在他显然很不开心,曾雨森却瞧也没有瞧他一眼。
许安林忽然体会到了一种失落,这是他从未在曾雨森那里体验过的,但是他不认为自己
是真的对曾雨森有了像他那样的另类感情,他只是不适应……怎么说呢?就好像是自己
的玩具突然一瞬间不再属于自己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口去看天空。妈妈说英国有着很蓝的天空,是的,前提是它不
要五分钟下一次雨。
尽管他背对着曾雨森,他却能感受到曾雨森又在看他了,他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不是因
为曾雨森瞧他,而是因为他第一次在感情较量上赢了他。
许安林一直是想赢曾雨森的,尤其是感情,也许是因为他的妈妈输给了他的父亲,所以
许安林才不能输。
当曾雨森与许安林回到曾家,老爷破例在大厅里等待他们,阿贵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
曾雨森拖着伤腿大剌剌地往沙发上一坐,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父亲,许安林觉得
老爷似乎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似乎有一点老了,男人的英俊与女人的美丽都会随着时间而渐渐淡去,空留下一层模
糊的影子。许安林看着他已经星白的双鬓、松垮的五官,心想如果母亲此刻再碰上这个
男人,还会不会为了他去挡子弹。
他这么想着,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尖锐刺痛,又有一种歹毒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