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如此,你若能动我,又何必来受我的气?我们之间,完全是平等的交易而已。你为我就殷风澈,而我将至阴之魂交给你;否则,我们便一拍两散,纵然我抱憾终身,你也永远都求之不得。”
“你……小子,算你狠。你说我们魔阴险狡诈,我看你们人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罢,我就如你所愿,可倘若是你食言,又当如何?”
“那便让老天罚我一生受尽苦难,死后永不得超生。”
“好,一言为定。”
灰衣道人说完,愤然挥袖,身影便再度淡化,直至消失不见。
燕南漓这才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炽熵”,此时才体会到殷风澈对自己所做,的确处处苦心一片。只是从今往后,只怕自己要辜负他的心意了,因此无奈地弯唇笑了下,然后调整心情准备好,接着便出了门。
目的地是张世观所住的御史府,因为他要让那个男人以为,自己已走投无路,唯有去求他。
第十二章条件
面对燕南漓的到来,张世观的确并不意外,虽然对方一天来动作频繁,但是他相信,只要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小子无计可施之后,迟早还是得乖乖来求自己。
所以他很得意,一边啃着葡萄,很没坐相地缩在椅子里。看着对方来到自己面前,很不甘心地低头行礼。
“张大人,深夜来访,还望恕罪。”
“哟,今天这是什么风?居然又把燕大人给吹来了。”
很久没见过美人低声下气的样子了,他心情大好,笑得格外放肆。对方上午与自己争吵,一副翻脸的模样,此时却唯唯诺诺、面带委屈,分明就是服软了。
因此他大刺刺地向燕南漓招招手。
“燕大人,你坐过来点,站那么远,有什么话,我可是听不清楚。”
燕南漓扫视一眼,见张世观坐在面前宽大的太师椅中,旁边再无座位,心里顿时一股闷气涌了出来。不过他转而一想,却还是听话,迈步走了过去,在对方得意的眼神中,局促不安地坐在了其身侧。
如此一来,空间顿显狭小,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张世观随即无耻地将手环上了自己的腰。
“张大人,请你自重!”
他红着脸,话音再不如以往那般坚决。张世观体察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却故作无知地惊诧道:“怎么了?燕大人,本官难道做了什么了?”
“……,算了。”
见他嘴上装傻,手却揽得更紧。燕南漓心知肚明,也只好暂不发作,尽快说明来意。
“张大人,其实南漓此次来,是为上午的态度道歉。另外,还有一事相求。”
“哦?好说,只要不是为殷风澈求情,要求暂缓行刑,其他的事你尽管提。”
“可是南漓正有此意。”
燕南漓一听便急了,立刻站起身恳求。“张大人,南漓研究过案卷,发觉此案实在疑点重重,如果就这样定殷风澈的罪,简直就是草菅人命。所以想请张大人暂缓刑部公文,待南漓仔细审过此案……”
“荒唐!燕大人你乃是朝廷命官,难道不知王法吗?这行刑的批文,也是你说缓就缓的?!”
张世观冷笑,将手中茶盏狠狠摔了出去,可怜的茶杯无辜被摔了个稀巴烂,碎片顿时溅了一地。
就如同殷风澈的命运,那么脆弱,完全在自己一念之间。他站起身来,一把揪过燕南漓。
“我就知道你要替情人说话,其实本来也不是不可以,你乖乖伺候,哄得我舒舒服服,我说不定心一软,也就答应了。可你越当面跟我讲大道理,啰哩八嗦地搬出一堆理由来,本少爷就越心烦。你以前不是总口口声声跟我谈国法吗?那好,明日行刑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亲手砍了殷风澈的脑袋来维护你的王法,想必你应该毫无怨言才对。”
“张世观,你……”
“殷风澈与你无怨无仇,你何必逼人太甚?!”燕南漓吃了一惊,震惊地瞪着他,这混蛋不答应就算了,竟还恶毒地,要以自己的手去斩杀殷风澈!
“如果,你是因为我才迁怒于他,那大可不必。他已非府衙中人,而且,我早已恨他入骨。”
“是吗?那就正好了,我替你杀了你讨厌的人,你更应该高兴,不是吗?”
“你……因一己之私而罔顾人命,真是卑鄙无耻!”
“哼,随你怎么说,反正明天一到,他就人头落地,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张世观狠狠说道,然后放开燕南漓。燕南漓倒退两步,面色苍白,片刻终于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其实,我不怕实话对你说。你越在乎他,我就越要折磨他。”
见燕南漓对殷风澈情深义重,似乎什么都肯为对方做,张世观心里就别提有多窝火。不过这一回他倒不发怒,因为自己设计陷害殷风澈,除了要除掉情敌之外,不也正是抱着这个目的、要逼迫他自己送上门吗?
“我张世观是什么人?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从来就得拿到手。谁敢碰我的,就得死。”
“不过,如今你既然有心这么问,我倒也不是当真计较的人,在乎你们那些一夜风流。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真想救他,今晚就还到这里来,把自己洗干净,尽力来取悦我。倘若你做得好,伺候得我舒服,或许我会考虑放过他。”
果然,这禽兽,还是对自己不死心!
虽然燕南漓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听到如此露骨的条件,心理上也还是承受不住。想要自己像那些男宠一样,猥琐下贱、主动求欢?简直痴心妄想!
“张世观,我乃朝廷命官,岂容你肆意侮辱?你数次轻薄侮辱,甚至为了这个原因就陷害无辜、草菅人命,难道不怕我上奏朝廷治你的罪?!”
“哈哈,那好啊,你就赶紧写奏章给皇上,最好叫他亲自到这里来查。我倒要让皇上看看,他最信任的贤臣——自诩冰清玉洁、堪称百官之典范的燕大人你,到底是如何淫荡不堪。”
“你……一派胡言!”燕南漓闻言,不禁更加气得浑身发抖。
张世观讥讽地冷笑起来,看样子殷风澈那小子还真是体贴,根本什么都没对他说嘛。
“哼,我胡说?你知不知道殷风澈为什么看到我那封信,便立即乖乖认罪、束手就擒?”
“何必多问,必定是你又耍弄了什么诡计来害他。”
“你错了,燕南漓。这一回,害他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你们一夜风流、荒淫无度,不仅被路过的樵夫无意中看见,且事后竟然大意到把贴身的衣物和知府的随身印信也落在了屋子里。哎呀,你说,要是我把此事捅出去,让皇上亲眼看看那些沾满了肮脏痕迹的丑东西,万一皇上勃然大怒,会掉脑袋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不,怎么会?这不可能。”
燕南漓惊愕失声,面如死灰,随着听到的话语,心里一瞬间惊恐慌乱起来。
那一夜对他而言仿佛是场噩梦,本以为梦醒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可以逐渐淡漠忘却。哪知道,原来他和殷风澈之间的疯狂事早已被人看得清清楚楚!只怪自己一时痛苦慌乱,满脑子都在想尽快逃离那个地方,因此,才会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而当今皇上,最厌恶男风。曾经以秽乱宫廷为名,将先帝的男宠连同关系稍稍密切的信臣全部杀得干干净净。那日在御花园中,辽国王爷开口要人,他亦是一怒之下,甚至做好了两国开战的打算。所以燕南漓深知后果,倘若张世观当真把什么都抖出来,那对自己而言,就绝对是杀头的死罪!
所以,殷风澈才会顺从地认罪,把什么都揽上身,为的便是要维护自己的声誉和性命?!他才会不知好歹,冷漠地将自己气走,而不许自己为他洗刷冤屈?!
突然间得知了真相,燕南漓心如刀割,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泪水迅速模糊了双眼,当着张世观的面,忍不住泪流满面。
“张世观,你不要忘了,那件事,罪魁祸首是你跟雷邡煜!皇上追究起来,你们也同样逃不了干系!”
“可惜,我死不承认,你又能奈我如何?”
张世观笑得愈加狰狞得意,“约你出来的是雷邡煜,你就算扯,也只会扯到他头上。这御史府里,有千百人可以为我作证,说我那天从没出去过。反而是你们,有人可以为你作证,一口咬定药就是我下的吗?雷邡煜不是傻子,莫说他绝不会自寻死路;而就算他当真出卖我,你们同出一门,我也可以上书皇上,状告你们合起伙来诬陷朝臣、铲除异己。”
“你……卑鄙!”
细细想来确实如此,闹到最后,亦只有自己含冤受屈。燕南漓不禁悲愤交加,眼前一晕,险些站也站不住了。
但再想起殷风澈所受的折磨,心里纠结难受之余,却又激发出了深深的执念。不,他决不能倒在这里,更不能输给张世观的威胁,无论如何,就算拼着鱼死网破,自己也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将殷风澈给就出来!
最终终于咬紧牙关。
“好,张世观,你给我时间考虑,傍晚之前我必会答复你。”
“不过,到时候,你必须遵守承诺。否则……”
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第十三章真心话
燕南漓再一次回到府衙大牢,眼望殷风澈的方向缓缓步下,心境早已截然不同。
从张世观口中得知了真相,内疚懊悔的同时,原本的气恼跟怨愤也已经荡然无存。一想到对方为自己所受的苦、所做的牺牲,以及即将到来的险恶遭遇,他的心里就满是深深的痛苦,还有对对方无法言语的关怀之意。
由于张世观料定自己为了自家声誉,是绝不会私放殷风澈的,同时也为了让他看清殷风澈所受的折磨而答应对方的条件,所以叶曦生上门要人,并未遭到诸多阻碍,此时已经将殷风澈接回了府衙,并且也有好好地疗过伤。但是听说殷风澈清醒之后,还是坚决搬进了牢房里。对方对叶曦生说,必不能让自己遭人闲话,以免让张仲父子有借题发挥、恶意参奏的机会。
事到如今,就算受尽痛苦,殷风澈还在顾念着自己,那个傻瓜,为何要这么傻?
眼泪模糊了燕南漓的双眼,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此时情绪起伏、心绪不宁,并不适合来看殷风澈。可是殷风澈伤势好转,一切感知早已恢复,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因此便猛然惊醒,随即急切地问道:
“南漓?”
“是你吗?南漓?”
“是我。”
呼唤一声比一声急促,无奈之余,燕南漓只好应了声,走了过去。他挥退所有的看守,打开牢门进入了牢房里。一眼看去,殷风澈满身缠裹着厚厚的白布条,刚刚止住的眼泪立刻就又掉了下来。
“南漓,你……你别哭。”
殷风澈吓了一跳,事到如今还能让他感到惶恐的,便也只有燕南漓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去拉燕南漓的手,后者唯恐他再扯动伤口,便赶忙底下身子、凑了过去,任他紧紧拉在身边。
“你怎么了?是不是张世观那个混蛋又欺负你?我……”
他话到此处,便不由得一顿。换了平常,自己一定会要那个混蛋好看,可是此刻突然想起自己功力已废、自身难保,他能够不再受折磨也都是靠燕南漓争取来的,又有什么能力跟资格去说保护对方。
两人心里同时一痛,但燕南漓还是弯起唇,展开一个苦涩的笑容。风澈的心思自己怎会不明白,他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因此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回床上躺好。
“我没事,倒是你,身上还有伤,不要随便起来。”
“我不要紧。”
殷风澈咬牙强忍,反正自己明日也是死路一条,伤好不好、痛不痛,又有什么关系。
“南漓,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昨日自己把南漓气走,心里也是深深的懊悔。他答应了张世观的条件,承认了杀害凝霜的罪行,除了要保护南漓之外,不也正是在赌,想要知道南漓得知自己命不长久之后,还会不会在乎自己吗?结果他赢了,南漓当真不再与自己冷战,而是尽心尽力地想要为自己洗雪冤屈。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就将对方给气走,想起叶师爷说过南漓心情不好却还是到处奔走、研究案卷一夜未眠,清晨险些累昏在书房里,他就觉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是啊,明日一早,自己就要问斩了,从此时间再无殷风澈此人。那又何必再最后的时光里,还给南漓留下恶劣的印象?自己应该好好真心这短暂的余下时光不是吗?
本以为燕南漓不会再来,他心里难免压抑难受,哪知等了这么久,却又突然间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纵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但他也还是知道,那一定是南漓,不会错。
所以便连声呼唤,想要留住对方,幸好南漓看似没有再生气,而是走近身边来,再一次任自己拉住他的手。
燕南漓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顾自己身着官服,便径自坐在他身边,如同两人以前一样,并肩紧紧地靠再一起。
“你放心,我今日来了,便不会走。”
“其实这么久以来,也是我不好,处处受你恩惠,却又总是生你的气。所以风澈,你……切莫怪我。”
他低下头,态度温和地道着歉,说着说着眼圈便又红了。看着他别过头去赶紧擦拭,殷风澈不禁愣住了。
南漓为什么会这么说?一直以来,他都绝非任性妄为的人。自己会有此报应,也全是不顾南漓心意,强行占有了他所致。因此说到底,自己完全是自作自受。
不过,因为自己死到临头了,所以南漓才迁就自己、才只会说自己的好?
心里一瞬间升起了一种悲哀感,但随后一个念头又强烈地涌上心头。
“南漓,你,用不着这样,我从没觉得你欠我什么,你也无须道歉。”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要你老实回答我。”
“什么?”燕南漓平静下心情,疑惑地扭回头来。
“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对不对?”
殷风澈直直地望着燕南漓,手也紧紧握着对方,期待着对方的答案。虽然知道这么问可能会让南漓厌恶,但是,这却是自己一直最耿耿于怀的,倘若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问清楚,他绝对会死不瞑目!
心里狠狠一痛,燕南漓再度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捂住唇啜泣起来。
他的泪颜让殷风澈也痛了心,马上开始慌乱起来。也罢,自己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又何必让南漓难受呢。
“你别哭啊,南漓。我不问就是了。”
他不甘心地赶忙偃旗息鼓,放开燕南漓的手,以自己的囚衣为燕南漓擦去眼泪。却冷不防被对方一把抓住。
燕南漓咬紧牙关,努力平静自己悲痛的心情,片刻才吐出一个字。
“有。”
自己若不喜欢殷风澈,又怎么会容许他与自己同睡一张床,又怎么会被做了那种事之后,却只是气愤、逃避,而不是一死了之。自己处处信任、依赖殷风澈,早已离不开他了。只是心里一直不愿承认对方对自己的重要,不愿承认自己竟然会当真不知廉耻,抛开了世俗道德而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
与殷风澈分离多日,他本想要就此终结这段荒唐的感情,逐渐淡忘对方。可是却没想到,张世观居然会布下圈套,害自己一心爱着的人。也是如此才让他发现了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他后悔、痛惜,在乎殷风澈,远胜过自己的尊严和性命。早知如此,又何必要跟风澈分开,而白白浪费了本可以两人共度的宝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