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所见想通,第一反应便都能够想到一起去,殷风澈的视线在叶曦生身上稍作停留,就重又转向到燕南漓那里,紧接着,却是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暗中入府搜查,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蛛丝马迹,才能找到可以为自己辩白的决定性证据。其实据他所想,张仲定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耶律求翰来诬陷南漓,才会将其从辽国请到江陵来。事后再杀人灭口,当做自己忠君爱国的功劳,来栽赃嫁祸。如此诡计连环相扣、步步危机,真可说得上精妙绝伦、老谋深算。
“若是平常,我一人出手就足够了,可是如今,离蜂妖出生尚不足七日,南漓身体正虚弱,我有怎么能走得开。”
“风澈,我没事,真的。”
“南漓,你当我不知你在逞强?最近为了不让我消耗法力,你强忍痛苦也不告诉我,我若不小心谨慎,岂不被你骗了?”
仅仅七日,那妖怪便会成型,要杀掉他却不伤害燕南漓性命,就只有在它从燕南漓的血肉中自行脱离、至即将啃食咬穿宿主腹部而出的那一瞬间。殷风澈要手执利刃,准确无误地割开情人的皮肉,待妖体一出、尚未来得及蜕变即被风继海消灭之后,便由若翼与叶曦生通力合作,尽快将受创失血的身躯缝合,再以各种方法为燕南漓疗伤保命。
所以他和师兄、师爷和随从、再加上南漓五人之间,任何一个都绝对要保持最好的状态,不能出半点差错。更何况,师兄也一直在担心,唯恐此妖会出现意外,赶在不足时日之前提前出世。此时此刻,众人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一起、枕戈待旦,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能妄动分毫,又哪还顾得上去张仲那里,大费周章地翻找证据。
“我们不能离身,可府里还有人在啊。大家都很着急,一再让我向大人请求,派他们去完成这任务。”
“而且我想事态紧急、不宜拖延,兵分两路的确是上策。”
“师爷,你不明白,张仲那里有妖人相助,衙役们去了,根本是送死!”
殷风澈眼中闪耀出仇恨的光芒,想那破解自己法术的修道之人,还有咬伤南漓、险些令其丧命的丑陋妖怪,哪个不是极度危险之辈?!他自己眼睁睁看着爱人受伤痛苦,心里早已满满地全是复仇之念,但现在并不是着急的时候,等南漓安全下来、慢慢调养好身子,自己便新仇旧恨一起算,定要叫那恶毒无耻的老贼父子,知道什么叫做血债血偿!
房里经过一番商议,最终似乎终于达成一致、渐渐平静了下来,燕南漓和叶曦生虽忧心如焚,却也被殷风澈说服不再反驳。若翼站在门外,手捧药丸、静静地听着,片刻即神色黯淡地低下头去。想自己这么多年深受主人恩惠,却连最关键的时候也没能守在一旁保护对方最心爱的人,看到主人因此而一再受累、日渐憔悴,他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没用。
所以这一回,也是自己报答主人、为主人分忧的时候了。那些衙役的确是凡人,但是自己不同……
他可是同样——身怀数百年的道行啊!
第二十二章潜入
御史府的夜晚,亦是守卫森严,由于张仲也早已防备有人会暗中查探、破坏,所以巡视的侍卫随处可见,而院落中更是几乎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至两人持械站立,神情阴沉地紧盯着四周。
——“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倘若有谁疏于职守、出了差池,那便莫怪老夫无情!”
张仲是这么说的,而且几乎两三天,便会有人被找去,从此再也看不见了。所以余下的,心里全都惶惶不安,暗道这看家护院简直堪比自己的项上人头。一个个更是情绪紧张、集中注意力,唯恐自己也不知何时犯了错失,那便性命堪忧。
不过,守卫再严,毕竟也只是针对凡人而已。对形形色色、身怀道行的妖来说,整个院子的防御还是形同虚设,丝毫也无法阻挡若翼的潜入。
趁着夜色,黑雀振翅飞入,悄然地落在了屋檐上。一双锐眼扫视四周,急切地寻找着张仲的踪影。此人既是主谋,那最重要的证据,便必定不离其左右。它从一处飞至另一处,甚至落进院中、落在门外偷听偷看,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不多久后在一间屋子门口,隐隐嗅到里面传来种种奇怪的气味。
那是一间书房,不过空无一人,没有灯火。可气味却绵延入内,透过桌子、书架,消失于屋子的最尽头。若翼好歹也随殷风澈闯荡过江湖,立刻便知晓里面必有密室。他化成人形,小心翼翼地抚触、寻找,没过多久便在书架的一侧内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无意中一按,那书架就倏然打开,露出深邃黑暗的密道来。
血腥味顿时变得更浓,还夹杂着一股腥臭,让闻惯了天地清纯之气的他不免很是恶心。只是现在可不是朊脏挑剔的时候,只要真能帮上主人和燕大人的忙,就算里面再污秽,他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往里闯。
顺着暗道往下走,蜿蜒的台阶下,其实便是一个偌大的地底石室。张仲父子正站在一旁,表情各异地看着两个女妖就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地狠狠吸食着侍卫的鲜血。
魁梧健硕的身体很快变得又干又瘦,然后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其中一个尤不解气,马上便抬起头来将魔爪伸向被捆绑在角落中、恐惧失色的第二个男人,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将尖厉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刺进对方的脖颈中。
面前的惨况,将张世观吓得魂不附体,上次在燕南漓房间,这妖怪露出原形、血口大张的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他以前虽然一直要寻死,但其实却是很怕死。早先不知这女妖的真面目,还误把对方当仙女,现在看来,真是巴不得离她们远远的,否则自己真是做梦都会被吓醒。
而对比父亲张仲,就镇静多了。只要能为自己所用,又管她是什么东西?!
“两位,你们说太子已派了人到江陵?此话当真?”
见对方吃饱喝足,他这才开口发问。虽然料到那小子不会对自己青梅竹马的事袖手旁观,可据自己所知,皇上此次严令禁止任何人透漏半点风声,早已将燕家的党羽隔绝起来,就连那人,也在太子府里无所事事、日日软玉温香作陪呢。
所以听到这消息,他实在很震惊,诧异对方怎会先传旨的人一步到达,这么快就知会了燕南漓。
“大人,我们姐妹可是妖,难道,会跟你们凡夫俗子一样有眼无珠吗?”
蜥妖舔唇冷笑,意有所指地将视线瞥向张世观。对方那副没种的样子,着实令自己感到非常鄙夷。言毕,她踢了踢另一边早已死去、面色青紫的另外两个男人。要不是看到了可口的美味却不能吃,她的心情怎么会这么不好。
“我和姐姐,是亲眼看着这两人进出府衙的,而且也亲耳听到,他们说自己是太子的亲信。”
“哦?他们还说了什么?那男人有何打算?”
“可惜,屋子里由风继海布下了结界,又有殷风澈在里面。我姐妹又不是活腻了,岂敢惊动他们找死?里面的话,就半句也听不到了,本想抓他们回来‘小小’地逼供一下,哪知这两人,居然一到没人的地方就服毒了,真是可气!”
“哼,不愧是太子调教出来的。”
听到此处,张仲就眯起眼睛,捋着胡须狠狠说道。执行重要的任务,为了不累及主子,完成者就地自行灭口、以防泄漏机密,本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可是几个皇子之中,似乎也只有他能派出这样的人,这小子心机和手段之深,果然非同一般,难怪并非嫡出,却盘踞太子之位至今,这么想来,倒还真是不易对付。
“爹,那我们怎么办?”
张世观心里急了,那太子说到底,可是未来的皇帝啊。若对方看他们不顺眼,那他们将来还有好果子吃吗?
随后就遭父亲一记白眼。
“你怕什么?!燕南漓闭门不出一个多月,显然自身难保。他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至于那太子,一日未登基,老夫便能将他拉下来!”
“所以事到如今,只要我们几个同心协力、守口如瓶,燕南漓就死定了。”
“你说是不是啊,小雀妖?”
蜥妖冷冷说道,话音却突然转了个弯,不禁让张仲父子吃了一惊,也立刻惊动了正躲在暗处偷听的若翼。
既然已被发现,且这里还有两只妖,若翼自然知道应该走为上策,先将这件事情通知主人和风掌门。可是他方一动,早已盯上了他的蜥妖就已经挡在了门口,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垂涎欲滴,就仿佛自己已经是她的囊中物。
“你才是小小妖精,三百年道行,居然也敢四处作恶!”
若翼自认比她大个两百岁,又是正道修行,单打独斗绝不会输给她。可是对方闻言却恼火起来,紧接着不顾一切地向自己狠狠扑来。
“哼,大言不惭!就让你看看我这三百年的妖精,是如何吃了你!”
这一扑居然也异常敏捷、迅速,饶是若翼反应极快,也险些被那染血的利爪给划个正着。他一惊之下瞬间化为原形避开,那爪子就深深地按进墙壁里,刹那间石壁崩碎坍塌。
第二十三章突然发作
窗外突然乌云遮月、狂风阵阵,浓郁的妖气持续弥散在空气中,殷风澈猛地睁开双眼望向窗外,当意识到只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时,他忍不住皱紧眉,随后在心里唤到:
“若翼?!”
语音落下很久,如同自己所料,随从并没有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边。他的脑中随即反应过来,只怕那小子是背着自己做什么去了。想到这里,一股火气倏然间从心底蹿升起来,而同时伴随的,则还有深深的担忧与犹豫。
这么多年里,若翼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他总是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自己,从没有过半点过分的要求。此时那小子会去哪里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可是,自己不是明明吩咐过,一切以南漓为重、切勿轻举妄动?为何对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听话?还那么不自量力,难道真是想要气死自己吗?!
天象逆变、妖气横行,应该是随从已经与某个妖怪动上了手,且情况还不容乐观。他犹豫着去与不去,一瞬间,脑中反复闪过不同的念头,五指紧握又松开。但最终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想到无论如何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便静静地抚着燕南漓的腰腹重又侧身躺下。既然那小子自作主张、自己找死,那就……
吸了口气,心揪得很紧,眉头也仍旧紧皱。要说不在乎绝对是骗人的,那毕竟是自己的随从啊,一同结伴多年,一直情同手足。
“风澈,你有心事?”
耳畔突然传来询问声,原来燕南漓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黑暗之中一双明亮的眼眸温柔地望着自己,似乎已经感到了自己的急促不安。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突然间醒了,天色还早,继续睡吧。”
他吃了一惊,随即怜惜地搂着爱人,若无其事地压低声音,矢口否认。这种事,可千万不能在此刻让南漓知道,否则对方也一定会担心的。
可是如今的燕南漓,又岂能那么容易就骗得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肚子一天天打起来,某些感觉也一天天越来越敏锐。尽管情人不置一词,但心底里却还是马上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在撒谎,随后若翼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中,顿时让燕南漓立刻明白了他为何在焦躁不安。
“是若翼有危险对不对?”
“他为了我,去了张仲的御史府?!”
“南漓,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若翼一向习惯在晚上炼药,如今不应该还在药庐吗?”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愁眉不展?躺在这里也是忐忑不安?”
“我……”
“为何总吞吞吐吐、无话可说?你分明在骗我!”
燕南漓气愤地偏过头,两人早已成亲这么久,平时向来是没有秘密的,可是直到今日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不被信任,就连出了事也被瞒着掖着、对一切一无所知。
“也罢,你执意不说,那我……”
“不要!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怕你忧心而已,我现在全都认了还不行吗?”
殷风澈赶忙安抚,将差点就爬起来想要下地去看个究竟的燕南漓重又按回床上。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敏感,事到如今既然两人都已心知肚明,那要继续否认,还有什么用?!
而且,以南漓的性子,只要认真起来,也绝对会不依不饶、追查到底的。
所以他只好服了软,然后苦笑安抚:“你不用担心,若翼乃是灵禽,身怀几百年道行,张仲那里纵是龙潭虎穴,以他的法力,要自保回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他已经出去多久了?”
燕南漓支起身子,心思何等细腻,瞥见窗外的情形,果真更加担心。这阴风阵阵,一看便不会有好事。若翼会不会碰上了袭击自己的妖怪?!还有那个素未谋面却为虎作伥的混账法师,连风澈的阵法都能破?若翼若遇上了对方,又岂有可能全身而退?!
“风澈,你还是去瞧瞧吧,我不要紧,自己睡一会儿就好。”
“不行,现在我必须要守着你,哪里也不能去。”
“可是若翼对你一片忠心,轻涉险地也是为了你我,你怎忍心见死不救?!”
“而且,我们躲在屋子里睡得安稳,却对他的危险视而不见、不管不顾,倘若他有个三场两短,这叫我岂不内疚?”
“南漓……你,勿需如此。”
“要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比那重要千百倍。”
情人低下头去,神色黯然,幽怨愧疚之情溢于言表,殷风澈心里,便不由得说不出有多疼惜。其实他又何尝不在乎若翼?可是还有最后五日,时间已经一天天接近了,每次将掌心覆在对方腹部感受着那不时传来的种种动静,脑海中就总是一次次浮现那一刻来临时即将出现的情景。想到决不能有丝毫偏差,那种压力就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自己必须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哪还有精力顾得上其他?
况且,师兄说得对,倘若这妖怪提前出生,那又怎么办?这种时候他就更不能走了。
燕南漓缓缓抚摸,然后笑了下,这小家伙现在不是安静得很吗?哪有一点要急着出来的样子?
“那就半个时辰好了,你快去快回,切莫耽误。”
“这……怎么行?”
“为何不行?反正风掌门在这里,你还怕我被妖怪吃了?”
“南漓,不要胡说八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再不说就是了,你何必紧张。不过,不知是不是我日日诵经,再加上以圣贤之书教育感化它,总之它现在乖得很,一点也不闹。”
“所以说不定我小睡一会儿,还没等睡醒,你就回来了。这么一点点时间里我会好好照顾它,还有风掌门和叶师爷小心守护,你还怕什么?”
“可是……”
情人不愧巧舌如簧,摆出一副温柔笑脸来,轻易便将自己的顾虑逐个击破。殷风澈的反对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反而被对方一番哄劝,倒也再度开始动摇起来。
“就这么说定了,你再迟疑一会儿,时间可就白白浪费了。风澈,你不是打算再多花半个时辰跟我浪费口水吧?”
“那,好吧。你一定乖乖躺着,等我回来。”
“嗯。”
殷风澈这才站起身来披上衣服,其实说真的,的确也同样放心不下若翼。南漓果然聪慧善良、善解人意,并未只为了自己便不顾别人死活,而是肯牺牲自己的利益、设身处地地为别人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