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人,你们也都是聪明人,只要稍加思考,便自然会明白其中的蹊跷。江陵附近守军之状况,算起来就只有张御史和燕南漓两人知晓。张御史因爱子之死一直心灰意冷、闲赋在家,前阵子却几次三番上书,揭发辽国北院大王耶律翰暗中停留江陵、意图不轨。反倒是燕南漓,大权在握、理应察觉,却偏偏毫无动静,连奏折也不见一份。现在对方更拿到了兵力图,要不是武将军及早察觉、率人拦截,将其就地正法,我大宋便岌岌可危。此刻人证物证俱在,这难道还不清楚吗?通敌卖国之人倘若不是燕南漓,那又会是何人?!”
“够了!真是一派胡言!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妄加猜测,谁能证明这图确实出自燕南漓之手?!你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又一再为张仲开脱,到底居心何在?!”
“张仲那老贼阴险狡猾、诡计多端,一再败在燕南漓手里,自然视其为眼中钉,又焉知他不是贼喊捉贼、栽赃陷害?!”
“刘尚书!你这般强词夺理,传了出去,岂不叫忠良寒心?!”
“那李大人又何尝不是信口开河、颠倒黑白?!”
“燕家门徒广布朝野,结党营私之心早已昭然若揭,前几任知府任回京,无不说江陵境内民风刁蛮放肆,府衙内外皆胆大妄为、不服管束,却惟独以燕南漓马首是瞻。只怕那江陵,早就是对方一人之天下了。此乃朝中王公都知道的事,岂是我一人在胡说?!”
“放屁!燕阁老接管贡院、广收门生,仍是当年先皇亲自下旨,为的是替朝廷广纳忠贞优秀之人才。你却对此诸多职责,莫不是对先皇的决定心怀不满?!”
“而且那些王公子弟,哪个不是娇生惯养、荒淫奢侈?他们享惯了福,初到贫苦之地定是极为不适,想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挥霍,却不料贪墨不成、反而吃尽苦头,这才百般埋怨,哭着喊着也要回京。这种人不过咎由自取,何来燕南漓半点罪责?!”
“刘大人,你的意思,就是说朝中王公大臣尽是护短撒谎之辈?!”
“好了!全都给朕闭嘴!谁再吵,给朕拖出去斩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争越是激动,越争火气越大,终于把皇帝也给吵得头就快要裂开了。他忍不住狠狠怒吼一声,抬手一挥,名贵的茶具便猛地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皇上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这一下,众人全被吓呆了,慌忙惊恐失措,赶紧闭嘴跪下。偌大的朝堂这才顿时安静下来,再无半点声响,静得仿佛连各自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此番争执,仔细听来,倒的确有点道理。想到燕南漓自小在皇家长大,向来忠诚懂事,为自己办事更是深得己意、让人放心,因此要说他会通敌卖国,皇帝心里倒也并不是完全相信。
只是,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并非空穴来风,自己也好早做防备,不致危及大宋江山。
“孙尚书,此事依你,该如何处理?”
半晌,他将询问抛向了列队另一侧的中年男子,此人身材稍胖、个性却极为稳重老成,平时谨言慎行、保持中立,唯有在轮到自己头上时,才会发表一些中肯的见解。
所以他对对方还是极为信任的。
那人果然不负众望,微微鞠身,然后说道:
“回皇上,依微臣之见,不宜过早鲁莽武断,还是先尽快招燕大人回京,查清是否属实再做定论。”
“可倘若燕南漓抗旨不尊,又该如何?他做出这种事,想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马上远走高飞。”李尚书犹不死心,随即再一次恶意揣度。
燕知秋忿忿地踏前一步,跪在皇帝面前。“臣绝对坚信南漓清白无辜,因此愿为人质,若有何差池,皇上将微臣处死便是。”
“总之燕家世代清誉绝不可遭人污蔑,臣自甘以性命,誓保表弟无罪!”
“好,朕就准你所奏,你且平身退下,在燕南漓回来之前留在宫中,不得肆意走动。”
“是,谢皇上开恩。”
“那么孙尚书,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立刻替朕传旨,宣燕南漓火速进京,不得耽误。否则,他表哥可就要替他人头落地了。”
“还有,有关所为何事,则务须保密。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微臣遵旨。”
第十八章暗中相助
“太子殿下,王总管在门外求见。”
早朝过后,东宫之内,迎来了不速之客。太监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入内通报主子。
只见太子的眉头皱了下,然后想也不想便说道: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相见客,叫他改天再来。”
话毕,继续悠闲地为池中的锦鲤喂食,活泼的鱼儿攒动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吞抢着一粒粒食物。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一袭华服、容光焕发,更添几分俊朗,怎么看怎么不像哪里不舒服。于是刚刚才收了人家银子的小太监不禁一脸为难,犹犹豫豫,可想说话却又不敢。
“怎么了?还不去?!”
“呃,太子,小的……”
话音唯唯诺诺。唉,早知如此,就不该一时贪心,拿了总管大人的银子啊。其实本来自己也在纳闷,王公公那样的身份,可说是看着自家主子长大,又何必如此见外,还要“打赏”自己这个下人。可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自己先前拍着胸脯说得这么好,这会儿又该怎么去拒绝啊?万一那人一气之下怀恨在心给自己小鞋穿,自己以后的日子,那可怎么过啊。
所以还是战战兢兢硬着头皮,赔着笑脸向主子劝道:
“小的看王总管行色匆匆,似乎真有急事。您就这么装病不见他,万一误了事……”
话未说完,紧接着便猛然被人楸起,忍不住惊呼一声。“太、太子……”
“混账东西!本太子要怎么做,你也管得着?!”
“再敢啰嗦,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太子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最恨的就是别人指手画脚、多嘴多事,尤其是一个小小的不入品的太监,不仅将自己的话当做耳边风,竟还敢找死地在自己面前啰啰嗦嗦。他一脸冰冷,气息阴鸷,立刻就将对方吓个半死,赶紧忙不迭地赔着好话,几乎快要被吓哭了。
“哼,滚!”
他狠狠丢下,对方便马上一边磕头,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不远处的回廊里,一个美艳娇丽、身姿绰约的女子恰巧迎面走来,见此情景,则随即一笑,换上了一副温柔面孔。
“哟,是谁这么可恶,惹我们太子生气呢?”
她来到面前,一挽裙裾,仪态优雅却又不知廉耻地径自坐进男人怀里。身子倚靠在对方胸前,纤纤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对方黑发,显得很是小鸟依人。
软玉温香抱在怀,男子也不再生气,而是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轻轻一吻。
“方才去哪儿了?找人传你也见不到人,舍得回来陪我了?”
“哪有,臣妾这不是去给母后请安去了吗?”
“顺便,还帮你讨了赏赐。”
她面露一丝委屈,娇嗲地说道,然后拿出一块精美的玉佩,便要挂在他的脖子上。
“诶,样子这么女人气,你还是自己留着好了。”
他皱了下眉,往外一推,就见对方随即一脸惊喜。
“哦?那多谢太子了。”
然后便毫不客气地往怀里塞。
细细打量对方面容,见其发、颈、手上,华贵精致的珠宝首饰又换了新的,不必多想,也知道从何而来。虽衬得容颜更加俏丽,看上去也更风姿动人,他却还是禁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怀中这女子,乃是礼部尚书的长女,仔细品论起来,其实勉强也算得上是他的表妹。据说对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温柔得体又处事大方,自小就深得自己母亲的喜爱,所以才会在他回宫之后不久便向父皇提议,自己年过二十、也该是时候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了,于是便重礼下聘,向礼部尚书提了亲,欲将她纳为儿媳。
那个早想攀上皇家的老头子自然满口答应,很快便迫不及待地将女儿送进了宫。名义上是陪伴侍奉母亲——也就是她的姑姑,实际上却是天天腻着自己身边投怀送抱。不仅如此,她还尽一切可能,从这宫里敛财聚宝。有时候他瞧见了,便实在觉得可笑,这样不知廉耻、贪心做作的女子居然也能被称之为贤良淑德?那群人的眼睛,还真是长到脚底下去了啊。
不过,娶了这女人,好歹对自己也有些益处。那就是王尚书及其家族、同乡、朋友之中,为官者甚多、在朝中同样颇具势力。能够收服这群人为自己所用,也就能助自己在众多兄弟中牢牢占据太子之位,甚至将来登上九五之尊。因此,就冲着那未来唾手可得之天下,容忍这样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他自始至终,对这个女人非常好,就好像真的爱上了对方。托这的福,自己的亲信也就可以暗中轻易套出许多本不会轻易让人知晓的秘密——比如说,张仲暗中勾结王、李两位尚书参奏燕南漓的事,以及那所谓的证据和背后所能耍弄的计谋。
怎么说也算一家人,那么为了避嫌,做一个岳父心目中的好女婿,他连日来窝在宫里养鸟逗鱼,莫说是出身燕家的官员,就连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王总管,也是一而再地闭门不见。对方应该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才是,从这女人一脸的娇媚讨好、跟母后每日如沐春风般的大好心情,就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只是女人,通常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
他抚着对方脸蛋,缓缓站起身来,揽着那盈盈一握的柳腰,向后宫走去。一个正常的男人,一再被美艳的妖精肆意挑逗,要还能忍得住那简直是圣人。这女人就这么想献身给自己?那好,自己就如她所愿,想必背后会有一群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呢。
女子喜出望外,却又故作无知地偎着他走去。还未到后宫门口,他最贴身的侍从就恭敬地站立在一旁相迎,在擦肩而过之时无声地回以一个眼色。
他弯起唇,立刻就知道了。
随即一把横抱起女人,在对方虚假做作的惊呼声中,快步走入寝宫。
而另一边,燕知秋被皇帝软禁,自己也被主子警告不得透漏任何风声给燕南漓,眼看刘尚书的手下和传旨的公共已经启程去了江陵,王东林这心里真是又惊又怕、急得不得了,真恨不得立刻飞去江陵,先找到燕南漓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小在宫中长大,那小子是很仁慈,但其实却并不笨。自古以来,后宫之争堪比朝堂,种种黑暗手段见得多了,自然也知该如何避免。可是这一回,他就不明白了,南漓怎会莫名其妙被安上这么个罪名?那武宣德虽然讨厌,但看上去也并不敢随意捏造,因为耶律求翰的人头至少是真的,若非对方真在宋境之内,否则,那混蛋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跑到辽国王宫去杀人?
而若当真在江陵,南漓又怎会没有发现?或者说干儿子发现了,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呈上奏折来?
所以他想了很多种可能,现在最为担心的,还是要数燕南漓的安全。说不定对方如今已陷于危险之中,身边还可能早就有了内奸,那这次派人去宣旨,岂不又会陷入另一场阴谋?!
而且,以李尚书的个性,也一向看燕家兄弟不顺眼。这一回知秋以自己为人质,不是正中对方下怀?那老鬼一定会从中破坏,很可能会半途杀了那些人嫁祸给南漓,到时候过了时限还见不到人回来,皇上必定会龙颜大怒,一气之下真的杀了知秋。
因此他越想越怕,立刻便想到去找太子商量对策。自己被人看得牢牢的,根本无法出宫,而手下心腹多为太监、很容易被拆穿。可是太子不同,数年暗中谋划,宫外也早已有了不少亲信。只要他肯施加援手,赶在圣旨到达之前提早知会南漓,南漓便可以早做准备,想出办法为自己洗刷冤情度过这场危机了。
可是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平时那么亲密的太子,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刻避而不见。一句身子不适便将自己打发了,这实在是……
“公公,您就别再难为小的了,太子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哪敢在他面前多嘴啊。”
小太监为难地将银子还给了自己,无论自己再打赏多少,也都不敢再去接了。他大失所望之下终于心灰意冷,叹了口气难过地收回手,心里真是焦急到了极点。
老天爷,求你可怜可怜南漓这孩子,保佑他这一回吧。他自小善良宽厚、为国为民,这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轻,可万万不能落在他头上啊。
王东林满怀心事,根本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不过回到自己的住处,满脑子却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无法依靠旁人,那便只有自己铤而走险,身为干爹、在燕老头临终之时答应会好好照顾南漓,若连自己的儿子都见死不救,那他将来死后,还有脸去见故人吗?
这一回,就算皇上震怒,自己也决不能让儿子受了委屈。
所以便立刻唤来亲信,一共两人,训练有素、寂静无声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们带足人手、兵分两路,其中一路立刻给我日夜兼程赶去江陵,务必要在圣旨到达之前,先向燕大人完完整整、丝毫无误地禀报整件事。”
“而另一路,则给我紧紧盯着崔公公一行。倘若有人在半途暗中捣鬼或者痛下杀手,便对来者杀无赦,总之,一定要让圣旨平安抵达江陵,以保燕尚书性命,听到了没有?!”
“是!”
“属下比当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嗯,去吧,一切小心行事。”
他随即一挥手,两人立刻抱拳消失。
第十九章事情有变
孙尚书亲自指派了两名得力手下,包括崔公公一行,连同护卫一共十余人,正日夜兼程赶往江陵。他们沿途走的是官道,虽非八百里加急,却也除了吃饭、休息之外,从不多加停留。三四天时间,便已远离了繁华的京城,来到了陌生的外乡。越往前走,外省偏远之地便越显得冷清荒芜,有时候相隔很远,才能在路上看到一两个简陋的茶寮,或是简单朴素的驿站。
“公公,请稍事休息,暂且忍耐,在这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有一家驿馆。卑职已经派人去探路了,不久之后,应该就有消息。”
林间小路蜿蜒崎岖,在接连赶了半天之后,眼望远处仍是杳无人迹,众人这才纷纷口中呼喝,牵住了马匹停了下来。侍卫随即下马察看四周,见安全无虞之后,为首的一人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年老的太监扶了下来,然后旁边的人则立刻见机地递上了水囊和干粮。
那太监笑了下,倒也不挑剔,自己平白接了这么个苦差事,一路上还不得靠他们好好保护?再说,凡是净身入宫的,哪个不是穷苦出身、家境贫寒才不得已为之?自己平时伺候主子,又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可着实没那么娇贵。
于是接过水囊喝了两口,便说道:“我说张统领啊,你也不用那么拘谨,公公我出门,又不是第一次了,用不着那么小心。这荒郊野外,不比京城,驿馆有则最好,没有,也就算了。总之,我们这趟能平平安安到了江陵,把圣旨交给燕大人,那也就安心了。”
“是,是,卑职多谢公公体谅。”
姓张的统领闻言,便不禁松了一口气。先前听上司说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伺候不容有失、否则人头不保,他还以为这趟保护的是一个多么棘手、又难伺候的人物。所以一路上,他不仅密切观察四周,同时也要随时关注对方的情况,这察言观色可比以往剿贼擒凶要困难得多,他连日来几乎天天精神紧绷、一身大汗,从出了京城,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