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漓笑了下,对这番结局亦是感到欢喜。难得对方身份显赫、自小骄纵,实则竟还心地宽厚,肯为人着想。说实话,自己对耶律求瀚虽有些头疼,其实却倒并无恶感。否则自己堂堂大宋官员,又怎会一再去迁就对方?
“王爷不必自责,无心而已,南漓岂会责怪?”
“更何况,王爷不过是被人利用,真正的过错,并不在你。”
“哎,男人大丈夫,敢作敢当。错就是错,该罚之处,本王绝不推脱。你、本王这次回去大辽,就向王兄进言,结两国永世之好。就以此事作为向南漓你赔罪,不知可好?”
“那南漓,就替黎民百姓谢过王爷了。”
“你我朋友一场,何必客气。将来闲来无事,若再来江陵游玩,你再好好招待一番,也就是了。”
“那是当然。”
“好,我们就干了此杯,一言为定。”
耶律求瀚一拍胸膛豪气万千,彼此说定,心里也相当顺畅。他饮罢杯中酒,安静下来,这才感到有些烦闷,因为一想到那件事,心里始终窝了一口气,总觉得若不发泄出来,便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南漓,你莫怨我多事,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王爷但说无妨。”
“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牲,究竟是何人?”
燕南漓面色倏然一变,仿佛瞬间想起那日的事,身子也不由得哆嗦起来。殷风澈一把揽住他抱在怀里,然后转头冷冷地对耶律求瀚说道:
“王爷,你这么问,不觉得太无礼了?”
“呃,本王并无恶意,只是想为南漓出这口气而已。而且此人不除,将来必成后患。”
见对方惊惶生气,耶律求瀚赶忙解释,他并不是想戳人伤疤的,但那人凶残歹毒,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啊。
低头想了下,燕南漓也不得不承认,耶律求瀚的想法的确没有错。自己与张家的恩怨至此算是彻底结深了,张仲父子处心积虑地处处暗算,自是不会罢手。而他平白失去了这么多忠诚善良的好部下,也同样不肯让凶徒逍遥法外、继续作恶。
所以,胸襟坦荡,则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这几人深知自己遭遇,并未轻视讥笑,自己若还当做不知,岂不是太虚伪了?
“王爷,那人便是张福寿,其实,乃是张仲已死的独子张世观。至于前因后果,说来话长,恕南漓不便相告。”
“什么?是他?!”
耶律求瀚吃了一惊,随即气愤不已,狠狠一拍桌子,扬手变将酒杯摔砸了出去。
原来,真是那个丑陋猥琐的男人!
想当初,自己第一眼看到他,就没什么好感。而那人平时小心伺候、阿谀奉迎,貌似是为自己办事,原来,竟是暗中包藏了这份祸心。那混蛋竟敢玷污自己喜欢的人!真是可恶,不宰了他,自己绝难消这口气!
因此,一气之下,他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
“王爷且慢!”
燕南漓吃了一惊,赶忙阻止。
“此乃南漓自己的事,而且对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王爷若出面杀了他,只会落人话柄、挑起干戈。”
“笑话,本王向来我行我素,何时怕过?”
“可是我怕啊,王爷还想要给南漓惹多少麻烦?你要知道,你终非大宋天子。”
这……
听闻此话,耶律求瀚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到燕南漓一脸焦急,再低头想想,似乎确实也有道理。
大辽国富民强,除了宋室之外,周边小国哪个敢惹?就连作为特使迎亲送嫁、递交国书,那些皇亲贵族,也莫不敢不看自己脸色行事。所以,他久已习惯,也从没把别国君王放在眼里。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王爷的架子、随自己喜好行事,因此此次在江陵才闹出这么多事来,弄得所有人都吃苦受累、不得安静。
事后自己虽也有后悔反省,可是多年习惯毕竟难以改变,一旦气到几点,立刻还是浑然忘记了。
“南漓,张仲根基甚厚、老谋深算,以你的立场,只怕也难撼动他吧。”
“这个无需王爷担忧,天子圣明,自会秉公处理。”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倘若你们那个皇帝当真昏庸、置之不理,你随时可到辽国来找我,切莫委屈了自己。”
“多谢王爷关怀,南漓知道了。王爷你,已盘桓多日,也请早点回辽国吧。”
“嗯,本王明日一早就启程,就此别过,南漓你多保重。”
知道对方已经无法再来相送,耶律求瀚今天其实也算是为自己践行,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天色不早,这才依依不舍地 告别了燕南漓,转身向院外走去。
出来小院,他的面色很快阴沉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吩咐身边的侍从。
“去,给我挑十几个精明能干、武功高强的人,本王有事要你们去办。”
哼,身为朝中重臣,岂会不知利益之下,空有正义、礼法,往往也无法得到伸张。既然如此,他可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那个早已被对方渗透盘踞的朝廷身上,如果明的不行,那就只好暗中派人,将那对卑劣无耻的父子一并除去,以报美人被辱之仇。
第十四章投诚
安排好人手之后,耶律求翰便再没想到要去御史府,反倒是张仲得知他要走的消息,居然差人送来书信,说有要事相商、要请他过府一叙。
瞪着那封信函,他很没好气,本想当下就将送信之人赶出去,随后一想,却终是按捺住性子,点头应允,想要看看那老家伙还有何话说。
于是依旧午夜时分,轿子上了门。张仲亲自迎到门口,恭敬地将他接入府中。
“王爷辛苦,请到里面用茶。在下早已备了薄礼,还请王爷笑纳。”
“嗯。”
后堂之中,张仲赔着笑脸,取出一个小小的箱子。只不过一打开,里面却是满满的金银珠宝,外加厚厚的一叠银票。耶律求翰也不客气,瞄了一眼,心道这老鬼送礼必有所求。他使个眼色,一旁的随从就立刻上前将之手下,沉甸甸的一盒,分量很是不轻。
“说吧,这么大礼,有什么事?”
“王爷果然快人快语,那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虽然他口气不佳,但印象之中,倒也一直如此。张仲并不以为忤,而是捋捋胡须,然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实不相瞒,老夫为官多年,一向兢兢业业、毫无错失,但近来吾皇宠信年轻官员,对老夫这等上了年纪的臣子,已渐渐不再重用了。不仅派了燕南漓来到江陵,处处接管老夫经手之事务,更一再削我爵位、减我俸禄。本来,我这把年纪,吃穿住用也花费不了多少,本不该心怀不满。可毕竟,府中这么多人侍奉多年,我又岂能忍心将他们全都给逐出去?还有我这不成器的犬儿,正值年轻气盛,连亲事都尚未定过,我更不能让他这点年纪就跟我一样,过着清苦的日子终老一生吧。”
“所以,你想如何?”
耶律求翰听到此处便心中有数了,一边冷冷问道,一边在心里将那禽兽咒骂了无数遍。要不是听燕南漓说起,自己险些就要给这老家伙骗了,瞧那张老脸上满是伪善、一副委屈相,不知道的人,只怕还真会以为他受尽欺凌、未老先衰呢。
张仲献媚地笑着,弯着身子一拱手,暗暗地抬眼看着他。
“王爷,老夫其实也不贪心,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而已。宋土之中,已无老夫容身之地,因此我想,恳请王爷,能否带我们父子回辽国,赏个小小的一官半职,老夫父子,就心满意足了。”
“哦?你要投靠我大辽?!”
这倒让耶律求翰吃了一惊,随即却冷冷一拂袖。
“哼,张仲,你堂堂御史,竟说这种话,难道以为我是三岁孩子?会轻易信你?”
“说,你处心积虑想要混进我大辽,究竟有何居心?!”
“王爷切莫误会,老夫真有投诚之意啊。倘若撒谎,让我、让我天打雷劈!”
“我可以先将朝廷在附近六省的经济及兵力布防图交予王爷以示诚意,王爷可先派人调查真假,自然便知我我所言是否属实。”
张仲急得赌天发誓,唯恐他不相信,最后竟还抛出诱惑。话毕便赶紧迈向一边,从墙上画轴后面打开一个暗格,将里面所藏之物取出恭敬地交给了他。
“王爷请过目。”
“嗯。”
耶律求翰瞥他一眼,然后接了过来,草草端详,倒也好像那么回事。收起那图便心想,这混蛋不仅恶劣,原来竟还是个卖国贼。换了以前,对方如此高官、又熟悉宋室机密,有心投靠,他们自然求之不得。可如今,自己已答应了燕南漓要尽力促成两国和平共处、不起战端,那这老家伙此举,无疑等于为自己的诺言增添了变数,万一大王一喜之下挥师南征,到时自己岂不是愧对南漓?
不行,这老狐狸,绝不能留着。况且,对方父子利用自己、暗算自己的意中人,这笔帐,还没好好跟他们算清楚呢。
他略一沉思,转眼间,心里就有了主意。只不过面上却反而露出一丝笑容,仿佛对张仲的知情识趣、弃暗投明极为赞赏。
“好,本王最欣赏有才干、有眼光的人,张御史既有此意,那本王就暂且信你。明日一早,我们就回辽国,你们父子也早点收拾妥当,一并跟着启程吧。”
“是,多谢王爷,老夫这就去准备。”
“记住,只许你们两个,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人,本王一个都不想看见。”
“是,是,下官明白。”
张仲喜上眉梢,立刻忙不迭地连连答应。
事情谈完,耶律求翰便再不耽搁,带了随从,转身便步出御史府。轿子依旧等候在门外,张仲也仍然恭敬地亲自送了出来,待一行几人渐渐从视线中远去,一脸媚相这才转化为阴冷,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
耶律求翰,你以为,我如此低声下气地巴结你,是真有求于你吗?可笑,你竟敢在我面前也嚣张狂妄、不可一世,我早已忍你很久了。
一旁,张世观也凑上前,疑惑地问道:“爹,您既不想去辽国,又何必真把那图给他?还有那些金银,那可是我们最后的积蓄啊。”
“废话,你还知道吗?!”
张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对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亦是满腹火气,自己如何不知家里已不比从前?先前心腹死的死、散的散,银库倒塌,金银细软被哄抢一空。要不是自己在别处的钱庄留有存余,这小子饭都吃不上,还能日日流连青楼、出手阔绰地喝花酒?!
他一肚子怒火,想起自己这一生,败就败在这逆子手里。当初要不是贪图燕南漓的美色,张家何至于弄到今日?!同样都是养儿子,燕老头为何就比自己强了千百倍?这小子若有燕南漓一半聪明谨慎,他现在,早已跟皇帝老子结成亲家了!
“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口口声声不肯饶过燕南漓,天天寻死搅得家里鸡犬不宁,那好啊,我们便跟燕南漓不死不休,从此倾家荡产、同归于尽好了。”
“爹啊,你,你真的……”
“可我们还要过日子啊,再说燕南漓他……”
张世观惊愕不已、唯唯诺诺,就算一开始的确是抱着那种想法,但日子一久习惯下来,再加上那些姑娘们婉转承欢、再度令自己享受到奢华淫靡的快乐,慢慢地,倒也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了。更何况不久前,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地又一次狠狠占有了燕南漓,不仅那种销魂滋味一如从前、让他更加不舍,还由于仙药的作用,在对方肚子里留下了自己的种,因此这么算起来,也算是为张家留了后。
“爹,你就算要杀燕南漓,至少也等他把孩子生下来。”
“住口!你这混账东西!”
“这天底下哪有男人生子?!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
张仲忍无可忍,抬手便狠狠给了儿子一耳光。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张世观的话,却明显不足以平息自己的怒气。
乱了乱了,这世界全都乱了套了,什么陆怪光离、荒诞无稽的事情都发生在张家。妖怪来袭、借尸还魂,就连这小子,现在也着了魔了!
他之所以恨燕南漓入骨,除了前仇旧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个孽种。传扬出去,这是一件多么耸人听闻的丑事,而且他绝不承认那样的妖怪是自己张家的子嗣。
“你给我听清楚,你要自认是我张仲的儿子,还想要跟我共享荣华富贵,就去给我杀了燕南漓那妖孽。”
“总之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许你把那妖孽和孽种带进门!”
第十五章葬身之地
清早,耶律求翰一行就辞别了府衙众人,由于燕南漓的身体状况欠佳,因此他们谁也没有惊动后院那两人,只是由叶曦生带人,将客人送到了城门口。
“王爷此行路途遥远,还请多保重。”
“知道了,师爷请回吧。告辞。”
耶律求翰坐进马车,随从立刻各就各位,向城外走去。直到再看不到人影,叶曦生这才调头返回,回府衙去处理公事。
而另一边,大概过了半天时间,车队就眼看快出了江陵的范围。
“停!”
“王爷,前面有人。”
最前方探路的护卫一扬手,马上就有人掀开了耶律求翰的车帘。车里人听着随从附耳低语,再抬眼望去,果然看到在不远处,一老一少衣着简朴、宛若村民,正牵着牛车、背着包袱,站在一旁等待。
看到车队出现,他们喜出望外,一起奔了过来,到了近前便掀开斗笠,堆起一副笑脸忙不迭地叫道:“王爷。”
“下官张仲,以及犬子,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是吗?张御史果然听话。”
耶律求翰语带讥讽,冷冷瞥他们一眼,也并未命人特别招呼。这老贼前有伤人之意,后有卖国之心,即便自己身为辽人,对此等败类也很是看不起,自然也就对对方全无好气。
张仲却满脸笑容、唯唯应声,一点也不为收到冷遇而动气。
“是,王爷吩咐,下官岂敢不从。”
“本来是想要早点跟王爷会合、侍奉左右的,只是唯恐被其他官员看到、横生枝节,故而才特意在这里等待。”
“哼,你倒是心思细腻。不过既降了我大辽,又何必惺惺作态?”
耶律求翰再不多话,向随从摆了摆手,便放下轿帘。一旁立刻有人过来,牵起张仲所乘的牛车走进了队伍里。父子俩便欢喜地对视一眼,然后赶忙快步也走了进去。
“多谢王爷。”
“我父子必当为王爷尽忠,死而后已。”
切,真是……十足的奴才相。
听闻这话,不仅是马车里的人,就连外面的护卫和随从,也不禁鄙夷地逸出一声冷哼。这种人只会阿谀,留着也没什么用。还说什么死而后已,那好,一会儿就找个地方成全他们。
一行人各怀鬼胎,再度向前走,一路上浩浩荡荡,经过数个城镇,终于在几天之后,来到了一处郊外的山野。
山地广阔,一眼望不到边,四周也很是空旷,完全看不到村落和人眼。耶律求翰向外远望,片刻向随从招了招手,那人便凑了上去,很快点点头,然后一匹轻骑就越过队伍,迅速远远奔去。
“王爷,我们一早出发,走了那么久,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张世观自小娇生惯养,几时赶过这么长的路,数天以来差不多走了几百里,自己的脚都早磨出水泡了。他们父子俩文官出身,体制和耐力可不必这些半声戎马、坚韧耐劳的武功高手。更何况大家虽是同路,可竟无一人牵马给自己,他们用两条腿赶路,自然是万般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