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 第二部——痴儿

看见约尔留下的暗记，知道他已如愿“劫持”了梁惠，看看时间也差不多，阿达结束无目的的漫游，回到他和风行清晨分手的地方。没有等上多久，风行也回来了。阿达抢先表明自己的一无所获，风行当然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兽群。而令阿达有些意外的是，风行似乎并不介意搜寻结果和清晨营地周围痕迹的矛盾，害他预先想好的说辞没有用武之地。

两个龙一起进了营地，发现他们几天前救下的那个被蹂躏得奄奄一息的龙已经不知所踪。做戏做全套，阿达主动地跑里跑外搜索，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在此事上的完全无辜。风行一如所料地露出意外和担心的神色，跟著阿达四处查看，在离梁惠所睡的草榻不远的地上捡起他们走前留下的那枚信号弹。

风行看了看信号弹已经拉开的引线，问阿达道：“信号弹用过了，你真的没有看见信号？”

“没有呀！”阿达说，从风行手里接过信号弹，趁机碰了碰他的手指，然後以他所能表现出的最真切的愤怒口吻说道，“怎麽会没信号？难道那个奸商老板竟然把过期的信号弹卖给我！”心里偷偷得意著虔诚青年居然对他的揩油没有反应。

风行道：“信号弹是在彩虹郡买的？”

阿达称是，口里大骂奸商。忽见风行手上掂著昨天送他的黄晶项坠，问：“你的信号弹和这个坠饰都是在彩虹郡市集街买的吗？”

“是啊！”阿达嘴里应得毫不迟疑，心中却是一跳，以为被风行发现了什麽破绽。风行接下来的话，更令他差一点儿屏住呼吸。

风行说：“告诉我是哪两家店！我要去找他们。这个坠饰制作得很精巧，当成八百年的古董卖个高价也还算了，信号弹这样用来救命的东西也弄虚作假，就太过份了！”

在红殿外迎候亚当和波塞冬的，仍旧是紫长老、红长老和岳玖、廖殄两位圣龙师。弗雅借口保护波塞冬，坚持跟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红殿内部和海泉眼（弗雅是在雅达克的养成院长大的），本来没有什麽发言权。只不知道是否在场的龙都面色沈重的缘故，一走入红殿，弗雅就感觉到一种非常压抑的气氛。

“啊！池水怎麽变成这样子！”波塞冬失声轻呼，奔到海泉眼旁边。一直安静地跟在波塞冬身後的瓴蛾只跟了两步，就突然停下，双翼微鼓，轻轻颤动著，瘦削的脸上本来就显得有点儿大的双眼此刻睁得更大，黑白分明的眼中充满了惊恐之色。

众龙都知道瓴蛾对能量的感应比龙更强，对瓴蛾的反应并不在意，只是习惯性地挪开一些，免得他吓得乱扑翅膀时碰到自己。只有亚当轻松地拍拍瓴蛾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瓴泠不用怕。海泉眼又不会跳起来咬你，再说还有我和波塞冬在嘛！”

瓴泠惊恐地瞪著海泉眼方向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回来，落到亚当面上时就只剩下惊讶了。这个龙在拍他肩膀？就算明知道他是主人少主人的亲密朋友，也见多了他一向毫无顾忌的举止，瓴泠还是十分意外。但是他也慢慢放松下来──也是哦，这里这麽多大有本领的龙，他实在不用害怕。亚当看瓴泠平静下来，这才走向海泉眼池边。

上次波塞冬在水池底部开出的大洞早被亚当以魔法修补好，和以前完全一样。池中的水也仍旧明澈见底，只是水的能量感觉完全不同了。亚当不由得皱起眉毛，仔细回想那次波塞冬将水聚集後，向内添加魔法能量的经过。明明没有什麽错误，也明明是很稳定的能量组合，怎麽会在几天之内就完全变了样子？亚当的手伸向海泉眼，想分析一下现在的池水。

“不要！”波塞冬紧张地叫，在亚当的手碰到水面前抓住，嗔怪道：“你怎麽这样莽撞？看不出现在这水不能随便碰的吗？”

纵然是紫长老、红长老那样的年纪，纵然众龙都因为海泉眼的变异而心情沈重，入目小龙这轻嗔薄怒的神情，还是都免不了心中大大地跳几下。亚当亦是一呆，看看自己被波塞冬抓著的手，自然而然地反手握著，再看看波塞冬，笑道：“你的手好软哦，象没有骨头一样！”

波塞冬脸腾地红了，猛地把手一甩，叫道：“你做什麽！”

为了伸手够到水面，亚当本是蹲在池边，身体前倾。不料波塞冬对他的话反应如此激烈，出奇不意下，被小龙大力一甩，重心不稳，“咕咚”一声，不偏不倚，正正掉进了海泉眼。

池水溅起来，波塞冬本能地向後闪开，然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麽，惊“啊”一声，怔住了。至於殿中其他的龙和瓴泠，早已完全呆住。

“天！”

看清了此刻的海泉眼，在场诸龙无论年纪身份，同时呻吟惊呼出声──原本清可见底的平静水面动荡未息，更仿佛其中原本养著十七、八只乌贼，受了惊扰正狂喷墨汁一般，池水中黑雾滚滚，若非亚当穿的是素色衣袍，此时就根本看不到了。

──千剑之池水清见底，一旦有龙或动物下池，即转为墨黑。

──进入千剑之池的龙，百不还一！

即使是没有亲自到千剑之池的弗雅和波塞冬，亦都自前人的笔记文章中知道千剑之池的这些特性。看到这情形，心中惊恐实在不是言语可以形容。

原本席达尔说变异的海泉眼感觉和千剑池相似，只是众长老和圣龙师的猜测判断，既没有任何根据，也绝不希望这猜测竟然正确。要知千剑之池亦是清蓝之境的不解迷题之一，没有龙有把握平安从剑池里出来，更不必说改变剑池之水的特性了。那岂不是说没有龙知道怎样将海泉眼变回原状？

波塞冬却是在场诸龙中最镇定的。并不是他对海泉眼的变异不觉得惊讶，又或是不知道千剑之池的恐怖传说。只是，亚当是他甩下海泉眼的！如果海泉眼真的变得跟千剑之池一样，亚当还能活著上来吗？如果亚当也象历代进入千剑之池的龙一样，就此消失的话──

波塞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小龙四下一望，找到战战兢兢不敢靠近海泉眼的瓴泠，扑过去一把抓著他细瘦的手腕，道：“我需要你的能量！”瓴泠愕然不解间，波塞冬已开始施行魔法──风系魔法“龙卷”算是中级魔法，以波塞冬目前的能力，已经勉强可以使用。只是由於小龙灵力较弱，形成的龙卷不会太大。波塞冬就是想到这一点，才会硬抓住瓴泠，以便利用瓴蛾的能量。

数分锺後，两位长老、四个圣龙师以及弗雅从惊恐、慌乱、束手无策等诸般感情中回复过来时，就见波塞冬立在距海泉眼五、六米的地方，双手握著瓴泠的一只手腕，碧蓝的眼睛紧盯著海泉眼上方──

灰蓝色的旋风已经有大约半米直径，还在逐渐增大中。旋风的下端垂在水面上，在急速旋转的风元素作用下，淡墨色的池水也开始跟著旋转……十分锺後，旋风直径已经超过一米，带起来的水更多，水滴四溅中，诸龙渐渐退开，目瞪口呆地望著这一幕。

上次亚当和波塞冬修复海泉眼时，两个长老和圣龙师们已经见识过魔法这种奇妙的功夫。那次是波塞冬控制下愈积愈大的水球和亚当作用下不断生长的石板，与今次这个旋风虽然不同，却也还可以接受。弗雅却是完全进入了石化状态，不知道这是什麽一回事。

又过了一刻锺光景，随著海泉眼越来越多水被旋风带起在空中，亚当的头终於露出水面──亚当掉下去後，池水就开始变黑，从外面只能看出他不知是游是爬地挣动身形，後来大家也顾不得看他了。直到波塞冬控制旋风带起一部分黑水，才看见亚当已经基本上站直了身子，自然是头最先露出来。

头露出水面之後，亚当抬起双手，将湿透了贴在头脸上的棕发向後拢，抹去脸上的水渍──若不是波塞冬此刻正全力施行魔法，对海泉眼中景象根本视而不见，看见他这副刚从游泳池或澡堂子里钻出来的模样，说不定要气疯掉。

还好亚当也不是完全在状况之外。抹去脸上的水迹之後，亚当抬起头，强大的灵力加入到对构成龙卷的风元素的控制中去，还有余力招呼说：“好了，波塞冬，交给我吧！你的灵力损耗太大了！”

波塞冬与其说是听见了亚当的说话，还不如说是感应到亚当远比自己强大的灵力，当下停止对风元素的控制，晃了一晃，直接坐倒在地上。众龙只见旋风倏地涨大两三倍，又骤然缩小，再一定神时，只看见一个直径一米多的黑色水球，安安稳稳地悬在海泉眼上空。然後就见亚当在池中仍然淹及胸膛的黑水里跋涉到池边，伸手扒著池沿，爬了出来。

亚当从池中出来後，大水球又再落回池内，池水的黑色渐渐褪去。亚当湿淋淋地盘膝坐在地上，睁大眼睛看著池水的变化，兴趣盎然地道：“这种能量好奇怪！居然可以同化其他能量，我的灵力也不起作用。”

“这明明是梅菲斯特那个翼龙的影像，为什麽要骗我说是创世神使？还说什麽八百年的古董！现在假冒伪劣的东西越来越多，古董有假的，连信号弹都是劣质产品。”阿达把黄晶坠饰从风行手里抢过来──少不得又再趁机揩油──拍在老板鼻子前边的柜台上，大声指责道。一边在风行看不到的角度，拼命向老板打眼色。

风行似乎还没有怀疑到梁惠的失踪是阿达从中捣鬼，却对那个无效的信号弹十分介意，坚持要去找那不负责任的奸商理论。阿达百般推脱，风行只说，“你有事自己去忙，只要告诉我是哪家店铺，我去找他！”阿达一来不肯离开风行，再者那信号弹根本是约尔给他的，哪里说得出店铺的名称？只好愁眉苦脸地跟著风行走。

盐岩街是彩虹郡最热闹的一条市集街，集中了各式各样的店铺。一路走来，阿达勉强想出这个应付的方法。给他这黄晶坠饰的店铺老板，明显和约尔很熟。阿达推测约尔应该大略跟他提过自己追风行的事情，不如先找上他，看能否蒙混过去。能跟约尔那老狐狸做朋友的，应该不会是什麽老实龙，说不定能明白自己的暗示──就算不明白，坠饰中的影像是经高手工匠加工的创世神使的说活，也是确实是他说过的。

他这一招显然用对了。老板先是一怔，看到他的眼色，就笑起来，道：“这坠子我本来放在柜橱里做陈列，自己跑过来问，这麽美丽圣洁的影像，是不是创世神使。还说如果是的话，不吝重价！我做生意的，有利可图的事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自然要顺著你说了。”

阿达暗自松一口气。虽然信号弹的问题还是没法解决，至少坠饰的事已经可以应付──老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言语间也已在设法帮他圆谎了。阿达做出气愤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瞪著老板。

老板睨一眼旁边的风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笑容──这样出色的一个龙，难怪小夥子这麽著迷！年轻真是好呢！老板继续演戏──伸手拿起被红发青年摔在柜台上的黄晶坠饰，轻轻抚拭，一付小心爱护的样子，“梅菲斯特虽然是个翼龙，他的美丽可是没龙比得上。我好容易抓到机会偷拍下这个影像，本是要自己珍藏的。是你千求万恳地说是要送情人，才勉强割爱，当然要好好敲你一笔了喽！至於说什麽信号弹，我虽然不卖那类东西，却也知道克里斯的货一向最地道，是你自己没保存好吧。”

阿达大喜。再往前走半条街，有家名叫“天佑”的专卖武器防具的店铺，在冒险者中颇有名气，老板的名字正是克里斯。这位老板这样说，自是暗示他可声称信号弹是在“天佑”买的。看来克里斯和老板以及约尔都是朋友，可以互相通气为他圆谎。

阿达心里感激无已，嘴里说道：“你不用急著替别人开脱，我一会儿自会去找克里斯。还有，这个坠子既然不是创世神使，我们也不要，你……”

这个黄晶坠饰阿达原本就没有给钱，“退钱”两个字此时自然说不出来。只是风行拿到坠饰时的喜欢神情本来就够让阿达泛酸了，此刻更知道那影像居然是个确实存在的翼龙，更且美丽得离谱儿，阿达当然不肯再让风行随身戴著，所以才这样说。他想老板既然帮他圆谎，应该不介意做戏做全套，先随便退他些钱做幌子。

老板果然是这样想的，闻言也只一笑，打开钱箱取了两百夸尔出来，扔给阿达。阿达以眼神道谢，拿起钱来，正要转身招呼风行离开，却听得风行道：“老板你这坠饰可不可以卖给我？”

阿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板亦是一怔，问：“你要这个坠子？这不是真的古董圣物。”

风行道：“我知道。今天上午我见过那个翼龙梅菲斯特，这个应该是他的影像不错，自然也不是古懂。那麽你就不能卖两百夸尔那麽贵了。我出八十夸尔，你卖不卖？”

阿达急道：“老板刚才说过是要自己珍藏的，自然不……”。风行明知那是梅菲斯特的影像，还肯花八十夸尔买了留在身边，那是什麽意思！

老板斜睨著年轻红发剑士，眼里充满了笑意，径自对风行道：“好！八十夸尔这坠子归你了！”阿达完全僵住，脸色变得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仓木慢慢走回自己所住的院落，一路思索著怎样做才能最快最好地达成王子刚交下的任务。刚才收到的消息，昨夜在红殿的行动显然成功了。彩虹七殿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意料。居然一大清早就派出两个圣龙师去找亚当，後来直寻到波塞冬那里才找到。

彩虹七殿为了维持其超然的地位，无论出了什麽事，都很少会主动向外求援。比如上次廖殄中了断续之毒，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当时若不是亚当跑去找波塞冬碰上了，廖殄的性命实在堪忧。昨天在红殿动的手脚比起一个圣龙师的性命自是重要得多了，但是应该还没有重要到让彩虹七殿第一时间寻求外援吧。

而且，彩虹七殿所找的“外援”居然会是亚当，也是难以想象！这个龙凭空冒出来，来历至今也查不出，但看他上次为找波塞冬去到彩虹七殿时的情形，又不象是和七殿有特别的关系。还是说，那次的事件中，亚当表现了什麽特别的才能，使彩虹七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这次一出了事，第一个就想到他？

那一次波塞冬撞破“净月”的杀手的行迹，并且奇迹般自专业杀手的灭口刺杀中逃脱，似乎正是发生在红、橙两殿之间。事後圣龙师们把彩虹七殿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出小龙的下落，还是亚当去了才找出来──难道当时波塞冬竟是逃进了红殿？那小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净月”所说的那种叫做魔法的奇怪功夫，实是神奇至极。

根据瑞峰的资料，这所谓的魔法可以放出火焰、水球、甚至闪电来。是亚当教给波塞冬的。梅菲斯特也很擅长此功。看来亚当对那美丽的小龙还真是热心得紧！王子殿下听到这消息时，脸色实在不很睛朗。不知道是否这个原因，王子对魔法这种功夫相当关注，明知“净月”已经在查，还交待仓木接手。

此外，夏维雅特战军的那个团长，失踪三天後重新出现，原本与他同行的惠至今没有踪影，只怕也出了问题。惠不是雷诺龙，而是雷诺的同盟梁国一直在彩虹大陆活动的秘密人员，好象还有几个梁的大商团做背景。虽说他和夏维雅龙合作，在清风居闹出来的那档事儿，和三国间针对彩虹七殿的同盟并没有关系，但因为他对三国同盟不是全无所知，若真出了事儿，也很可能对同盟造成影响。

据惠最後的行踪和三天前梁思重新出现的地点判断，他们出事的地方应是忘忧之地，弄不好就是亚当的那个酒场──怎麽好象什麽事儿都有这个亚当的份儿？仓木又想起前些天忘忧之地的异常现象，隐隐地有些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