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辰轩说:「这个我想是没有疑问的,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不过,小镇上那些人的描绘
跟它一模一样。」
「可是,」伊齐德指着那偌大的壁画,「那发生的一连串奇怪的事件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
锺辰轩迟疑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开头,我听你说了一件事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伊齐德和程启思齐声问:「什么事?」
锺辰轩说:「伊齐德刚才提到了古代祭祀的仪式,还提到了马萨格泰族人用祭司鲜血熄灭
祭坛上的圣火。而这一族人,正好是杀死居鲁士大帝的人。」
程启思不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个地方,就有着这一族的人?可是……罗景发
现的东西,又是什么?」
锺辰轩指着祭坛上的雕刻说:「你们看,那上面画的是个无头有翼的神祇,像是阿胡拉神
。
「可是,你们应该记得,那张羊皮纸上,明明画的是一个人头鸟身─也就是有头有翼的金
饰。所以,祭坛上指示的东西,一定不会是阿胡拉神,很有可能是一个与阿胡拉神相对的
神祇。」
伊齐德皱起眉头想了一会。「与阿胡拉神相对的是阿里曼神,可是祂的形象是一条蛇,而
不是无头鸟身。」
锺辰轩笑了一下,「消失在历史里面的神话和神祇都太多了,我们不知道的也实在是太多
了。」他的笑容更浓了,「说不定,我们这次探险,最后还会有一次考古学上的大发现呢
。」
程启思忽然说:「难道罗景所说的『宝藏』,仅仅只是一个考古学上的宝藏?而不是真正
意义上的财宝?」
这句话让锺辰轩也愣了一下,「……这个,有可能。根据你所说的,罗景是个真正热衷于
工作的考古者,对他而言,一个公元前的金杯跟一个公元前的石块没有什么两样。
「也许……我们是太偏狭了,听到宝藏就以为是一堆闪闪发光的财宝,才会被自己的思想
给禁锢了吧。不过,现在这也无关紧要了,我们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不管藏在这背后的是
谁,他总会现身,给我们一个说法的。」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巨大的崖壁。「真是不可思议,这里风沙很大,而这画的颜色居然
如此鲜明。」
程启思说:「一点剥落也没有,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他们两个人对话都是用中文,这时候伊齐德就只能瞪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了。
程启思看到他的表情,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我们是在说,这画不像是什么几千年的古画
,这里的风沙长年不断,怎么可
能还这样颜色鲜亮呢。」
锺辰轩伸出手在壁画上去抠,程启思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
「我想看看用的是什么东西画上去的,古代总不会有现在的颜料吧?再怎么也是有很大区
别的。」锺辰轩把手指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我对画也不太精通,不过,我看这就是一
般的丙烯,还和了些白乳胶呢。」
「一般画壁画,用这些东西足够了,也许再掺入一些别的颜料吧。」
「呵呵,」锺辰轩突然笑了起来,「几千年前难道还有丙烯?白乳胶?这也不知道是个什
么把戏。谁这么无聊?要在这么大一片山崖上画上这么一幅壁画,不是容易的事,加上又
是在这种气候恶劣的地方,没点耐心跟恒心是不行的。」
伊齐德表示同意,「这壁画,大概要搭着梯子才能够完成。在那上面画画,不是件轻松活
儿。」
「这里至少还是在天光之下。」锺辰轩淡淡一笑,「在敦煌,那无数的洞窟之中,不知道
多少画师把眼睛画瞎了呢。」
他又说,「要把这幅画画出来,得有相当专业的水平才行吧。」
程启思正想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祭坛里发出的那股味道越来越浓了。难道真的是又
把帕罕的……内脏加进去了作为燃料?我说,我们难道就站在这里傻等?我连我们要等些
什么都不知道。」
锺辰轩说:「你着什么急,就算是祭祀,也要等时辰啊。」他指了一下天空,「如果我没
猜错的话,一定会是新月升起的时候。」
「为什么?」伊齐德跟程启思一起问。
锺辰轩又笑,说:「说穿了也就不稀奇了,你们看那祭坛上的神祇上方,不就雕着一弯新
月。」
他把一块随身带着的毡毯铺在了地上。「我们就按伊齐德的建议,等吧。」
在沙漠里过夜,并不是件有趣的事。
虽然那两堵高高的山壁挡住了大部分的风沙,但温度很低。三个人没有带太多御寒的东西
,待在暗道出口与祭坛之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程启思不耐烦地在那里直跺脚。
伊齐德突然侧过了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程启思和锺辰轩也竖起耳朵听,除了风的声音
,什么都没听到。
「真奇怪,我好像听到了音乐的声音。」
程启思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伊齐德笑着说:「我长期生活在沙漠上,对于沙漠里的声音比起你们要敏感得多。」
他又认真地听了一会,「声音彷佛是从……我们刚才出来的那条暗道里传来的。竖琴,手
鼓,还有……笛子的声音……」
这时候,程启思和锺辰轩也听到了。
确实是很轻柔的音乐声,缥渺而不可捉摸,带着浓郁的异国情调,那音乐声越来越近,最
后来到了暗道出口的地方。
这时候,一弯新月正嵌在深蓝的天空上,犹如一块玉石被钉在蓝色的丝绒上。月光明亮,
映着那个小小的碧绿湖泊,竟然令人觉得光芒耀眼。
程启思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暗道口。从那里究竟会出来什么?难道真的是在
沙漠上延续了几千年的、某个嗜血而骁勇善战的部落后代,而且他们至今还遵守着古老而
残忍的原始仪式?
伊齐德的双眼这时候看起来真的像一双鹰的眼睛,乌黑,锐利而警觉,甚至带着一抹隐隐
的残忍和嗜血。
他的手放在腰间,锺辰轩瞟了一眼,伊齐德去握的并不是枪,而是一把在沙漠上常见的弯
刀─是一把可以进入任何博物馆收藏的美丽弯刀。
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出现月光之下,那个人披着一袭黑色的斗篷,从头一直盖到了脚,连脸
都完全遮住了,甚至看不出来是男是女。只能看出这个人身材修长而匀称,在走动的时候
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
「他没穿鞋。」锺辰轩忽然说。
程启思和伊齐德一起把视线往下移去,果然,那人的一双脚是赤着的,轻轻地、温柔地踩
在细细的黄沙上,肤色并不白皙,看得出来是黄种人的皮肤,是一种晶莹光洁的琥珀一般
的颜色。
在脚踝上,戴着一条金色的细细的脚炼。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月光很明亮,程启思觉得他脚上那条金炼,跟自己找到的那条
断掉的链子很像,也带着一串小小的金铃,发出非常轻微的悦耳的叮叮声。
这个穿黑衣的人身后,跟着四个同样披斗篷把全身上下都裹住的人,只是比他要矮一些。
这四个人抬着一张软榻,是东方常见的、那种华丽的锦锻织成的软榻,上面躺着一个人。
程启思失声叫了出来:「罗景!」
罗景明显是昏迷着的,完全没有反应,但程启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罗景看来还是活着的
。寻寻觅觅了这么大一圈,还好
看到的不是个死人,否则他回去不知道怎么向表姨妈交代了。
锺辰轩轻声说:「别说话,不等到必要的时候不要动手。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伊齐德却说:「这些人完全把我们当成死人一样,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我们在这里似的。难
道这群人都是又瞎又聋吗?」
的确,这群人没有看过他们一眼,彷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似的。
程启思也压低了声音:「看来,这里确实聚集着一些保留着古老习俗的人。不过,他们难
道仅仅是为了祭祀的需要而杀人?」
伊齐德说:「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不过……在附近的陵墓杀人还可以理解,水晶博物馆
离这里不算近,为什么偏偏要选中那里?而且还是一位很有声望的老馆长?」
锺辰轩轻轻笑了一下。「想想图坦卡门的诅咒,不是同一个道理吗?」
程启思怔了怔,「你是说,死者都接触过跟……」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接触过跟这群人和他们的宗教相关的东西,
所以,他们才会被杀死,内脏被取出?
「老馆长也许是发现了什么,在陵墓里的死者肯定是跟罗景一起的。而罗景本人……」
他又望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的罗景,月光下看得到罗景的面色并不苍白,还微微地泛着红晕
,唇边甚至带着一抹笑意,彷佛是在做着什么好梦似的。程启思禁不住咕哝了一句:「这
家伙,处境这么危险,还睡得这么香,了不起。」
伊齐德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不是,我看不像,他肯定是喝下了什么,或者闻到
了什么,才会这样的。在我们国家的古代皇宫里─还有神庙里,常常都会有一些奇妙的香
料或者是药物,能够让人熟睡,还能让人梦到美好的东西。」
锺辰轩微笑说:「好像世界各国的宗教或者宫廷里,都少不了这类东西。除了神话里的大
洪水,这恐怕就是各民族最大的共同性了。」
他一眼瞟到程启思的脸色,问:「你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跟这个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程启思苦笑了一下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深山里的那段经历。
尹雪就那样消失了,程启思一直到离开那里,都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用力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她。本来,那件事已经算是落幕了,既然已经放过了她,
就不应该再去想,那样的话或者
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四个抬着软榻的人把软榻在祭坛的一侧放了下来。为首那个身材修长的黑衣人宽大的衣袖
里,露出了一把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这时候,他的手就从宽宽的黑色衣袖里露了出来。程启思一直觉得小槿的形容太过头了,
现在才知道小槿的描述绝对还是不够的。
那只手确实非常美,肌肤莹润光洁,手掌饱满而形状优美。只是,握着那样一柄冷冰冰的
匕首,让人觉得相当诡异。
锺辰轩撞了他一下。「别傻看了,你表弟马上就要被人把喉咙割开放血了。」
程启思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正在考虑怎么办。」
伊齐德的另一只手也揣进了包里,大概是在握枪。「开枪,还是冲上去?」
程启思还没来得及回答,锺辰轩突然说:「我们再看看,也许他并不是想杀你表弟呢。」
「你在开玩笑吧,这刀都拿出来了,不是要杀他还是要干什么?好玩啊?」程启思扯开嗓
门嚷了起来,反正那几个人把他们当成透明,大点声小点声应该也不在乎吧。
罗景猛然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他这个动作完全没有预兆,又急又快,把这边的三个人都吓
了一大跳。他的眼神还是迷蒙的,四处茫然地游移着。他的目光在程启思身上停留了好一
会,终于彷佛是如梦初醒地大叫了一声:「启思?!」
程启思的一颗心,这时候才落到了实处,也不管那群神秘的黑衣人了,三步两步地冲了上
去,把他从软榻上扶起来。「你没事吧?刚才可急死我了,你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我还
以为你诈尸了呢!」
罗景扶着他的手臂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突然看到了身旁的黑衣人,又啊地一声。「我睡了这么久?到时候了?
」
程启思转过头,虽然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但那黑衣人的面目还是被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完
全看不清。「罗景,这个人究竟是谁?」
罗景注视着黑衣人,缓缓地说:「他是马萨格泰族的祭司。」
黑衣人并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站在祭坛前,月光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黄沙地上,安静而
神秘。
程启思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始终冷静地看着对方。
罗景反而觉得吃惊,他本以为程启思会大吃一惊。
「怎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程启思回头对锺辰轩说:「还真让你给说中了。」
锺辰轩微微一笑,并没答话。程启思问罗景:「究竟是什么回事?你究竟是怎么『失踪』
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罗景又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那个黑衣人还是没有动静,站在祭坛之前,像是一尊被月光照着的黑色大理石雕像。
「那还得从我在博物馆的时候说起了。
「有一天,我正准备关上博物馆的门,突然看到门外有个人探头探脑的,形迹很是可疑,
我就出去想叫他走。你们知道,博物馆里文物太多,我不敢掉以轻心。可那个人却掏出了
一样东西递给我,问我要不要。
「我打开一看,就吓了一跳,那是一个金酒壶,壶嘴上镶着一圈绿宝石。这分明是件非常
古老的文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手里?
「于是我朝那个人打量了几眼。他是个本地人,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就问他,这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我就让他开个价。这件文物非常珍贵,只要是研究古物的人,都
绝不会放过的,至于它的来路……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人说了个价格,却是低得惊人,我当即同意了,让他留在那里,进去拿钱。
「我出来把钱给了他,他也爽快地把金酒壶给了我,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这东西他是在
某个地方找到了,那里有很多很多更漂亮的文物,问我想不想去看看。
「我看这金壶的工艺,很像居鲁士大帝时代的宫廷制品,就问那人,那个地方在哪里?
「他告诉我,就在设拉子附近。我一惊,忙问他,难道是在居鲁士的陵墓里?虽然我自己
也觉得非常不可能,居鲁士的陵墓里如果还有一个隐藏的秘密墓室,那也未免太不可思议
了。
「那人告诉我,不是的,不过离居鲁士的陵墓也不远,就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他说了那小镇的名字,我也知道那里,我那时候的兴奋难以用言语形容,但小镇离博物
馆有一天以上的车程,而且如果
要进古代的陵墓,也得做些准备。我就又给了那人一笔钱,让他过一天再来找我,带我进
去。」
程启思问:「你去了?」
罗景点了点头,「遇上这种事,任何干这一行的人,都不可能不动心的。
「我准备好了行装,又去跟老馆长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那
人要第二天才会来,于是我去了馆内放古籍的地方,找出一堆有关居鲁士的古书。
「虽然我对居鲁士的数据早已烂熟于心─由于年代久远,他的资料也确实极少─但再熟悉
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我一边看,一边随手做些笔记,也乱七八糟地扔在了桌子上,但凡看到有用的地方,就
在里面夹上一片叶子作标签。有些书厚得要两只手才能抱起来,要找到一本书里面的一行
字,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夜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完全放亮了,我吃了一惊,急忙用冷水
洗了一把脸,提起行李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