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辰轩忽然大声地叫了起来:「不要给他,罗景!」
罗景彷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张开手掌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黑发的男子也伸出了手,手指已经触到了黄金之眼。
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戒指,蓝得如同最深的海水一般。
「启思,拿走那东西!」锺辰轩的声音更急迫,总算把程启思从那种催眠般的境界里唤了
回来。
程启思直觉地伸出手,一把将黄金之眼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启思!」罗景也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伸手去抢。「拿给他,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
锺辰轩的声音,在不远处冷冷地响了起来,「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这真的是他们族里
的圣物,绝不会落到你的手里。一族的圣物,他们会用生命和鲜血去守护的,尤其是对于
这样强悍残忍的一族人。」
程启思用力地握着那黄金之眼,握得手心里都出了汗。「辰轩……你这是什么意思?」
锺辰轩冷冰冰地说:「他们是一伙沙漠上的盗贼,当然,他们也许真的是继承了远古的血
统。不过,我不相信他们是什么马萨格泰的族人,虽然我对波斯的历史不是专家,但是我
知道一点──
「马萨格泰人最敬仰的是太阳,他们的信仰是太阳崇拜!
「据说托米丽丝女王发誓要居鲁士渴饮鲜血的时候,就是对着太阳发誓的!他们绝不会在
祭坛─这种神圣的祭祀用物上刻上月亮,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罗景的眼光移到了祭坛之上。那一弯新月,让他瞪大了眼睛。
锺辰轩拿出了那半截断掉的金炼,说:「因为这条金脚炼是断掉的,所以它本来是个什么
形状,我们也看不太出来了。可是,刚才启思把他的斗篷拉掉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
「你们看他脚上戴着的金炼!」
伊齐德失声叫了起来:「蛇!」
没错,这黑发男子脚踝上戴着的金炼,正是一条金蛇的形状,尤其是蛇头,雕得栩栩如生
,蛇眼是一颗血红的宝石。锺辰轩手上拿着的金炼,因为只有一半,而且正好是缺了带有
蛇头的那一半,所以看不出来本来的模样。
锺辰轩说:「我对波斯的原始宗教的概念也比较模糊,但至少一些基本的观念还是知道的
。波斯的古宗教讲究二元论,也就是对立的善神与恶神。
「善神是阿胡拉,祂代表光明,与其说波斯是拜火教,不如说所谓的圣火是善神阿胡拉的
一种象征,是光明、善之类东西的代表!」他望着罗景,「我说得对吧?」
罗景点了点头。「完全正确。」
锺辰轩接着说了下去:「与阿胡拉相对的就是阿里曼,或者可以说是阿弗拉西亚─」他看
了看伊齐德,「这是我听你说的,没错吧?」
伊齐德回答:「对,阿里曼是恶神,也是邪恶力量的代表。阿弗拉西亚是锡西厄人对阿里
曼的叫法,实际上在他们的认知里,阿弗拉西亚是……」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张着嘴在
那里说不出话来了。
锺辰轩接过了他的话头,「阿弗拉西亚人称这个最高的邪恶之神为蛇灵。在他们的宗教里
,这个邪灵是以蛇的形式出现的。崇拜光明,太阳,火─或者就说是善神的民族,绝不可
能崇拜这个邪恶之神!
「在祭司的身上,出现了蛇形的金饰,这已经不是大不敬或者是亵渎了,对于有着原始信
仰的人而言,这根本就是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这就等同于你让回教徒吃猪肉,或者让
藏族人吃鱼一样!」
罗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死死地盯着黑发男子脚上的蛇形金炼,喃喃地说:「没错,对
于一位祭司而言,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他绝不是马萨格泰这一族的祭司,也
不是这一族的人……」
他突然抬起了头,直视着黑发男子,高声地说了一句发音古怪的话。
锺辰轩一扬眉,说:「不用跟他说我们听不懂的话,我相信,他至少是懂得现在伊朗的语
言的。」
罗景又是一呆。
锺辰轩冷笑了一声,说:「你还不明白嘛?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这个圈套,就是
为你而设的。就连那奇迹一般的海市蜃楼,也是为你而特地造的。」
伊齐德大叫了一声:「什么?这不可能!海市蜃楼是在沙漠上都只能偶尔一见的奇观,怎
么可能专为一个人而造?!」
锺辰轩缓缓地说:「可能的。我问你,伊齐德,在这个小镇上,是不是经常都能看到海市
蜃楼?」
伊齐德点头,「没错,一般只要是在雨后初晴的清晨,就会看到,而且季节也相当确定,
通常在盛夏的时候─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我虽然自己没看过,但听很多人都讲过。」
「那就对了。」锺辰轩说,「我再问你,你以前在小镇上看到过的海市蜃楼的景象,是什
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倒让伊齐德呆了一会。「这个……好像就是一个湖……一些帐篷,小小的绿洲…
…偶然会有几个人……别的就没什么了。」
锺辰轩说:「看到有宫殿的海市蜃楼,是在最近,是不是?」
罗景说:「没错。在不久以前,我就听说这里出现了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并不少见,但是
能够看到这样有趣的景象是很稀奇的。」
程启思沉思地说:「我明白了,你是说,这幅巨大的壁画是最近才画上去的。目的就是为
了让这个景象在海市蜃楼里出现,由此让人对这里面的所谓神殿发生兴趣?」
「对。」锺辰轩说,「为此,他们在凡是有可能出现海市蜃楼的时段,都做了同一件事─
那就是罗景你看到的祭祀仪式。
「他们把祭祀仪式放在壁画之前,因为以前这个地方,已经无数次地被映在了小镇附近,
他们对其中的成像过程非常清楚了,所以会挑选合适的角度,让他们的行动都出现在所谓
的海市蜃楼里。
「最后,罗景,你终于看到了,当然也引起了你的兴趣。
「因为你知道,这么一座神殿,是必然有其真实基础的。换句话说,它是真实存在的,当
然,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只是一幅壁画。」
「可是……」罗景喃喃地说,「他们费这么大的力气,要我干什么呢?」
程启思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还不明白?他们想要的当然就是你手里的黄金之眼啊!我不
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大用处,但他们费这么大的周折,肯定就是想要这个东西了。」
「这也不对啊。」伊齐德皱眉,「如果他们仅仅是想要黄金之眼,可以直接去抢。以他们
杀人的残酷手段,难道还会做不出来?直接抢过来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锺辰轩笑了,「说得没错,确实这是个问题,但是,你们别忘了一点,罗景手里的黄金之
眼,可是缺了颗宝石的。要抢罗
景的东西容易,要抢小槿的东西可不容易。
「那颗宝石那么贵重,小槿肯定不会放在家里,应该是存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吧!那必须
要组织相当的人力物力才能够到手。与其那样,还不如让罗景自己带着东西来比较好。
「制造一个海市蜃楼的幻影,或者说是画一幅壁画,总比去抢银行来得容易吧?」
伊齐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就能解释得通了。」
程启思却皱起了眉,他觉得锺辰轩的说法里有什么地方有问题,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锺辰轩又说:「何况,他们需要罗景,黄金之眼估计也不是唯一的原因吧。
「你们别忘了,罗景不仅是个考古学家,还是个天才的语言学家,能够释读这种古老的波
斯文字的人,在学术界也并不多,罗景恰恰是其中一个。
「既拥有黄金之眼,又懂得古波斯文,非罗景莫属。
「所以,他们花这么大的力气,把罗景骗来,并且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黄金之眼─还为此
把远在美国的小槿找了过来─还下功夫释读羊皮上的文字,他们虽然花费不菲,但总算也
是值了。」
罗景脸色发白地盯着那黑发男子,声音颤抖:「你们真的不是马萨格泰族的人?你也不是
祭司?这一切都是骗我的?」
看到那黑发男子仍然坐在那里弹拨着竖琴,罗景大声地叫了起来:「回答我!否则我不会
再给你们译一个字的!」
那黑发男子盘膝坐着,一只手抱着竖琴,姿势优雅而美妙。
他的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神秘如同暗夜。他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普通的波斯语
:「我是祭司,但我确实不是马萨格泰族的人。这一位……」
他盯着锺辰轩,「很厉害,这么快就看从这些细节上看出来了。我本来以为,人人都会像
你一样,被这个天方夜谭的环境迷醉,而忽略这些细小的东西的。」
「你究竟是谁?」锺辰轩盯着他。
那男子把琴搁在了软榻上,缓缓地站起了身,他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眼睛里映出天上的
星光,闪闪烁烁。「我吗?我的名字叫法德耶。」
「那么你是哪一族的祭司?」锺辰轩追问。
法德耶微笑,把手放在祭坛袅袅上升的烟雾里。他的脸庞在雾气里朦朦胧胧,但却美丽得
不可思议。
「这个嘛……我就不会告诉你们了。你们也没有必要知道。」
罗景气得双手都在发抖,「你根本不是祭司!你们这一伙人,连同那个奈吉,都是来骗我
的!你让奈吉来找我,有意把那些贵重的文物拿给我看,我又亲眼见到了海市蜃楼的景象
,自然对这里有一座宫殿深信不疑,自然,对你们的身分也深信不疑!」
法德耶吃吃地笑了起来,「你还突然一下子变聪明了呢。不过,」他把自己的左手举了起
来,那枚蓝宝石戒指在他手指上闪着幽幽的光,「你手里的黄金之眼,确实是属于我的。
你们偷走了它……还给我,难道不应该吗?」
罗景看看手里黄金之眼上的蓝宝石,又看了看法德耶手上的蓝宝石戒指。
无可置疑的,这一定是在同一块宝石上切割成的两块,那颜色,那光泽,还有那种近于蛊
惑的魔力都是一模一样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法德耶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的面容变得庄重而严肃,在月光下看来是近于圣洁的,他
的声音,温柔而沉静,「我是居鲁士大帝的祭司。」
锺辰轩啊了一声。「居鲁士的地下宫殿,难道真的存在?」
法德耶缓缓地说:「确实存在,那卷羊皮纸上,记载的就是那座宫殿的一切。不过,年代
太久,况且我们这一族一直在不断的迁徙中,甚至连自己都失落了自己的文字,所以,我
们不得不找到一个人来帮助释读。
「且,我们必须找到一个真正醉心于保护文物,而不是贪于其价值的人。巧合的是,这个
人……」
他望着罗景,「你又拥有黄金之眼。那是我们在一次迁徙的时候,失落的。」
程启思狐疑地看了看法德耶,又看了看锺辰轩。「你真信他的话?你不是说,居鲁士的墓
地不会有宝藏吗?」
锺辰轩瞪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只是从很有限的数据里进行推断的。如果居鲁士真的由
于别的什么原因,在生前就兴建了一座宫殿─注意,是神殿,而不是宫殿─那也是他的自
由,我难道还能去干涉古人的自由?
「我只说了他不会留一座满是宝藏的墓室,可没说他不会留一座有很多宝物的神殿!」
程启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罗景忽然问:「你找我来译羊皮纸上的文字,可是,上面除了形容宫殿,别的什么都没有
说─尤其是最重要的地点。」
法德耶又微笑了。他的眼睛幽深晶莹,如同夜空。
「这个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只要你能把它译出来,我们自然就会有办法。」
罗景追问:「那……最开始缺失的那一段,也是你烧掉的?」
法德耶微笑,并没有否认。
锺辰轩说:「我想,他们应该会有一首世代相传的歌谣,或者类似的东西,指出了神殿的
位置。但是,还有一些重要的线索,会隐藏在这卷羊皮里,而且或许还会有另一个线索,
藏在黄金之眼中。要结合这些线索,才能够得出神殿的最终位置。
「我说得没错吧?」
罗景摊开手,对着黄金之眼看。「线索?」
程启思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怪异之极的表情。锺辰轩和伊齐德都在对着黄金之眼看,
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罗景把黄金之眼翻来翻去看了半天,说:「我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他突然也顿住了,
对着程启思看了过去。
程启思脸上已经变成了苦笑。「我想……」
罗景半张着嘴,过了好久才说:「你不会是想说……」
程启思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就是那个意思。」
锺辰轩皱着眉看着他们,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说:「那个黄金之眼,本来上面是刻着字的。就在中空的那一部分的内
侧,看起来像花纹一样。」
伊齐德忙探过头去看。「花纹?文字?什么都没有啊?」
「……当然没有。」罗景苦着脸说,「因为被我们用刀子刮掉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伊齐德和锺辰轩目瞪口呆,就连法德耶的表情也变了。
锺辰轩不可置信地问:「刮……用刀子刮掉了?你们刮它干什么?!」
罗景跟程启思对看了一眼。
程启思苦笑着说:「那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了,当时零用钱被我们花光了,我们把表姨妈珠
宝盒里的这个东西偷了出来,想拿去卖。想了想,又不敢,于是就刮了大概三、五公克的
金子下来……
「我们怕刮外面的会被表姨妈发现,就刮了里面的……」
锺辰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他们两个人发呆。
法德耶的脸色发青,冷冷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罗景望着手里的黄金之眼。
「我倒真希望不是真的。我压根就忘了这件事,刚才启思一说,才想了起来……我一直以
来,都是希望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文物,可我自己在小时候,却做了这样的傻事……虽然,
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它的价值……」
法德耶一步步地朝他走了过来,面色越来越难看,几乎都成了一种青灰色。「你说,你把
黄金之眼上面的文字毁掉了?现在,它就完全是一件废物了?!」
他的声音阴森森的,让罗景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我那时候不是有心
的……」
「不管是不是有心,你毁了最有价值的东西。」法德耶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冷。「
你们愚蠢的举动,让这座神殿将永远不见天日!」
锺辰轩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你真是居鲁士大帝的祭司,那么你应该知道,让这座神殿不
见天日,总比人们把里面的文物都搬到博物馆里陈列起来,毫无尊严地让所有人参观来得
好吧?」
法德耶冷冷地说:「我对你们所谓的宝藏不感兴趣。」
程启思奇怪地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法德耶仰起了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
义了,你们的愚蠢……毁了我们长久以来的努力。」
他回转身,慢慢地走回到了祭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