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在心里暗想,哪里会有?田悦这段时间,接触多的除了文桓,也别无他人了。他又问:「陈了在吧?」
「在,他正在等你。」君兰回答。
「他说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场的确是田悦的血。」
程启思心里一颤,忙向法医部走了过去。虽然他一直不愿意去想,但君兰在现场说过的那句话,还是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
田悦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已经到了晚上六点钟,但天上的太阳似乎还完全没有收敛的趋势,一心一意地在放射着刺目的白光。
锺辰轩站在一幢带花园的房子前面,正门前挂着一块不太显眼的牌子:「安乐养老院」。
这儿的绿化很不错,花木茂盛,虽然都不是什么很名贵的花草,但在这样的天气下,看到一片绿意很是舒服。
「你找谁?」一个女人走到门口,冲着锺辰轩问。这女人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穿一身看起来很凉爽的花绸衣裤,趿拉着一双拖鞋。
锺辰轩忙说:「我找罗冬梅。是她女儿罗双让我替她来的。」
女人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水果和礼品,指了指说:「往那边,左边数过去第三个房间。」
锺辰轩谢过了她,依着她的指点走到了那个房间前面,敲了敲门。门里没人回应,那女的又远远嚷了起来:「推门进去吧,她听不到的。」
锺辰轩蹙了一下眉,推门走进去了。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窗上糊着绿色的窗纱,有一台小风扇在转动,但对于积着的暑气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屋子里的陈设也非常简单,只有一张铺着凉席的木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老妇人端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风扇。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满是皱纹。
锺辰轩曾经听陈秀莲说,罗冬梅年轻时候长得很漂亮,但在这个老妇人脸上,不要说美丽了,甚至连生命都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锺辰轩进来,她也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
锺辰轩把带来的东西在桌子上放了下来,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然后,他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个带着一条金炼的水晶球,放在了桌上。
程启思赶到安乐养老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打锺辰轩的手机,一直是关机,打到自己家,锺辰轩也不在。
他想起还有一桩事没做,就是去养老院拜访罗双的母亲,那个跟「接阴婆」有关的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开车过来了。
他一到大门口,就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天色已晚,养老院里却是连花园都亮着灯,吵吵嚷嚷地围了不少人,还有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口。
程启思急匆匆地甩开人群走了进去,迎面碰到两个穿白衣服的人,抬着一副担架出来。担架上的人,是遮住了脸的。
另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应该是医生,正对一个女人说着:「这个老太太的事,我不认为是意外。我看,你们最好是报警。」
那个女人还没来得及说话,程启思就抢了过去,出示了证件。「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谁死了?」
那个医生说:「呵,来得真巧,刚才院长打电话来,说有个老人家不行了,我们赶忙过来。已经来晚了,救不了了,不过,这老太太虽然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但身体还是不错的。
「我周末的时候,会过来看看这些老人家,给她们义务看看病什么的,她的心脏完全没问题,血压也不高,没有什么疾病。她死得这么猝然,我看,得由警方接手才是。」
女院长一脸愁容,说:「难道还有人会害罗老太不成?」
程启思打断她的话头。
「罗?死者的全名是?」
女院长回答:「罗冬梅。」
程启思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罗冬梅也死了?继杜珊珊的死亡之后,罗冬梅也「意外」的死亡了?
如果说杜珊珊还跟田悦的死亡有相当接近的关系,那么,罗冬梅呢?
她只是一个半疯癫了的老太婆,如果真是有人谋杀了她,那么也未免太过于残忍,过于谨慎了!
在罗冬梅的尸体被送走之前,程启思看了一眼她的脸。罗冬梅的脸扭曲发蓝,程启思见过这样的死者,往往是由于氢化钾中毒而死的。
那天晚上,程启思的脑子里一直是昏昏然的。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他这一天又在太阳下跑来跑去,晒得发晕。
当罗冬梅的尸体被送走,围在养老院的人渐渐散去,程启思才走进了罗冬梅的房间。他的视线立即被桌子上的一篮水果和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礼盒吸引住了。礼盒装的是人参。
水果里有葡萄,有荔枝,有龙眼,包装得很漂亮。
程启思一低头,看到地上有不少的龙眼皮,他蹲下身,仔细地把龙眼皮收集了起来,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女院长也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
程启思问她:「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哦,是下午六、七点钟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来看她的时候带来的。」女院长想了想说:「这个年轻人以前没有来过,他说是罗双的朋友。」
「年轻人?」
程启思立刻警觉了起来。「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女院长又想了一会。「大概半个多小时吧。」
「如果再见到他,妳能认出他吗?」
女院长点点头。
「能,那小伙子长得很好看,像明星。」
程启思心里微微动了动,他正想再问什么,忽然,他看到在床角处,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伸手去摸。
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东西,冰凉的。
程启思心里觉得很诧异,捡起来一看,是一颗透明的水晶球,上面还带着一条长长的金链子。
程启思顿时觉得浑时冰冷,冷得像他触到的水晶球。
他认得这东西。
第八章 恶作剧的背后
程启思发疯一样地开车回了家,也不拿钥匙,乒乒乓乓地在那里一阵乱捶。「开门!锺辰轩,开门!」
过了好一会,门才开了。锺辰轩皱着眉头,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你干么?」
程启思一把将他推了进去,然后把门砰地一声推过去,关死了。「你今天晚上去了安乐养老院?」
锺辰轩淡淡地说:「去了又怎么样?干你什么事?」他一边说,一边就想走回自己房间。
程启思用力把他一扯,锺辰轩猝不及防,差点摔倒。
「你疯了?!」
程启思瞪着他。「你去看罗冬梅,是不是?」他一摊手,那颗水晶球就躺在手心上,那截金炼还在微微晃动。
锺辰轩的表情并没有变化。「是。」
「你带这个去,是为了对她催眠?对一个疯子?一个老年痴呆的人?你从她口中得到了什么?」程启思的吼声越来越大,锺辰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算我对她催眠了,又怎么样?我也是想尽快破案。」
程启思笑了一笑,眼睛里却是完全没有笑意的。「可是,她现在死了,我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医生说,很可能是中毒,就在─你走之后。」
锺辰轩本来坐在沙发上,这一下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程启思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她死了,罗冬梅被害了,就在你去看过她之后!」他又从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散碎的龙眼壳,「她的房间里,没有别的吃的,只有你带去的水果,她拆开了包装,并吃了一些。」
锺辰轩的脸色变了。「你难道怀疑我?我有什么动机杀她?」
程启思冷冷地说:「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与这个案子有关系,压根都没有那么想过。撇开杜珊珊不说,杀田悦,你是丝毫没有动机的。所以我根本想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但是我错了,你有动机,而且有很强烈的动机!」
「你什么意思?我有动机杀田悦?什么动机?」
程启思大声地说:「动机就是林明泉!林明泉是受你诱导和指使的,没有你,他或许就不会干出那一连串凶杀案。在林明泉死后,对我们来说,可以说是结案,但对于田悦而言,或许没有。
「我还记得,最后是由田悦清点林明泉的遗物的,也许她在林明泉的遗物里,发现了类似日记之类的东西……也许她由此发现了你的存在─在这个事件中你所起到的作用!」
锺辰轩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看。他的眼睛就像黑水晶一样发着光。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对我不信任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让程启思窒了一下,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了。
锺辰轩缓缓地接了下去。
「我帮你说吧,启思。田悦发现了我是操纵林明泉的幕后者,于是,我为了杀人灭口,精心设计了这样一个杀人谜局。你自然认为,对于我,利用所谓的『接阴婆』来制造恐怖气氛而达到杀人的目的,并不困难。
「我跟文家和孟教授的关系,让我有机会听到关于接阴婆的传闻。而杜珊珊和罗冬梅,都是杀人计划中的牺牲者,因为她们知道某些东西,所以她们必须被灭口……
「具体我是怎么做的,你还不完全清楚,但是,你有理由怀疑我。是不是,启思?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程启思哑然。他想说的确实不外如是,但被锺辰轩全部说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锺辰轩淡淡一笑,又说:「如果是我杀死了罗冬梅,我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么?竟然会留下我平时用作催眠的水晶珠?而她又是吃了我送去的水果而中毒的?我会如此愚蠢么,启思?」
程启思过了很久,才回答:「也许,你去的目的并不是想杀罗冬梅。但是,你发现,她的痴呆并不像别人所形容的那么严重,她还记得一些东西。所以,你才不得不马上下手,杀了她……」
「好吧……」锺辰轩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在心里已经认定了我是凶手,我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找证据吧,启思,如果你有足够的证据,你可以抓我。」
程启思听到他这么说,反而不敢确定了。他一口气冲回来找锺辰轩兴师问罪,并没有想那么多,但这时候冷静下来想一想,确实破绽很多。他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也许我是太莽撞了……」
锺辰轩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那也是来源于你对我的不信任,启思,你不信任我,从来都不信任。我知道,这种情况也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无话可说,但是,这次案子我是真心实意想找到凶手的,你这么怀疑我,确实让我觉得很难受。」
程启思沮丧地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对不起。看到杜珊珊坠楼,我已经很震惊了,再看到这个无辜的甚至已经是痴傻了的老太太死掉……我实在是觉得……是谁会做出这么丧尽良心的事?连罗冬梅这样的人都不放过?」
锺辰轩轻轻地说:「一定是个非常谨慎,非常小心,但非常懂得把握机会的人。」
程启思抬了起头。「为什么这么说?」
锺辰轩说:「如你所言,罗冬梅已经是个疯傻的老太太了。她能够说出有价值的话吗?这是个很值得怀疑的问题。而这个人却不肯冒这个险,还是一定要把她灭口,难道这还不能说那人足够谨慎,足够小心么?
「至于懂得把握机会……在验尸报告还没有出来之前,我不能确定凶手是不是有意要嫁祸给我的。但是,凶手一定是尾随我而来。
「凶手看到了我进房间,虽然我关了门,但窗子还是开着的。我当时在对罗冬梅进行催眠,需要全神贯注,并没有留神外界的事。我一离开,凶手就进来下了毒手,然后乘着夜色悄悄离开了。」
「你究竟对罗冬梅作了什么催眠?」
锺辰轩望着他,眼睛里很有些委屈的孩子气的神色,程启思很少见他这副神情。
「我只是想帮你破这桩案子,否则也不会对一个已经没有思考能力的老太太进行催眠了。这本来也是违反我们的职业道德的……」
程启思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扯上一把下来。「对不起……」
锺辰轩截断了他的话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对罗冬梅进行催眠是有结果的。虽然她的老年痴呆已经相当严重,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得,但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接阴婆』的概念,确实是深入了她的思想深处。
「我在催眠她的过程中,经过反复的诱导,她说出了一句话。」
程启思顿时紧张了起来。「她说了什么?」
锺辰轩说:「她说─『假的,真的』。」
程启思呆住。「这是什么意思?假的,真的?究竟是假的还是真的?」
锺辰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一定是钻在她思想最深处,牢牢占据着她的想法的一句话。她变成这样了,完全胡涂了,还记着这句话。
「你要知道,我跟她交流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接阴婆。换句话说,把这句话补充完全,那就是『接阴婆是假的,真的』。」
程启思苦笑地说:「你这是要考我的想象力吗?」
锺辰轩沉默了一会,又说:「她还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更让人无法理解。那就是『小脚』。」
「这个我觉得倒是不难解释。」程启思说,「我们不是都看到了吗,那个接阴婆─我还是先这样称呼她吧─就是小脚,还穿着绣花鞋呢。难道罗冬梅当年也看到了接阴婆是小脚?」
锺辰轩想了想,说:「罗冬梅看到她,是好几十年了,那时候,乡下还有缠足的老太太,也不足为奇,现在也不是全没了。她为什么偏偏对这接阴婆的小脚印象深刻,我想一定有原因,只不过还没有想出来罢了。」
他说完这番话,便站起了身,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了去。程启思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
「辰轩,今天的事,是我莽撞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锺辰轩正在推门,听到他的话,略微地停了一停,「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不会原谅的。我会一直记住,启思,我是个记仇的人。」
房门关上了,程启思呆呆地坐在那里,然后把头埋在了手里。
半夜,锺辰轩忽然听到有人在砰砰砰地捶门,还夹着程启思的大叫声:「辰轩,辰轩,快醒醒!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锺辰轩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还没还得及回答,程启思已经等不及地推开门进来了,一把扭亮了床头灯。「辰轩,我知道那个小脚的含意了。」
锺辰轩一时间适应不了灯的亮光,闭了好一会眼睛才睁开。「怎么了?」
程启思一脸的兴奋。「记得吗?那天我们在四号楼的转角处发现了那个接阴婆,是吗?然后我们跟过去,明明是一个死角,她却在我们面前消失了,然后,我们就在女洗手间发现了昏倒的胡月仪。」
锺辰轩已经清醒了,端起放在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没错。」
「然后,是我们把胡月仪扶起来,送回病房的。」程启思继续说,眼睛在发光。
「我们等于是把她抬过去的,你扶她的头,而我扶她的脚,那时候,我就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刚才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地在想罗冬梅所说的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但是,我突然惊醒的时候,我知道了我觉得哪里不对!」
锺辰轩睁大了眼睛。「哪里不对?」
程启思看了看他。「你难道真不知道?」
锺辰轩茫然。「知道什么?」
程启思提高了声音。「胡月仪是缠过脚的!她是小脚!」
锺辰轩手里的水杯,啪地一声落了下来,掉在了床前的地毯上。「什么?她……」
程启思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我碰到她脚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她的鞋子大约是三十五号,是一双普通的黑皮鞋。可是我碰到她脚的时候,却感觉特别软,像是触到一团棉花,而不是人的脚。
「那时候我没有仔细去想,现在我回想起来了……你不是说过吗,她出身很好,是典型的旧式家庭。算一算,胡月仪大约是四零年代出生的,如果那时候的遗老家庭,给自家的女儿缠足,还是可能的,这一点……我想你一定能够调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