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从左到右地看了一圈,突然想笑,古婵明明已经死在自己车里,而且是自己跟锺辰轩亲眼所见,现在手指上都还残留着那种冰冷的触感,他还在这屋子里找来找去做什么?难道还会希望在这间屋子里能看到古婵?
锺辰轩盯着巫问,慢腾腾地说:「一开始那个穿毛皮大衣,高跟鞋的女人,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巫问还保持着嘴巴大张的表情,呆呆地说:「哪来的穿毛皮大衣高跟鞋的女人?打扮成这样,怎么到得了这个地方呢?这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刘太太,另外一个就是云小姐。可她穿的是运动服,很典型的户外打扮啊……」
程启思耳边听着他们的对话,锺辰轩的声音不算小,坐在火旁的几个人也都听到了。
云乐本来把头埋在吴宏的肩头,这时候也抬起来了,睁大眼睛听着他们的对话。孩子睡着了,但他的父母却没睡着,听到这番话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刘建明疑惑地问:「什么?什么女的?就我们这几个人啊?」
锺辰轩又跟程启思互望了一眼。
程启思提高了声音,清晰地说:「刚才,我跟我同事在我们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上,发现了古婵小姐的尸体。为了不破坏现场,我们已经把车门锁上了,这里既然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信号,等到天气允许,我们会立即赶到最近的警察局报案的……」
吴宏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古婵?谁啊?这里不就我们几个人吗?」
程启思沉住了气,他已经发觉这件事比他本来所想的更为怪异了。「古婵就是我跟我的同事来到这个旅馆的时候,在烤火的火堆旁见到的女人。
「她说自己叫古婵,还说这个名字很古典,但跟她不配。她长得很漂亮,贵重的毛皮大衣,披肩的卷发,金色高跟鞋,金色手袋,戴钻石耳环和钻石项链。大家对她没有一点印象吗?」
吴宏看了看云乐,云乐摇了摇头。徐玫也瞧了一眼刘建明,刘建明犹犹豫豫地说:「没有,完全没有印象。我们在天刚黑的时候就到这里来了,一直坐在这里,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形容的这样的女人啊……」
「先生,你呢?」程启思走到那个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男人身边,问。那个男人居然很快就回答了,但还是没有抬头。
「没有。」
锺辰轩笑了笑。「这么说,启思,就是我们两个见鬼了?」他也在火前坐下了,「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麻烦你们把今天是怎么到这里的,以及到了这里后的情况都详细地说一说。」
吴宏狐疑地盯着他看。「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程启思回答:「我们是警察,虽然是在休假,但既然碰上了谋杀案,而当地警方又不能立即赶来,我想我们有这个义务做警察的工作。所以,请各位说一下今天的行踪吧,会对案件有帮助。」
徐玫低声地咕哝了一句:「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死人,哪来的案件?」
刘建明赶忙碰了她一下,赔着笑说:「好,好,应该的,我先说。我想想……我们一家人是搭长途客车过来的,但是快到下个镇的时候,前面坍方了。
「长途客车个头太大,开不过去,小车倒还能勉强通过。所以我们坐的客车只能原路返回,等明天公路抢通了再过。
「我们一家就在这里暂住,明天再去搭车,因为我们孩子晕车,又有点发烧,不敢再让他坐那么久的车回去了。我们来到这里后,吃完饭,我儿子刘愿想要出去透气,我们散步了一会,就再也没离开过这间屋子。」
程启思转向了吴宏。「你们两位呢?」
吴宏虽然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但还是开了口。「我跟云乐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开到这里,天气实在是太糟,我们也不敢再继续往前开了,何况天也黑了,我们正在想是不是得在车上过一夜,结果居然看到这家旅馆,于是就来了。
「再怎么也比露宿好呀……来了之后,冷得不行,我们一直都缩在这里的。」
云乐插了一句:「吃饭的时候吃得很撑,所以出去走了几分钟,散散步。但是外面很冷,我们也很快就回来继续烤火了。」
「这位先生呢?」锺辰轩转向那个一直面壁的男人。「请教一下你的姓名?」
「……齐轩。我的情况跟他们两个人一样。」
这个叫齐轩的男人倒是惜言如金,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就一声不吭。锺辰轩注视了他一会,然后扭过头问巫问:「什么时候电会来?」
巫问摇了摇头。「这可就不知道了,有时候,一停电就停一晚上的。」
程启思问:「没有自备的发电机吗?」
巫问搔了搔头,「嘿嘿,我啊,不会摆弄那些玩意儿。点根蜡烛,也将就了。我不看电视,不上网,就看看书,还是能凑合的。」
程启思看了看手里的数位相机。「要命,充不了电。刚才拍的照片,也没办法传到NB里了。」
锺辰轩却没接话,只是蹙起了眉头,显得有些困惑的模样。过了好一阵,他才说:「启思,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留一个人在越野车那里。」
程启思呆了一呆。「怎么?你宁愿冒这么大的风雪去守尸体?」
「保护现场是应该的。」锺辰轩居然扔出了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让程启思哭笑不得。
程启思把身上的羽绒服拉炼一直拉到了领口,说:「好吧,我去。」
锺辰轩没有忽略他声音里的怨气,笑了笑说:「要不我去?」
「得了,」程启思自认倒霉地说,「我去好了。你在这里好好守着,千万小心。」他又压低了声音,「让他们不要出去。」
锺辰轩说:「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当心被狼给咬走了。对了,如果你怕冷,可以进车里去坐,尸体在前面,你在后面,你小心点不要破坏现场就没问题了。」
程启思一出门,就看到地上已经薄薄地积了一层雪。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一脚踩进雪地里。
走到停车的地方,那辆越野车还好好地停在那里。虽然程启思已经把衣领都拉到了下巴上,但冷风似乎还是无孔不入。程启思还真开始考虑起锺辰轩的建议了,是否自己能坐到尸体后面去,虽然不能开暖气,至少能避避风雪。
他朝车窗里看了一眼。这一看,程启思顿时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手里拎着的灯都落在了地上。
车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女人的尸体?!
程启思茫然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连思考都不能了。
当了这么些年的警察,再离奇的事都见过了,但从来没有一桩像现在这样的。
本来,在这个极度偏僻的地方,风雪交加,等于是被困在这里,就够让人烦心的了。现在,身边所有的人又都否认古婵的存在,而能够证明她存在的尸体又平空消失了。
程启思摸了摸自己的衣袋,车钥匙硬邦邦地还在。他茫然地向四周扫视,看到了脚边有一株沙棘,突然伸手去抓。
沙棘的刺就像是针一样,一戳便戳进了肉里,疼得程启思浑身一激灵。
他看了看手指,已经渗出了血。这一疼,却让他本来一片混乱的头脑开始清醒了。
他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好一会,突然发疯一样地往来路跑了去。
这里的人,口口声声,众口一词,都说根本没有古婵的存在。可是,古婵的的确确是存在的,不仅是自己,锺辰轩也看到了,不管是活着的古婵,还是死了的古婵。换句话说,所有的人都在撒谎,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都串通好了,一起在说谎!
最后一次看到古婵就是在她出去的时候,而在那之后,所有的人都进屋子里来了。之后,自己跟锺辰轩就出去了。
从旅馆到越野车,只有一条路,也就是说,古婵一定是在这群人在外面「散步」的时间里遇害的。换句话说,这一群人可能都是凶手,至少都是同谋。
不管古婵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越野车里,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群人在说谎,如果自己没有神经错乱的话。
而他们为什么要说谎?说谎,只能说明他们心虚,他们害怕,他们有需要隐瞒的事情。
事实上,在这个荒郊野外,死一个人,扔在山里,是很难查出来的,尤其是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而唯一的见证人,就是自己,还有锺辰轩。
如果把这两个碍事的人除掉,那么就是万事大吉了。
程启思一口气冲到了旅馆门口,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打算的准备,就算旅馆变成一堆废墟,或者是一座荒坟,他都不会有丝毫意外。但是,面对他的却是一座可以算得上是「人声鼎沸」的小旅馆,那盏煤油灯依然挂在小院门口。
程启思站在门口,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巫问就走了出来,还是笑容可掬的模样。「哎呀,你回来啦?这外面冷吧,快进来,进来烤烤火?」
锺辰轩正坐在桌子旁边,他一只手托着下巴,这时候回过了头来。他没有跟别的人在一起围着火取暖,而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程启思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然后凑到锺辰轩耳边,把声音压得非常低:「如你所言,尸体不见了。」
锺辰轩吃了一惊,扬起了头。「什么……」
程启思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件事。「我们到门口走走。」
两个人走出院子,一直走到了树林里。程启思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才开口说:「古婵的尸体失踪了,车还是原样,但尸体平空消失了。」
锺辰轩倒是不如程启思所想象的那么吃惊。他想了一想便说:「这并不难,既然凶手可以把古婵的尸体搬进车里,那就证明他能够打开车门。
「你应该记得,在我们离开车子回来之后,有一个时间段,我们从越野车停放的地方走回来─然后在旅馆里待了一会─再然后,你又走回去。这一段,至少有半个小时,不,五十分钟以上,但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这段时间,凶手足够移尸了。」
「可是,」程启思提出了异议,「我们回来之后,那群人都是你盯着的。其间,没有人出去过吧?」
锺辰轩有点不耐烦地说:「第一,这里未必只有一条路,我们不是本地人,怎么知道小路近路?
「第二,我看你真是孤岛杀人案看多了,凭什么就认为疑凶只有这个旅馆的人?为什么不可能是外面的人?比如当地的住户,或者是别的经过的人?别忘了,古婵这副打扮跑到这里,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程启思说:「可是,杀了她,辛辛苦苦把尸体搬过来,然后又搬走,这是为了什么?」
锺辰轩摇了摇头。「在知道古婵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前,我想我们没办法作出更多的判断。
「我相信,古婵的身分和来这里的原因是她被害的动机,我们现在需要这方面的数据。我们还是进去吧,等明天天亮,然后就去报案。」
程启思冷笑了一声。
「报案?你报什么案?尸体也没有了,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承认认识古婵的。我们怎么报案?」他停了一下又问,「你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有异常的举动?」
锺辰轩耸肩,「一个个都像入定了似的,在那里一言不发。巫老板倒是一直在饶舌,但他的饶舌除了让人心烦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第三幕 连续死亡事件
回到屋里后,巫问热心地想给他们沏两杯热茶。程启思婉言谢绝了,这时候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杯热咖啡。
一杯咖啡下肚,程启思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开始灵活起来了。他这一天又冷又累,碰到的怪事却接连不断,感觉真是脑子都僵掉似的。他看锺辰轩坐在桌子对面,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锺辰轩懒懒地说:「现在才一点,要在这里坐一个晚上,太无聊了。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程启思瞅了他一眼,锺辰轩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你想玩什么游戏?」
锺辰轩说:「讲故事吧。在座的人,一人讲一个,怎么样?」
云乐抬起了头。「讲什么故事?」
锺辰轩眨了眨眼睛。「大半夜的,一群旅人在荒村野店,能讲什么?当然是讲鬼故事了,而且要讲自己亲身经历的。」
程启思皱了皱眉,他实在觉得锺辰轩的这个建议有点荒唐。但是,一个他最想不到的人却开口来支持锺辰轩了─那个一直在面壁、名叫齐轩的男人。
「这个建议不错,打发时间的最佳方法,哈哈。」
他笑了两声,那声音又干又涩,听起来让人难受。「我参加。」
云乐看了身边的吴宏一眼,吴宏伸了个懒腰。「鬼故事?能有什么鬼故事讲?」
锺辰轩微笑地说:「听说这条线容易出车祸,年年都有冤魂。各位都是常常旅游的人,当然都很清楚。讲讲亲身经历,时间比较容易打发,是不?」
刘建明叫了起来:「哎呀,我们来的时候,还真是出了一件怪事。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有一段路被泥石流给隔住了,司机就说很奇怪,他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大一堆的。于是,就开不过来,只有折回去了。」
程启思忍不住一笑。「这也算鬼故事?」
云乐轻声地说:「吴宏,我们来的时候,也遇上了奇怪的事情,不是吗?……真奇怪,明明我们头天晚上都睡得很足的,可那时候,我特别特别想睡觉,感觉就像是有个人在脑子里给我唱催眠曲似的……
「那时候的路又特别难走,吴宏开着开着,差点一下子翻了下去!」
吴宏点了点头。
「这倒是,我当时昏昏沉沉地不觉得什么,清醒过来才一身冷汗。还好云乐把车里的音乐开到了最大,那藏歌本来就闹就吵,把瞌睡吵醒了一半。后来,我想起来,那条路上有一个『危险』的标志,听说是这些年来事故的多发点……」
锺辰轩笑着说:「你开车的技术实在很好呀,在这样昏昏欲睡的状态下,还能顺利地开出来。真佩服你,我跟启思开得全神贯注,还吓得要死。」
吴宏摆摆手。「要不是这条路开过很多次,我怕我早就一头冲下万丈深渊了。当时不害怕,后来才知道后怕呀!」
「你们常常出来旅游吗?」锺辰轩又问。「常常到这一带?」
云乐抢在吴宏之前说:「是啊,我们常常出去旅游,我跟吴宏,都特别喜欢自己开车出来,跟着旅游团像在打仗一样,而且什么好看的都看不到。这一带呀,好风景真是数都数不尽,再怎么看都不会腻的。」
锺辰轩忙问:「那妳能给我们介绍几个地方吗?我看了很多旅游书,但总是纸上谈兵,有时候感觉很不实际的。」
云乐正要说话,这次是吴宏抢过了她的话头。
「说真的,我不赞成你们去这些比较原始的地方,不仅交通不便,还有危险性。我劝你们还是走一些常见的路线吧。」
锺辰轩又笑了笑,道了一声谢,然后转向了齐轩。「齐先生,既然你赞成我讲鬼故事的提议,那你一定是有故事要讲给我们听了。」
齐轩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你们真的要听见了鬼的事吗?」
他的声音几乎是阴森的,这时候,「吱呀」一声,堂屋的门被风吹开了。
木门的绞链大概早已生锈,那「嘎吱嘎吱」的声音悠长不绝,听得一群人都寒毛直竖。巫问连忙跑过去把门给重重地掩上,还用了个凳子抵住。
云乐朝吴宏的怀里缩了缩,一直在母亲怀里睡觉的刘愿还没有醒。
程启思略略提起了几分好奇心,问:「见了鬼?见了什么样的鬼?」
「我今天开车在翻山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齐轩的声音,又阴恻恻地响了起来,「我仗着自己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决定不停下来,连夜开车,一直赶到下一个镇。
「我的车况不错,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赶到。这里的天,你们都看到了,黑得像锅底,而且今天晚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