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苏玉予狠狠甩开济慈的手,满脸都是自嘲的苦笑,“子雷……”环屋而唤,却没有人回应他。
“我知道你在这,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若想躲我就不会回来,既然回来了又为何不见我!……你要躲到何时,又能躲到何时!二日后就是你我出征之日,战场并肩而战,难道你能一辈子不见我吗!”
[……既然圣安侯知道两日后出征,你我便那时候再见吧]
声音绕屋而起,如在耳边,却是千里传音之术……
“啊……”苏玉予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撕心的吼了出来……
子雷,子雷……你当真如此决绝……
第四十八章
南风破,战鼓擂。
高高皇城之上,离颂帝赐酒两杯,与爱将同饮。
酒罢,万语化泥沙。
“爱卿,莫让孤王失望。”
“臣定破北蛮而归!”
“臣定破北蛮而归!”
三灵将军与圣安监军报拳立誓,虎虎军旗随风而展,号角响,部队拔地而走。七万大军,浩荡之势好不壮观!
先行部队已提前出发。二人并肩,其头在前,一个文雅英俊,一个风流气焰,如此两名大将看的人好般目眩。
大批人马出京一路北上,速度已渐渐快了起来,苏玉予悠悠瞧着子雷的侧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俊美的脸颊自己已思念了四年之久,如今近在眼前却不敢相信它是真的,而子雷那般泰然、决绝的态度更是让他心寒。
良马飞驰,弛的人五脏六腑也飞悬起来,无上无下,无着无落……
一路上子雷都未说话,前线战火紧急,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赶往前线退敌。苏玉予亦明白其中的道理,若当初子雷不出现,他今日也会请兵出战,可意外的,子雷竟出现了,此次之战,已满填他胜利的欲望。
但是,更胜胜利的,是心头那压抑的感情……子雷,我该如何对你说,对你说些什么……
大队人马急行了一天一夜,这才停下安营扎寨稍做休息。
距前线还有两天的路程,营房一支好,众将领就聚到了子雷的主帐里共商退敌计划。
“北蛮凶野,到也不难驱除。新皇登基,朝中无将,我军群龙无首所以才会节节败退。如今七万大军赴往前线,退敌并非难事,只是……退敌并非治本之计策,若想永绝北蛮对我北部边境的侵扰,就非要铲除他们不可。”冀参军拈了拈花白的胡子,眉头稍稍皱了起来,“收回失掉的城池容易,只是北蛮人窝居峦北山,此山高岭险要,三面绝崖,易守难攻。”
“冀参军,若照你所说,此山也并非没有弱点。既然它三面绝崖,我们只有从唯一的山道攻上去,但蛮子也一样只能从那条山道上下来。我们若围困此山,岂不是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困死家中吗。”
“呵”
“你懂得什么!”见子雷笑了一声,冀参立刻狠敲了胡乱说话的小司一记,“那里是蛮人的老窝,囤积的粮草够他们使用三年,难道我们要死死困上他们三年?到时蛮子没死我方的兵马早就饿死山下了。”
“冀参军,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趁小司还没再受责怪,子雷伸出手拦住了冀参军的手掌,“司副参第一次领兵,自然不太清楚前方的情况。不过既然蛮子粮草够多,只要我们毁了他们的粮草,他们也就是死路一条。”
“三灵将军……”冀参军看了看子雷,眉头皱的能夹住一张地图,“那里是敌军的老巢,山势复杂,莫说进去毁了粮草,如若能打开一缺口有利我军作战,这么多年来也不会如此头疼,无方将北蛮一举歼灭。毁掉粮草说起来容易,若能攻进山门老将敢以项上人头保证我军胜利。可谈何容易……”这般话里,以满透出对子雷的嘲笑。本来嘛,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又怎会真的知道前方情况。说什么小司没有经验,那他又可领过兵吗?真是令人笑话。他不同文臣,只听来历就对魏子雷奉似神明,冀家几代军将,只任战场上真正磨练出来的将领。
“虽然困难,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能进到山里,毁了粮草不过是一把火的事。”子雷轻轻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冀参军的口气,那双精湛的眸子里全是自信的光彩。主意他早已有了,到时去做就是了,不管其他人有什么想法,他的任务就是灭掉北蛮人,然后回三灵山去隐居。
“那将军到说说如何进到山里,又如何一把火毁了粮草呢!”冀参军瞪起了眼睛,不饶人的气势。
“冀参,三灵将军既然自信在心,便已是有了主意,你到时只需执行命令就是了。”
“……”
一直没开口的苏玉予忽然说了说,让冀参军顿时冷静下来。在他眼中,苏玉予是皇亲贵胄,文武双全的朝廷干将,比那来路不明的三灵将军让人敬佩百倍。
一时间营帐里忽然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了。子雷静静转头看向苏玉予,只见苏玉予一直幽幽瞧他,目光不曾离开半分。
“呵”子雷轻轻一笑,打破了屋子里寂静的僵局,“兵箭司,这是铸剑的图稿,从今天开始所有的飞箭都按此图打造;粮草司,不算朝廷间歇供给的,把粮草的数量报上来,我要知道粮草可以连续用多长时间;兵马司,喂饱了战马,两天我们要一口气赶到前线去。至于作战的计划,路上拟订不迟,收回云洲十城后,再商讨攻打峦北山的办法。”
安排已再明白不过,众人毫无异议,便领了命一一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只剩下苏玉予一人没有离开。
“苏监军,你可有事吗?”子雷礼貌的瞧着他,满脸的笑意,却与他十分疏远。
“子雷……”苏玉予轻叹了一声,看着他,便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我……我想与你谈谈。”
“是攻打峦北山的事吗?监军放心,我既然说了出来便有办法做到,粮草一毁,敌方阵脚自乱,到时自可灭掉北蛮。莫说我军强攻,就是囤积战也可将敌方全部铲灭。”
“我想说的不是此事!”
“哦?”看着苏玉予一瞬间暴怒起来,子雷还是笑的随意,“那么,除了战事,我与监军还有别的事可以商讨吗?”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我不明白。”
“那么那一夜你为何逃出了冬暖阁不敢见我!”
“……”这一问,让子雷答不上话来……
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所以才敢回来。金銮殿上可以安然坦荡的直视他,却不敢在深夜了独自见他……所以那一夜才会避走。
魏子雷啊魏子雷,你不是早已看淡吗,又为何在心里惧怕他?
面上轻露自嘲的微笑,子雷摇了摇头,慢慢开口:“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见,难道不可以吗?”
不想见……
一句不想,让苏玉予如落万丈深渊……
“既然不想见,又为何回来……隐居三灵,一辈子都见不着我,岂不是更好吗?”苏玉予苦苦一笑,酸涩不已,看的人心疼。
“我回来,事出有因……但与儿女情长无关。”
两人静静的对势。
帐灯空燃,不知燃为哪般……
良久,苏玉予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子雷的营帐。
帐帘掀起落下,背影幻灭……
子雷长吐口气,瞬间跌坐在地上,如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再也站不起来。
魏子雷,你为什么回来……如他所说,隐居三灵永远不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不是更好。
不是不愿见他吗?又为何回来!
不是不再想他吗?又为何心酸!
不是不再爱他吗?又为何闪避……
浑身的骨头,如被啃噬一样的巨痛,子雷蜷起身子,狠狠的咬住下唇藏起了泛红的双眸,悲叹自己的没用。
“三少爷?”营帐稍掀一角,小兰端着莲子汤走进了军帐。此时是在军中,她换上一身黑色保甲,将长发束成高冠定于脑上,清秀不失清厉。
一声唤,竟没入灯下人耳中半分。苏玉予依旧做在书案前发呆,丝毫没有注意走进营帐的小兰。
“三少爷?”小兰再唤一声,慢慢走上去将莲子盅放在了桌上,才瞧见他看着手里的玉佩发呆,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来。
“三少爷……”
“恩?”这一次总算是发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兰,苏玉予却还是沉溺于恍惚之间回不过神来,“怎么了?”
“……”小兰苦笑一下,走到他身后,将他头上紧紧的额冠解了下来,慢慢的给他梳理头发,“三少爷,你有心事,为何不去和公子说。”
如果子雷给他机会,他怎会不说……
“前线退敌在即,儿女情长不提也罢。”
“三少爷,你当真这样想吗?”小兰在他腿边跪下,一双明眸干净却深邃,“北蛮之战结束,以公子的个性定会回三灵隐居不见世人。三少爷,你思念公子多年,为何如今他在眼前却又这样说。何况心结不解,你又怎有心思专战。”
“不必再说下去!”苏玉予忽的站了起来,皱起眉头狠狠捏住了自己的额角,“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小兰也不再做声,只轻轻站起身,转身退出了他的营帐。
双额暴痛似要裂开一般,隔窗望去子雷的帐火并没有熄。
子雷,你在做什么?
夜深,营下的战士都休息下去,只有巡逻的队伍谨慎的巡视。
主帐的帘子忽然悄无声息的掀开,下一秒一道黑影便立于了帐内。
军营之中,没有允许擅闯主军之帐可是杀头的大罪。
子雷背对着帐门在案前挑灯看书,听见了声音并未回身,只轻轻的笑了起来:“军营之中擅闯主帐是何大罪,想来苏监军的御卫知道的再清楚不过。深夜前来,难道是有要事必须禀告吗?”
“公子……”小兰站在帐口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轻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去,“恕我无礼。”
“你既来了,当真还怕无礼吗。”子雷放下书慢慢站起身,转过来对上了小兰,“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公子!”一瞬间,喉头里堵的发闷,小兰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了起来,“我以为你当年落崖身亡,没想到如今还可再看见你!”
“小兰……”子雷摸了摸她的头发,万分怜惜。
待她哭够了,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我并没死,不知是祸是福……这么晚了,你前来是有话想与我说吗?”
“我……”这一时间,才体会到了苏玉予的心情,时隔四年,往昔之事早已若梦幻离散,如今四目相对,纵有千般话语,竟都缠在心间不知该如何吐露。更何况公子早已摆脱了那段痛苦,如今自己怎能又提起来让他心痛。可如果不说,三少爷的心碎又该怎么办……
“公子,你回来,是为了三少爷吗?”
“……”子雷沉默,一时间无法回答。
为何回来,自己也不清楚……
回来,并不是为了报答三灵山庄收留之恩,也非是山庄之内与皇帝对奕之盟,直至今日真的带兵出战,也未曾清楚自己此次回来到底是何原因。
但绝不是为了回来找他!
“为何这样问?朝廷有难,我虽匹夫,能尽一则力自然不会推让。何况承蒙陛下赏识,又答三灵恩公之恩,没有不应战的理由。”子雷轻笑一下,掩饰住自己的失神,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公子,你当真对三少爷再无半分感情吗?”小兰跟上前去一步,面色憔悴苍白。
“……双为男儿之身,何谈情爱。况往昔日爱恨早成过往,如今再提,又有何意义?”子雷仍是淡笑,不直接说是与不是,回答的婉转却更伤人心。小兰幽幽瞧着他,得了这样的答案便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当年事,历历在目,公子退让到了极点,妻母之仇,辱身之愤都愿放之随风而去,自己和三少爷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他再多做牺牲……有什么权利,要求被他爱。虽心理明白万分,却仍是千万不舍。生死历劫才得再见,为何咫尺之间却再爱不得。
深叹了口气,小兰酸涩一笑,只走到他身边跪了下来,如当年一般把头倚在了他的腿上:“公子,我做梦也未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你,三少爷也一样……公子,此次胜了,小兰可否求你一个人情……再给三少爷一个机会。”
“……”子雷沉默半晌,笑起来轻轻摩挲着她的柔发,“等战胜而归再说吧。”
事过境亦迁?
那夜的谈话似孤风拂水,一恍而过不留痕迹。
尴尬的人,不语的人,痛心的人,都把感情暂埋心中,一心集中了精神志在夺回云洲十城。
战争进行的顺利,但并不如想象中轻易。蛮子能骑善战颇有以一当十之厉害,确让离朝大军受了不少苦处,但胜算早已分明,两月飞逝,云洲十城便又入离朝土地。
两月的战场撕杀、军将磨合,冀参和一干将领均认识到了子雷行兵布阵的厉害,不由的心中佩服。
这日云洲城内军将共饮,庆祝一举收回失城,场面好不热闹。
“将军!”宴中,冀参军执杯而起走到子雷面前,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子雷连忙将他拉了起来。
“冀参军怎可如此折煞我。”脸上轻拂一笑,子雷扶着冀参军的胳臂,全是对长辈的敬重,丝毫没有身为将军的架子与跋扈。
“不,此一杯酒,冀某人一定要敬将军!”说完,便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烈酒,满面的红润,“三军倚靠将军带领,不损一兵一将大败北蛮,冀某人以前却对将军不恭,实在心中惭愧!”
“不,日后铲灭北蛮才是苦战,子雷还要倚重参军的帮助。”
话不言多,只在情真。
二人不在客气,举杯同饮,与众士尽欢。
兵剑司按照子雷的图纸打造利箭,挫的蛮人好不厉害!
那箭一一带着尖锐犀利的倒刺,入肉不出,若想取出则受尽撕皮扯肉之苦。细刺留与伤中,让伤口百般难以愈合。利箭既出,则再无作用,对离军一方丝毫不构成隐忧,纵蛮人再怎么能打善战,也无法带此伤与离军拼杀。锻造起来虽费时费力,开始曾一度受到质疑,然三场拼杀下来,此飞箭对蛮军造成的杀伤力已让众将佩服的说不出话来。
不只如此,子雷行兵之神奇,更是让蛮人一再受苦,几乎不费兵卒就取回十城,令全军铲灭北蛮之心如破竹之势猛增!而那一向恭敬、谦虚的态度,更得全军好感,冀参早已不觉拜倒于他的足下,一心的敬佩。
如此能人,为何没有早为朝廷效力呢。
酒过三寻,却是最最尽欢的时候,子雷摇晃的推酒,酒力不胜由士兵搀回了房里。
苏玉予一夜未曾多语,见子雷被搀了回去,便也悄悄的从席中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