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逸尘没有答话,只是专心地弹奏著。
“还有,我派出的人仍继续在北郊的山上寻找玄土玥,若有任何异动,他们会报告穆行,所以你不必三天两头就亲自上山,知道吗?”
“柴荣,”莫逸尘停下琴声,抬起头看著对面的人,“我在汴京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担心。但你此次出征以寡敌众,危险重重,你务必要小心。”
莫逸尘异常凝重的神色透露出他心底的担忧。就像当年柴荣助郭威起兵反汉时一样,难以预测的未来令他心烦意乱。
柴荣自信地一笑,站起身,向前两步,在一棵梨树前停下脚步。
“逸尘,你放心吧,我不会那麽早死的。如今,我才刚刚登上帝位,而我要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最终成就一代霸业。”
莫逸尘心中暗暗感叹,正是这样自信张狂的柴荣,吸引著他跟随著他的脚步直至今日。
“所以说,逸尘,你就安心等我回来吧。”
“嗯。”莫逸尘轻点一下头。
沈默了一会儿之後,莫逸尘抬起清亮的眸子看向柴荣。
“柴荣,时候不早了,你也该走了。再呆下去,恐怕又会惹来非议。”
柴荣闻言脸色稍稍一变,但马上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这样的情况已经稀松平常但他又无力改变。
“好吧,那我走了……”
话还未说完,柴荣毫无预警地迈到莫逸尘面前,一手拉起他,将他拥入怀中。
“柴荣……”柴荣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莫逸尘吃惊不小。
“嘘,别说话,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儿。”
柴荣的头抵在莫逸尘肩上,呢喃般的低语直钻入莫逸尘的耳中。莫逸尘身上的温暖在他的怀中荡漾开来。他知道,今後出征在外的岁月里,这温暖将是他夜深人寂时回味的唯一甜蜜。
随著最後一点阳光逐渐地消失在天际,铺满梨花的地上,静静地相偎的两道影子,也慢慢地暗淡下来……
柴荣离开离宫後就直接往御书房走去。刚进入御书房大门,就见符昭缘坐在房中。
“皇後,你来找联有事吗?”柴荣屏退了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在龙椅上坐下来,疏远而淡漠地问著。
“我是皇上的妻子,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皇上吗?”
符昭缘本来打算静下心来与柴荣谈一谈,但是一看见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就立即气不打一处来。
柴荣放软了语调,说:“皇後,你知道,联明天就要出征了,今晚必须把事情都处理完,所以实在是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与你闲谈。”
“哼,皇上没空与臣妾话别,却有空到离宫去坐一个下午。皇上,您这时间安排得真周到啊。”符昭缘讪笑一下,话中带刺。
“联现在不想与你讨论这些无聊的话题。”
柴荣随後拿起一本奏折翻阅起来,摆明了不想再多言。
“无聊?”符昭缘霍然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双目圆睁,“皇上认为这些话很无聊吗?还是说,皇上你根本就认为臣妾是在无理取闹?再怎麽说,臣妾也是与皇上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可是皇上你却对一个外人比对臣妾还要好……”
说著,符昭缘的眼眶已经有泪水在打转,就连声音也微微发颤:“还有世训……从一出生开始,皇上就没有抱过他几回……他是可是皇上的亲骨肉啊,皇上何以如此狠心……臣妾常常在想,对皇上而言,我们母子俩到底是什麽,是否只是个碍眼的累赘……”
符昭缘止不住啜泣出声,眼泪顺著她精致的面庞扑簇扑簇地往下掉……
这样哭泣著的符昭缘苑若变回过去那个总是一付温婉,惹他疼惜的清丽少女,柴荣心一软,步下龙案,来到符昭缘面前,伸出一只手轻拭去符昭缘脸上的泪珠。
“唉,昭缘,其实联不是有意冷落你母子俩……”
“柴大哥,你好狠的心……”符昭缘倾身扑进柴荣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将所有的委屈低泣出口,“成亲三年来,昭缘天天等,夜夜盼,只等著柴大哥能回心转意,能温柔地看我一眼……但无论昭缘怎麽做,柴大哥你都视若无睹……柴大哥,你怎麽能忍心如此待我,你明知道昭缘的心意的……”
符昭缘在柴荣怀中哭得柔肠寸断,对她如血的控诉柴荣只能报以一声低叹,右手轻轻抚摸上符昭缘的秀发。
“昭缘,从第一次见面起,柴大哥就打从心里疼你,怜你,但是……”
符昭缘在柴荣怀中仰起梨花带雨的脸,因为泪光而显得异常闪亮的清眸直望著柴荣。
“柴大哥,昭缘不想听这些,昭缘只想知道,你……到底没有对昭缘动过情?”
面对著符昭缘忐忑不安的神情,柴荣不忍地闭上眼。
“昭缘,如果说柴大哥对你动过情,那也只是兄妹之情,绝非儿女私情。”
“那昭缘再问一句……柴大哥,你是否真的……爱莫公子?”
“嗯,”柴荣毫不犹豫地点下头,“这辈子,不,是永永远远,我对逸尘的心绝不会改变。”
原来如此,这场争斗,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丝毫胜算……
符昭缘绽开一朵凄凉得令人心碎的笑容,难以抑制的泪珠再度夺眶而出,瞬间湿润了脸颊。她离开柴荣的怀抱,退後一步,向柴荣屈膝行礼。
“昭缘明白了,柴大哥,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夜深了,皇上请尽早安歇吧,臣妾告退。”
符昭转身退出了御书房,留下的是一地芳心的碎片……
四十四
离宫的梨花开得正盛,但曾经与莫逸尘一起赏梨的人却已远离汴京,征战沙场。
“凡人就是这麽没用,天天打打杀杀的,没完没了。如果是我的话,只要一场大水就叫他们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应须高高地坐在枝头,倚靠在树干上,手中把玩著腰间的琉璃珠。
“柴大哥才不会像你这恶龙一般心狠手辣,置百姓的安危於不顾。”应须的话刚说完,不寻就站在梨树下回嘴。
“哼,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当年,炎黄部落与蚩尤族大战时,不也是死伤惨重?天地易主,朝代更迭,向来要以血铺路。不管你是人还是神,不是最终成就自己的野心就是成为别人野心之下的牺牲品,无一例外。”
“大千世界,尽在微尘。野心也好,牺牲品也罢,最後不过都是一撮黄土罢了。”捧著一本书坐在树下的莫逸尘忽然插嘴。
“既然如此,你为什麽要帮柴荣?”
应须从枝头跳落到莫逸尘面前,一双翡翠绿的眼眸直盯著莫逸尘。
莫逸尘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笑开,说:“既然要做牺牲品,那总有选择为谁而牺牲的自由吧。”
应须和不寻同时面色一僵。莫逸尘则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书本,没有留意到二人如出一辙的反应。
缤纷的梨花下,三个人,一个人坐著埋头於书中,两个人立著愣愣地发呆,就这样静静地,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有所动作。
骤然,一阵大雁长啼划过长空。莫逸尘登时丢下手中的书,刷的站起身来。
“怎麽了,公子?”
见到如此举止失常的莫逸尘,不寻的神色也紧张起来,料想一定是出什麽大事了。
“玄土玥出现了。”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过去都只是似有若无的灵气猛的增强,就像潮水般向自己涌而来。
莫逸尘简短的一句话惹来在场两人的抽气声。
莫逸尘的祖父与父亲一生都在寻找玄土玥,但最後皆抱憾而终。当初莫逸尘之所以愿意留在柴荣身边,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玄土玥。如今,一直以来消声匿迹的玄土玥突然出现了!这玄土玥关系到天地间的平衡,那麽它的出现又将意味著什麽?
应须虽然不知道玄土玥的来历,但是从莫逸尘偶尔的描述中,他可以肯定玄土玥不是人间之物,而应是归五方神界所有。而且,从名字上判断,这玄土玥的本质应该属土,那也就是说,它是位居五方神界中央的轩辕族的宝物。既然如此,为什麽要由莫逸尘这麽一个凡人来寻找神界的东西呢?
还没等不寻和应须回过神来,莫逸尘就急忙向外疾行而去。
“公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寻连忙收回心,连走带跑地跟上莫逸尘的脚步。应须则一眨眼消失在了空气中。
汴京北郊的一座荒山中,莫逸尘和不寻急匆匆地奔走在山路间。越是接近山顶,莫逸尘感应到的灵气就越加强烈,他几乎可以断定,玄土玥就在前方的山顶。
就在莫逸尘即将到达山顶时,突然一道抢眼的亮绿色光束直射向天际,将湛蓝的天空映得一片青绿。
“莫公子,前方危险,你不能再往前去了。”早已在山中的穆行见到莫逸尘,立刻上前阻止他继续前行的脚步。
一回到汴京後,柴荣就派了人天天在这山中勘查,而穆行也遵照柴荣的命令,每日都会固定到这山中一趟,了解最新的进展。今日,他刚到达山顶,就见一块黄土地上闪著诡异的绿光。他命人将土掘开後,只见那原先只是朦朦胧胧的淡色光芒倾刻间凝聚成剌眼的光柱向天空射去。
这匪疑所思的异象令众人目瞪口呆,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从那绿光中会钻出什麽妖怪来。因而穆行一见到莫逸尘向那光柱走去,赶忙走到莫逸尘身旁劝阻。
莫逸尘浅浅一笑,用清淡的嗓音说道:“穆行,烦你带著其他人离开此地吧,余下的我来处理。”
“不行,此地危险,莫公子怎能单独留下。”
穆行深知莫逸尘之於柴荣有多麽的重要。现今柴荣不在汴京,他一定要保护莫逸尘安全。
“这是绿光是玄土玥即将现世之兆,并无什麽危险。你们若是在此的话,我反而无法专心收服它,所以你们还是退避为好。”
“这……”
“放心,我答应过柴荣会照顾好自己,自然不会轻易将自己置於险地。如若你实在不放心,在山脚下等待也可。”
“那好吧,我就在山脚等候。莫公子若有什麽为难,千万别勉强。”
穆行走後,莫逸尘起脚向绿色的光柱缓步走去。
“公子,等一下,那光有点奇怪。”不寻牵住莫逸尘的手臂。
“不寻,我感到浓烈的灵异之气从那光中发出。想必玄土玥就在那里,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收了它。”
莫逸尘拉开不寻的手,就像是受到什麽牵引一般,直直地向前,然後钻进了光芒之中。
身体刚一接触绿光,莫逸尘就一个踉跄,瞬时感觉头晕目眩,一种奇怪的气息混合著强大的灵气直扑向他的鼻腔。
不好……莫逸尘心中一惊,玄土玥上竟然沾染著魔气……
这时应须突然出现在莫逸尘後方,脸上是前所未见的焦急神色。
“逸尘,赶紧出来!这玄土玥已经被污染了!”
应须双臂挡著面部,强烈的绿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迎面涌来的强烈的灵气让他无法靠近莫逸尘。
玄土玥五行属土,与他的本质相背,单是接近这强大的灵气就已令他的身体难以承受,更别说是进入光柱之内,所以他只能眼看著莫逸尘没入其中,却无计可施。
“公子,危险啊,你快出来吧!”
“逸尘,你听见了没有,这玄土玥不是凭你一己之力就能净化的,你快给我出来!”
不寻和应须的叫喊声不断地在莫逸尘耳边响起,但他就像被定了身一样,对两人的呼唤毫无反应。他忍受著魔气对身体造成的剧烈的压迫感,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来到光柱中央。
只见地上一个挖到一半的大土坑内,一粒约有鹅蛋般大小的翠绿的玉球露出了大半个头,球面流溢著亮丽的光泽,强大的灵气混杂著魔气源源不断地从玉球内倾泻出来。
那魔气虽然微弱,却足以令莫逸尘呼吸困难,体内的五脏六腑似乎马上就要被排挤而出。莫逸尘顾不得疼痛,蹲下身,右手伸向玉球。
就在莫逸尘的手即将触到玉球时,突然球内射出数道强烈的光线,笔直地穿透莫逸尘的身体。就如被利刃穿心,莫逸尘当下就呕出一滩鲜血。
碧绿的球面沾上滴滴殷红的血迹,原先强盛的灵气竟开始减弱,直冲天际的光柱也逐渐黯淡下来,而原本夹杂的魔气甚至不可思议地消失殆尽。
莫逸尘从土中捧起流亮幽绿的玉球,不知怎的,心中顿时一片轻松,好像──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了结了一桩长久的宿愿。
“公子……”
“逸尘,你收服了玄土玥?”
灵气及绿光刚一消失,不寻和应须就立刻走到莫逸尘身後,脸上的神情不曾放松。
应须呆呆地看著面前恍如陌生的莫逸尘,脑中除了震憾还是震憾。莫逸尘──一个凡人,怎麽可能净化受魔气污染的玄土玥,而且还收服了它?
不寻从背後将莫逸尘扶起,灵动的眼中难掩心间的担忧。即使是五方神界的神明,也难保能抵御住著魔的玄土玥所发出的强大灵气,更何况莫逸尘现在只是肉体凡胎。刚才在光柱内,他一定已被玄土玥所伤。
“不寻……”
莫逸尘转身将头靠在不寻肩上,手中紧握著仍旧泛著幽光的玄土玥,神情虽然疲倦但眉宇间却轻松无比,嘴角噙著一抹欣慰的笑容。
“……我终於找到玄土玥了……”
四十五
清澈的河流在脚下奔流不息,身旁婀娜的杨柳尽情地摇舞在爽朗的春风中,天边,西下的夕阳染红了一朵朵云彩,宛若一簇簇枫叶繁盛在天际。
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站在河岸边,妖娆的身姿就像旁边的杨柳一般玲珑有致,面若桃李,眉如新月,眼似星辰,这本该是个光豔照人的女子,只是那她双星眸中满载著的愁思,为她平添了几分灰暗的色彩。
“皇後,天色已晚,还是请回宫吧。”一个宫女在符昭缘身後轻声地提醒。
“怎麽,本宫一个皇後,想要去什麽地方还不能自己作主吗?”
“不……请皇後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宫女急忙结结巴巴地矢口否认,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符昭缘,惹来无妄之灾。
“好了,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去轿子边等候吧,一会儿我自己会过去的。”
“是,奴婢告退。”
如蒙大赦般,宫女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转身离开。
符昭缘微微仰起头,遥望著天边那片火红,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曾几何时,她似乎到过那个映满鲜红的地方……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柴大哥,为何昭缘一片痴心,你却狠心辜负……”一腔悲愁,无处发泄,只能从符昭缘的双唇间低声轻喃出口。
“唉!本待将心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一位绝色红颜,竟无法引得意中人的垂爱,实在是可怜可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