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矢射天狼 第二卷——吾栖碧山

“你......”

凛先生笑道：“公子一看便是了解世情太少，即使想要回也需要多些定力才是。这样吧，只要公子认认真真的接受训练，等到学有所成，我自然会将那东西还给公子，慕云公子意下如何？”

曲慕瑕道：“怎么才算得上学有所成？”

凛先生略想了一想，道：“到时，我会将笛子交给一个人，你便凭自己的本事让他自愿将笛子给你，如何？”

“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那我晚点再过来找你，你做好准备，我可不想到一半的时候，你坚持不住向我求饶。”凛先生施施然起身。

门口有人轻叩门扉，是之前那童儿小澜：“师傅，师兄传书过来了。”

凛先生道：“知道了，你先进来。”

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又道，“以后这位慕云公子的起居就由你负责，不能假手他人，明白吗？”

小澜应了，那凛先生将那小管收入怀中，出了门。

曲慕瑕见小澜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仍是蓝衣，只不过宽大了许多，虽然表面未见伤痕，但那手在袖管之中似乎微微发颤。曲慕瑕本想问他怎样，又想起不久前他是因说话而受罚，于是话到喉间又噤了声。

那小澜见一旁的水已经凉了，便去打了盆热水，重新伺候曲慕瑕擦身，又找了套衣裳给他换上，这才端了饭菜上来。曲慕瑕看惯了伺候人的下人，此时见这小澜的动作并不算熟稔，知道他平日只怕也很少做这样的事情，如今被那凛先生安排来贴身照顾，只怕是监视之意大于伺候。

“慕云公子，师傅说了，你若是闷了，可以在院子里走走，只要不出院门就行。”小澜一边帮他添饭一边道。

“小澜，抱歉，刚刚是我连累你了。”曲慕瑕看着这个顶多十岁的孩子，心里有些愧疚。

“是小澜自己没做好自己的本份，与公子无关。”那小澜并不领情，只是冷着一张脸道：“师傅说他戌时过来，公子需要什么，可以尽管差遣小澜，师傅说只要是公子要的，在小澜能做到的范围内，全都要听公子安排。”

“呃，多谢！”曲慕瑕见他戒心颇重，也不再为难他。

屋外烈日当空，照得外面那个显然是疏于打理的院子的地面上，有些晃眼，曲慕瑕也不介意，只是找了把扇子，坐在院中仅有的一棵树下。小澜端了壶茶，放在一旁，百无聊赖之下，望着树上结着的青果子发呆。

曲慕瑕见状，起身踮起脚摘了压枝最低的一串给他，笑道：“反正闲着无聊，不如玩个游戏吧。”

小澜脸色有些变化，怀疑地看着他道：“公子要怎么玩？”

曲慕瑕又摘了一串，将上面的果子一颗颗摘下做上记号，道：“这游戏叫弹珠......”

小澜退了半步，而后见曲慕瑕并没有再看他，而是找了根布条将那一头银发随手一系，然后用树枝在院中挖了几个小洞，掏出摘下的青果上去比了比大小。

他毕竟还是孩子心姓，很快就起了兴趣，凑上前去。

曲慕瑕其实本身对着游戏也不是很熟，所以也是大致说了些规矩，说是谁最先将手中标了记号的青果全部弹进对应的洞中谁就算赢。小澜掌握诀窍之后，曲慕瑕失落的发现自己竟然差点比不过这个新手，而小澜又嚷嚷着难度太小，自己跑上去依八卦之理重新设洞，整饬得不亦乐乎。

曲慕瑕趁机在一旁喝茶，心里却不由感叹：连这样一个孩子心中都能如此活用所学的知识，可以想见教导他的那个凛先生是何等人物了。

等玩累了，日头也渐渐西沉，两人脸上都是通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太阳晒的，而曲慕瑕那一身的白衣早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小澜也好不到哪儿去。

曲慕瑕坐在树下的椅子上打扇纳凉，看小澜还在捏着那些青果滚来滚去，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道：“小澜，明天我们继续。我再教你一个新玩法。”

“还有新玩法？”小澜本以为曲慕瑕是个只会读书的书生公子，这个下午下来，印象已有些改观，“快说快说。”

曲慕瑕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这个新玩法嘛......”待小澜凑上前来，凝神倾听之时，他笑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小澜看他一脸无辜的神色，加上那毫无芥蒂的笑容，被戏弄的恼意不知怎的就全消了，呐呐道：“那慕云公子明天一定要和我一起玩，我先去打点水来让公子洗个澡。”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曲慕瑕看着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逃也似的出了院门，有些不明所以。

待到沐浴之时，曲慕瑕才觉出白天luo露在外的肌肤尤其是脖颈之处有些刺辣辣的疼，看来还是被晒伤了，他本就肤白，此时更显得晒伤之处红得厉害。

小澜因着凛先生的吩咐，一直随侍在一旁，见到这番情景，吓了一跳，道：“糟了！这可怎么办？”

第三五章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曲慕瑕碰了碰，还真有点疼，但又不想让小澜为了这担心，于是随意笑笑道：“过两天自然就会就好了。”

小澜犹豫了一下，继续帮他加了些热水，道：“我一会儿去找些药来。”

曲慕瑕不以为意，道：“哪用那么麻烦。”

待洗好后，小澜特意找来件领子稍高的衣裳，将那晒痕掩了大半，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样草药研成汁夜涂在晒伤的地方，凉凉的感觉和青草的香味，倒也不叫人讨厌。

小澜弄完，松了一口气，道：“公子，千万不要叫师傅知道。”

曲慕瑕从小澜的在意程度上已经猜到了几分，而且他也实在不忍心这个孩子因自己的缘故再被惩罚，于是道：“放心，我会注意不让他看见的。”

小澜释然笑道：“多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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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凛先生果然准时于戌时过来，见曲慕瑕正在灯下看书，笑道：“慕云公子倒是沉得住气。”

曲慕瑕头也不抬，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凛先生上前抽过他手中的书翻了翻，道：“《均策》？慕云公子何时改了兴趣，开始看这种国策之术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看这种书？”曲慕瑕诧异。

凛先生自知失言，神色微变，而后恢复正常道：“我只是觉得慕云公子这样，本应是对朝堂之上的事情毫无兴趣的人。”

“我确实不感兴趣，不过这房中也只有这样几本书，我没得挑罢了。”

凛先生如何听不出他是影射自己只不过是受他人所制的事实，于是笑道：“只要慕云公子表现让我满意，不要说几本书，就是别的东西，只要你开口，又有什么难的。”

曲慕瑕抬头看他，只觉得他脸上那道长疤格外诡异：“说吧，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凛先生道：“今日我便要开始教习你惑术。所谓惑人之术分为三个境界，最浅为魅惑之术，其次是暗示之术，最深奥的便是摄魂之术。”

这个惑人之术，曲慕瑕一听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由皱起眉头。

凛先生见他表情，道：“慕云公子莫要看不起这惑人之术，从古至今，是有多少人败在这惑人之术之下。且不说人界帝王之争，权谋之术都少不得派出擅长惑人之术之人，就连神界几百年前出现的天狼，便是天生的惑神。”

曲慕瑕一惊，不由问道：“你又怎么知道的？”

凛先生淡笑道：“慕云公子不用管我从何得知，莫非公子对这个有兴趣？”

曲慕瑕道：“不错，我确实想知道。”想知道别人眼中的天狼是怎样的，因为，在他自己模糊的记忆中，已经只记得天狼的杀戮和漫天的血 腥了。

“我之所以说天狼是天生的惑神，只因为他虽毫无自我意识，但是却能瞬间激起人心中深藏的暴虐嗜血因子，蛊惑他们刀戈相向。这其实便是惑人之术的第二层：暗示之术。”凛先生满意的看着曲慕瑕的震惊表情，笑道：“只可惜，这暗示之术只能在特定情况下才会有用，且需要特定的指示才会生效。若是到了第三层，那便又不尽相同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曲慕瑕定定地望着那个笑得得意的人，眼中尽是惊疑。

凛先生面不改色，依旧笑道：“慕云公子何须如此戒备，我只不过比常人知道的东西多一点罢了。好了，看来慕云公子也应当对自己将习得的东西有所了解了，既是如此，我们便开始吧。”

他转向自他进来之后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小澜道：“小澜，你既然与慕云公子较为相熟，那这第一段的入门引导便由你为慕云公子亲身示范吧。”

“师傅......”小澜颇有些为难，但是显然是摄于威严，走上前来，低低道了声：“是。”

凛先生退了开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悠闲地倒了杯茶。

“慕云公子，得罪了。”小澜站在他身前，一双黑眸直视着曲慕瑕的眼睛。

曲慕瑕有些不解，不由疑惑地看着他，而后那双眸子竟似乎隐现幽幽的蓝光，曲慕瑕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而后又慢慢清晰起来，眼前一人轻轻捧住他的脸颊，声音似乎从无限远处飘来，怎么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而这人黑发如云，带着轻愁与寂寞却又无比温柔的眼眸，不是自己心中那个人是谁？

“玄云......是你......”曲慕瑕不由低喃，痴痴地望着这人。

却见那人眼神一变。

梦醒了。

曲慕瑕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眼前之人，却是那蓝衣的童儿小澜，只见他脸色绯红，晶亮的眸子出神地望着自己，而双手尤自放在自己的脸上，忘了收回。

一旁之人轻轻咳了一声，小澜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刷的变得苍白，匆匆收回手，转过身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师傅恕罪，小澜没有做好，请师傅责罚。”

凛先生冷冷道：“这几年的修行，全都回去了。小澜，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的弟子，废了道行，自己走吧。”

“师傅饶了小澜吧，求师傅不要赶小澜走......”小澜跌跌撞撞爬过去，却不敢近凛先生的身，只是不住磕头道：“师傅，小澜只有师傅这一个亲人了，求师傅千万不要赶小澜走......”

曲慕瑕最看不得这样的情景，冲过去挡住小澜磕头之势，冲那凛先生道：“你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小孩子？”

“孩子吗？十四岁还算是孩子吗？”凛先生的笑声中带着几丝讽意，“一个孩子会施术不成反而被你所惑吗？”

他挑起曲慕瑕的脸，懒懒道：“慕云，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否则，很容易受骗的。”

曲慕瑕拨开他的手，恼道：“这个不用你来教，只不过，你这样对一个一心向着你的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凛先生看向一旁依旧怯生生望着他流泪的小澜，笑道：“小澜，你觉得我做的过分吗？”

小澜哽声道：“师......师傅做的没错，全都是小澜不对，小澜本该受罚，只求师傅不要赶小澜走......”

“慕云，你听到没有？”凛先生摸了摸小澜的头发，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来吧，只不过，从今往后，你我不再是师徒。”

又看了眼曲慕瑕，道：“既然慕云公子如此在意你，你便一心一意服侍他。”

小澜泪眼朦胧地看了看凛先生，无限委屈，却又不敢违抗，只得磕了个头，道：“多谢师......不，谢谢先生......”

凛先生道：“你先下去吧，我与慕云公子还有话要说。”

待小澜走远，他才站起身来，冲曲慕瑕道：“慕云，你刚刚可看清了，所谓魅惑之术，便是可以让人把自己想象成理想中的人物，只可惜小澜定力不够，反而被你所动，惑术反噬。”

曲慕瑕道：“看来，这魅惑之术也不过如此。”

凛先生笑道：“是吗？”

说着，一双星目如电，直直逼视曲慕瑕，让他避无可避，陷入一片空幻梦境。

梦中那人立于轻轻杨柳之下，蓦然回首，是春风般的柔情，而后，他被揽腰而行，如云端漫步，到了一处所在，青褥铺床，被绣碧鸳，那人轻笑着解了他的衣裳，温柔地抚摸身上的肌肤，暖而干燥的触感......

暖而干燥？玄云因体弱，手上的温度总是微凉的，曲慕瑕心中一惊，神色骤然清明，只见自己衣衫半褪，正靠在那凛先生怀中，而凛先生的手一动未动，依旧放在他的腰间胸前。

他一脸戏谑地瞧着曲慕瑕，道：“慕云，这不过如此的魅惑之术，你现在以为如何？”

曲慕瑕一把推开他，慌忙掩上衣襟退开了几步，脸上的神色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懊恼。

凛先生却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似的，轻轻松松拍了拍皱起的衣襟，道：“这便是魅惑之术的眸术，用眼神让人陷入幻觉，眸术的要诀在于蕴有意于无意之间，在对方毫无防备之下用眼神摄人心神，引导对方陷入半真半假的境界，而后以便自己便宜行事。”

曲慕瑕道：“我还是不明白。”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凛先生望向曲慕瑕，笑道：“慕云，你刚刚这一眼已经有了几分火候，只不过，要对我起作用还差远了。”

说罢，取出一卷册子，扔到他怀中道：“你按这册子上所记一一研习，明日此时，我再过来看看你的进展。”

曲慕瑕一翻，那薄绢之上墨迹尤新，显然是新近写好的。

那凛先生想了一想，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交到他手上，指了指他的脖颈，道：“涂在这里。”而后自顾自出门去了。

曲慕瑕疑惑地打开盒子，竟然是一盒青碧的药膏，清香扑鼻。用手蘸了一点涂在伤处，痛感立消，竟然是盒灵药。

他越发弄不清楚这凛先生的用意了。

半晌，小澜推门进来，抱了卷铺盖在地上一铺。

曲慕瑕不解，道：“小澜，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这府中以后便没了小澜的位置，小澜从此便是公子的人，自然只能在公子旁边听候差遣。”

“你莫非是要睡地上？”曲慕瑕看了看小澜单瘦的身躯，想起他明明是十四岁的年纪却依旧这样瘦小，再加上即使凛先生那样待他他也不肯离开的状况来看，只怕是从小就吃了很多苦的，不由心生怜惜，道：“还是睡床上吧，反正这床也不小。”

“小澜不敢。”小澜低垂着头。

曲慕瑕见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一起睡床上吧。否则，我睡地铺你睡床，两样选一个吧。”

小澜看着曲慕瑕温和的笑容，不由又湿了眼眶，道：“多谢公子，小澜从小到大除了师傅肯收留我，就只有公子待我最好了。”

曲慕瑕不由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怎么说哭就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好了，你这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说着低头将地上的被褥抱上了床。

门外一人低声叹了口气，道：“慕云，你若一直如此容易心软，又怎么能达到那人的期望......”

第三六章

曲慕瑕当然不知道门外有人又转了几圈心思，只是将那刚刚收到的册子随手放在书桌上，拽了仍旧在别扭犹豫的小澜上床，道：“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