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矢射天狼 第二卷——吾栖碧山

那陈暗也不回礼，也不说话，只是略微点了下头。

曲慕瑕见这人冷冷淡淡并不热络，反而松了口气，若是再来一个像凛先生这样的，他只怕更吃不消了。

凛先生咳了一声，将另外二人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来，道：“既然没有异议，那明日便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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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先生这一次出门除了车伕之外，并未携带其他仆从，只是小澜一直紧跟着曲慕瑕，于是便担负起三人的住行打点。好在三人并不是什么娇贵的主儿，否则，凭小澜一人，只怕是要连轴转了。

堰城距离凛先生的宅邸不过几日的日程，曲慕瑕一路继续研习惑术，加上凛先生在一旁点拨，终于有所菁进，成功将小澜身上那类似于条件反射的夜间活动习惯用暗示制止住，不过，对于册子中的房中术一章，两人一个不说，一个不提，就这么忽略过去，而那陈暗也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静静呆在车厢的一角看车外的风景，或者干脆跑到车伕旁边，与他一同驾车，而小澜毕竟于市井之中长大，在曲慕瑕修习闲暇之时，会讲些笑话传奇之类，于是这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得难熬。

进到堰城之时，正好是关城门之前一刻。

凛先生叫车伕停了车在城内一侧，然后独自下了车。

“凛先生果然准时！”只听一人热络道：“果然在今日关城门十分到来。”

然后是凛先生客气的寒暄声：“有劳留大人亲自来接，真是凛某的荣幸。”

“凛先生客气了，许久不见，先生风采依旧，倒是我，已经不复当年了。”

“留大人日夜抄劳，我这闲人比起来真是愧疚的很。”

“过谦了过谦了，”那人笑道，“先生一行想必奔波劳碌，舍下早已备了家宴为先生洗尘，只等先生到了就开席，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凛先生谢过，吩咐自家车伕跟在后头，自己同那留大人共乘一车，一同到了堰城东边的一座宅邸。

第四四章

牛车直接进了宅邸的院内停了下来，凛先生下的车来，上这边掀开车帘道：“慕云，到了，下来吧。”

曲慕瑕被外面的灯火晃了眼睛，抬起手来微微挡住，避过凛先生意郁搀扶的手，自己轻松地跳下了车，陈暗小澜紧随其后，也都下了车。

待曲慕瑕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放下遮挡的衣袖，只听得一片惊叹之声。

“这位是慕云公子？”其中一人首先恢复了常态，笑着上前道，“在下留长青，真是幸会。”

曲慕瑕回了礼，便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这个人他以前见过，是留家族长留长瑞的亲弟，虽然看上去不是壮汉类型，其实武艺不错，负责王都城城防，算是个实力派的人物，没想到他和凛先生竟是旧识。

凛先生又介绍了陈暗与留长青相互认识，而后留长青殷勤将众人引进花厅，庭中布下座席，样样菁致却不过分奢华，尽显大家风范。

“先生与二位公子来得可巧，适逢乔地来使礼尚来访，明晚宫中赏花设宴，当有不少彩头，三位若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为三位备下席位，大家一同去看看，也算是图个乐子。”酒宴过半，留长青似是突然想起还有这一件事，一脸诚挚相邀。

“慕云，你看呢？”凛先生却不去问旁边的陈暗，反而面向对面席位的曲慕瑕。

曲慕瑕淡淡应了声：“好。”

凛先生冲一旁的陈暗笑道：“想必陈兄也没什么意见，那边这样说定了。只是要给留大人添麻烦了。”

“先生何必这么客气。来，喝酒喝酒。”留长青端起酒盏，向三人祝酒。

曲慕瑕因为自己酒量，喝完这一杯，又吃了几口菜，便不再动筷子了，坐在自己席上看那边主客两人相谈甚欢，那留长青也算是个玲珑人物，期间本也想说些共同话题，不至于过于冷落曲慕瑕陈暗两人，只是，看到这两个人皆是冷淡的很，并没有谈天的意思，也就任由他们在一旁，只与凛先生说些闲话。

待到主人家安排了一处小院，留他们自行休息，曲慕瑕直接找到了凛先生。

“慕云，你不去休息，怎么到我这里来？难道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凛先生笑道。

“这入宫之事难道是你们计划之中的？”曲慕瑕开门见山，“你也是一早就要和他有了计划，只等我点头吧？看来，这些一步步都在你的谋划之中了。”

“可是这与你想要做的事情并无相悖，不是吗？”

曲慕瑕笑道：“不错，所以，我决定同你合作，不过明晚，我要多带一个人。”

“是那位琅照公子？”凛先生道：“可以，我帮你安排。不过，你要记住，那里毕竟是王宫，行事要注意分寸。”

第二日曲慕瑕带了兜帽去在约定时间去找琅照，果然看到那人在那里，不知怎的，心里松了口气，在守信这一事上，琅照是最值得信赖的。

说了自己的用意，琅照虽然有些诧异，为何他的目的地居然是在王宫，但是，他早已答应他为他护卫，也就没有多问。

倒是曲慕瑕笑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为何我一定要你同我一起去吗？”

“我确实不知，只不过，我的职责便是保护你，其他的并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若是我深陷王宫，所有人都与我过不去呢？”

“那我带你出王宫，为你寻一处安全所在便是。”

“可是，琅兄，我有一样十分想要的东西，多半是在那王宫之中，我若是拿不到，是不会离开的。”

琅照没想到这慕云这么难缠，难得地蹙了眉头，道：“那慕云想要我如何？”

“琅兄，如果我说我要找的东西，在我灵力较盛之时，要感应出来完全没有问题，只是现在，你也知道我尚未恢复，要想查处他的所在，只怕是难上加难。”曲慕瑕深深地望着琅照，道：“但是，这样东西，你应该能感应得出来。”

“我？”琅照不解。

“是一个人的魂魄的碎片，我也不想瞒你，我要找的便是此地侯王葛玄的魂魄碎片分散？”

“葛玄的魂魄碎片？”琅照大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怎知葛玄魂魄碎片？”

“琅兄莫急，其实我和葛玄颇有渊源，如今见他魂魄零落，实在不忍，查得他的魂魄碎片便在三个封地的王都，便想要将他的混批集齐归位。”曲慕瑕柔声道：“闻得葛玄曾与琅兄有几面之缘，应当对他的魂魄有所感应才对。”

“原来慕云是因为这个才找上我的？”琅照有些了然。

曲慕瑕知道他只怕是误解了，只不过，他也不想去澄清，因为，让这个人对自己有些芥蒂，不要再这样为着一句诺言，付出良多，又对他这样和气。就这样萍水之交下去，最后真的不得已要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会好受些吧。

琅照叹了口气，道：“慕云，若是你直说，我也不见得不会帮你，何苦要演那么一出苦肉计。”

曲慕瑕淡淡笑了，道：“琅兄大量，不同慕云计较，慕云在此先谢过了。”

琅照正色道：“我既然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但是慕云，只此一次，不要再对我用心计，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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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慕瑕带琅照回了留府，凛先生与陈暗早已在那里等着他，见他们回来，凛先生只是稍稍冲陈暗点了点头，而后单独领了曲慕瑕去往另一间屋子。

剩下的琅照看着那个沉默不语慢慢喝茶的人，突然道：“原来是你，我说那日明明感应到你的灵力，原来你果然是在慕云附近。”

“......”那陈暗略略沉吟了一番，道：“这位公子，你认得我？”

“我认得你的灵力，那日在湘水镇的湘君庙里，有阁下的灵力残余。”琅照道，“不知阁下是何人？还有，你知不知道慕瑕去了哪里？”

那陈暗听到“慕瑕”二字，脸色微变，不答反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我名琅照，慕瑕在湘水镇的日子，一直是我看着他长大，那日我不过出去寻一样东西，回来便不见了他的踪影，实在叫人担心，若是当日阁下在现场，不知可否告知当日情形？”琅照脸上的担忧之色显然不是作假。

陈暗沉默了半晌，道：“在下陈暗，那一日，遇上有人追杀曲公子与葛玄，因为反应不及，葛玄被刺中要害，而我也是眼睁睁看他们二人在我眼前消失。”

“看来，我倒是误解了慕云的意思，我以为他要找的是葛玄不全的灵魂碎片，没想到，葛玄竟然是被刺中了要害，若是慕瑕与他一同消失，那他......那他定会尽全力去救葛玄才对......”琅照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现，道：“难道说，慕云和慕瑕之间有什么关联？”

陈暗笑道：“他们之间能有何关联？”

琅照疑惑地皱起眉头：“难道是我多心了？”

陈暗问道：“慕云跟你说了他要找葛玄的魂魄碎片的事？你此番是要助他？”

“不错，”琅照略略皱起眉头，道：“慕云身上的灵力实在太过薄弱，若是出事，根本不堪一击，若是遇袭，只怕是鱼死网破，我答应过要护他周全，他现在要去王宫寻找，我自然也要跟随。”

陈暗一笑，道：“看来阁下倒是位信守承诺的君子。”

“谬赞了，”琅照道，“阁下也是要一同入宫吗？”

陈暗道：“确实如此。”

琅照还待再问，那边曲慕瑕和凛先生已经出来，凛先生道：“陈暗，看来你与这位琅照公子已经认识了，这就好。今晚，我们四人便随留大人一同入宫，进去后，慕云与我一席，你们两人一席。虽然你们各有本事，但是王宫之中，有很多禁忌，有什么事情，二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看我和慕云示意行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人互看一眼，又看了看立在一旁显然已经与凛先生达成共识的曲慕瑕，便应允了。

只是琅照心中疑惑丛生，于是又拉了曲慕瑕到一旁询问，看得这边陈暗一脸阴沉。

凛先生悄声传音道：“东君阁下倒是好定力。若是不看紧些，慕云只怕真要移情，也是移向他人啊。”

寿光狠狠瞪了凛先生那可恶的取笑表情一眼，而后看了眼单独低语的两人，独自去了院中。

凛先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自古多情空余恨，你们都是痴人啊......”说罢，又看了看那个银发的身影。

曲慕瑕若有所觉，抬眼过来，四目相交，而后有意无意间轻轻一笑，凛先生眼神稍稍变了变，便低下头装作随意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第四五章

也不知曲慕瑕是如何解释，最后琅照终于将信将疑接受了他那番关于并不知曲慕瑕是何人身在何处的说法，并愿意继续跟着他一同搜集葛玄的碎魂。

琅照只是相信着一旦葛玄魂魄聚齐，依照曲慕瑕的重情，多半也会出现，至于保护这个来历神秘脾气多变的慕云公子，他也只当时顺便的一种善举罢了。

王宫的宴会十分豪奢，是葛玄在位时基本不曾有过的。

他们四人坐在极远离王座的位置，曲慕瑕只能遥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在很久以前，他曾在自己的面前说过喜欢，如今，他穿着自己熟悉的玄色衣裳，在那个位置上，就好象那个人还在那里一样。

葛赤近日有些烦闷，与世家之间的斗争日渐明面化，而一直在旁支持自己的沈流，却常常与他意见向左，至于那帮热血的新进官员，却又缺乏足够的能力，去与那些久经官场的狐狸们周旋，如今，他身在上位，这些压力，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兄长之前承担着什么，又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和努力。

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是，在从暗线那里得知沈流居然找出了两名灵力高强的修真之人去堵截自己的兄长与心上人，而所有人都在湘水镇失去了踪迹的时候，他的心情一直没有平静过，也为此差点和沈流翻脸，但是总被他一句“郁成大事，不能拘于小节”给堵了回来。

此时侍官来报，乔地使者因觐见礼物之中有一样比较特殊，所以还需稍事等候。葛赤越发烦闷，随意扫过坐下的席位，那些大臣们或者相互私语，或者正襟危坐，突然，他看到了那个白衣的人影。

葛赤微微幌神，但很快清醒过来，那人虽然也是白衣，但是一头罕见的银发，而且他的脸，是种难以形容的美，似乎天地间所有的艳色都凝在那张脸上，反而有了种出尘的清逸，更显得气质神秘。而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却是让人觉得贴心的单纯温和，以及不是这般殊颜夺魄的清雅俊美。只是，那银发绝色的年轻男子却是眼神迷蒙地望着这边--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的。

此时，礼官唱诺，道乔地使臣入宫觐见参席。

葛赤收回了目光，转向那来自邻地的使臣。

葛乔两地素来邦交良好，之间素来过往甚密，此番使臣是本着为恭贺新王而来，礼单十足丰富，有来自海底的东珠，也有来自深山的奇药，更不乏珍贵的宝石器皿。只是念完礼单之后，那使臣却道还有一样特别的东西敬献葛地新王。

葛赤对这些所谓新奇玩意儿早已失去了探寻的意味，不过还是强打起菁神，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来。

只见那使臣打开了带进来的木箱，顿时寒气四溢，待雾气散去之后，那使臣从中捧出个透明盒子搁置在托盘深蓝的布匹之上，在此时，光这晶莹的盒子就已经价值连城，更何况盒中盛的冰块之上，一株白色花皎然绽放，虽然只是素白清雅之色，莹然温润，如玉如雪，明艳无匹，刹那间便夺取了众人的眼光。

葛赤惊叹之余，不自觉的望向那个白衣银发的人，那人也是这般，虽然一身素白，却是国色，只见那人旁边一桌有一男子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脸色一变，便热切地看向那朵白花，整个人骤然更显鲜活，引得旁边那些本来专注看花的人，又有了多半明眼或者偷偷打量他。

那来使说那花是乔地的圣物，名为冰玉，培植在王宫的冰窖之中，每年开花一次，每次只得一朵，这一回葛地侯王登位恰逢花期，便保存了这朵花来当做贺礼之一。

葛赤谢过乔地大礼之后，与旁边的侍从说了几句，那侍从便上前去，接过那朵冰玉，由偏门出去了。

宫中正式开始饮宴，曲慕瑕的心思却早已经飞到那朵花上去了，若不是凛先生刚刚摁住了他，他只怕早找借口离席，于是一直坐立不安待到筵席过半。

凛先生笑道：“慕云，你现在可以去后面的小园了，要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我同你说过的千万不要忘记，否则，就凭你的身份，想要在这宫中自由行走，是不可可能的。我可不想你到时候出了事，牵扯来一堆麻烦。”

曲慕瑕道：“我明白的，当心好了。”于是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席。

琅照陈暗两人都郁跟上，却看到曲慕瑕制止的手势，想起临行前的那番话，两人只好安安份份坐在那里，看着凛先生一人从容自若的夹菜饮酒。

出了宫殿偏门，走过一大片空地，便是一个小小的园子，曲慕瑕对这里并不陌生，这里无不留下以前的记忆，但是一想到自己此次来是怀着目的，他不由有些感慨。

正在那以前经过的树下发呆，只听见一人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想起：“这位公子甚是面生，不知姓甚名谁？身居何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