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客官啊,小店……小店没有这个菜,咱们这是北方的酒楼,没有田鼠肉的……」北方人不像南方人,有的人提起老鼠就恶心,而小二很不幸的就是这种人。
「啊?没有田鼠啊?」香舍脸上难掩失望,然后挥挥手:「算了算了,没有田鼠,那就来两只老鼠吧。」他看向小二:「老鼠你们总会有吧?厨房里没有,就随便去粮仓里抓两只嘛,我告诉你哦,老鼠是每个粮仓里都有的,不管你多干净的粮仓,都无法阻止它们的存在。」因为和老鼠精朝夕相处了一千年,所以对于这一点,香舍十分的肯定。
「老……老鼠?」小二脸色惨白:「对不起啊客官,本店……本店不做这种菜,你看看……你看看还是点点别的吧。」说完看向向天涯,一张脸就如同苦瓜一般。
「你能不能要点正常的东西?」向天涯的确有些看不下去了。自己还没吃饭呢,就被恶心的胃口都快没了。
「什么……什么算正常的东西呢?」香舍茫然不解的问,一边四下里望着,怱然透过酒楼的窗子看见空地上有几只麻雀蹦蹦跳跳的在觅食,然后他的眼睛再度兴奋的瞪大:「那个,我要那个,给我抓几只麻雀上来吃吧。」
「香舍,不许捣乱。」向天涯听见了自己脑海里那根弦崩断的声音,他终于控制不住,再度青筋暴露的低吼:「你给我要点正常的东西,什么鱼虾肉蛋,萝卜青菜,什么都可以。」
鱼虾肉蛋?萝卜青菜?原来这些是正常的东西?老鼠田鼠和麻雀都不算正常的东西啊。香舍想了想:「嗯,那给我来点蛋吧。」算了,凑合凑合吧,当初也曾经吃过鸟蛋,味道也是不错的。
小二站起来,抹了抹头上的汗,心想哎哟喂,还好有一个通人情世故的,否则今日可真要被人家砸了场子了。接着向天涯也点了几道菜,便把小二给遣下了。那个小二一直走到了厨房,才想起刚刚那位美丽无双的客官并没有说清楚要什么蛋。
等了一会儿,菜上来了,除了向天涯要的东西外,格外还有四个碟子。香舍只望了一眼,就下满的道:「蛋,我的蛋呢?」
「蛋?这就是啊。」小二莫名其妙的看着香舍。
就见这美丽无比的客官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呈茶壶状大吼道:「糊弄谁呢你?以为我没吃过蛋吗?拿这些黄黄白白的东西来欺负我。」
他想拍桌子,却在向天涯一句冷冷的「坐下」中偃旗息鼓,委屈无比的坐了下来,接着小嘴一扁,就开始嘤嘤哭泣,指着向天涯道:「你偏心,明明不是蛋,你却和这个家伙一起串通起来骗我,呜呜呜,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向天涯一个头顿时变得两个大,眼看酒楼里的人都朝自己这边望过来,他心里哀叹一声,自己的一世英名啊,算是全部毁在那妖孽的手里了。
忽听「哇」的一声,仔细一看,原来是身边的小二也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委屈的大叫道:「客官啊,你冤枉小的不打紧,你可不能把我和这位爷扯上关系啊,小的我已经和隔壁二丫头订了亲,今年秋后就要娶她的,你这样冤枉我,万一被我丈母娘知道了,不让我娶二丫头了怎么办?」
「听到了吗?你还委屈,人家小二可比你委屈多了。」向天涯叹息,扔给小二一个金元宝:「拿去吧,除了付帐的银子外,其余就赏给你了,权做是你成婚之时的贺仪吧。」
「可是……可是我要的蛋呢?」香舍还是委屈,看着满桌子红红绿绿花花的一桌,却没有给自己吃的东西,都一千年没有吃过食物了,想到其它兄弟们此时大概正在不知名的地方放开了肠胃大嚼,他就觉得更馋了。
「这不是吗?」小二悲愤的指着那四个碟子:「因为你也没说清楚到底要什么蛋,我还特意让厨子坐了四样呢,你看看,这是番茄炒蛋,这是煎鸡蛋,这是白水煮蛋,这是两个皮蛋和两个咸鸭蛋,难道这还不够全?你还想要什么样的?」
「这……这都是蛋?」香舍惊讶的指着那四个碟子,努力回想着一千年前吃的蛋的模样,一边自言自语道:「奇怪啊,这些蛋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我之前吃的,明明是在鸟窝里,小小的白白的几枚,嗯,有脆生生的外皮,可这些蛋……」他拿手指戳了戳:「虽然形状也是椭圆,不过好大啊,而且软软的,外壳呢?外壳哪里去了,是被偷工减料了吗?」他又抬头望向小二,却见小二也正在惊讶的望着他。
「这位……客官……真爱说笑……要不……你是狼养大的野人吧?」小二勉强挤出笑容,却见香舍一脸怒气的拍案而起:「胡说,野人一个个高高壮壮的像大狗熊,你看过我这样婀娜妩媚的野人吗?」他高声怒叫,浑身的妖气不自禁的就散发出来,顿时吓坏了小二。
向天涯的眼中带上了一抹深思,挥挥手让小二退下,然后他淡淡的道:「那就是鸡蛋,比鸟蛋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
向天涯惊讶的看着香舍将那四个碟子里的蛋全部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他将筷子伸向自己要的红烧肉豆瓣鱼,最后干脆连自己面前的那碗白米饭都抢了过去,一边吃着一边还大声的道:「啊啊啊,果然好好吃啊,难怪老虎那个家伙喜欢吃肉,笨老鼠喜欢吃米,兔子喜欢吃青菜……」他舀起一大勺香菇油菜塞进嘴里,然后傻笑着点头道:「不错不错,味道确实很不错啊。」
一瞬间,酒楼的议论声四起,其中有人道:「看见没有,这肯定是哪个以十二生肖命名的江湖组织的人,天啊,这样的人咱们可躲远点。」一边说着,酒楼里的客人转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十二生肖,江湖组织?向天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因此他敢肯定,在当今江湖中,决没有一个以十二生肖命名的江湖组织。
而香舍也由那些人的议论中意识到忘形之下险些泄露了自己身份的秘密,索性将错就错,也不解释分辩,期望这样就可以让向天涯相信,他真的是某个江湖组织中的人。
第四章
因为香舍,向天涯低调的隐于市计划宣布破灭,他相信不用半天时间,大街小巷中人们谈论香舍这位怪异的要吃山鼠田鼠麻雀的美丽男子时,也一定会将身为他同伴的自己给捎带上。那些想要趁机刺杀自己的人看起来十分神通广大,这些信息传到他们耳中的同时,自己也就不能再在大城市中隐身了。
因此在暮色苍茫的时候,向天涯带着香舍来到了深山里,他熟知通往杀手谷的任何道路,这就是他之前刺杀天下第一盐商时潜伏的其中一条路。
一只山鼠从香舍的面前跑过,馋得香舍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舔了舔舌头,暗自估量着如果自己在弹指间的功夫变回大黑蛇,吞掉这只山鼠后,会不会被向天涯发觉。
最后他还是不敢小觑向天涯的功力,只能黯然放弃了到嘴边的肥肉,这一刻,香舍是真的想痛哭了。
「天色晚了,我们在这里歇一夜吧。」向天涯忽然回头,然后就见香舍紧紧盯着地上,小巧的舌尖在两片薄薄的红唇间吞吐着,让他没有由来的就觉着小腹一紧。
不过向天涯向来是一个自制力十分可怕的人,他立刻将心中的欲念压下去,顺着香舍的目光看向地下,才发现原来小径上有一队山鼠正堂而皇之的从香舍面前走过去。
「看来要变天了。」他心里叹了口气,选择忽略掉香舍渴望的目光,毕竟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了香舍那美丽的小嘴生嚼田鼠的血淋淋场面。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坚韧神经已经经受了这个妖孽所给予的严峻考验,他不想让它们因为那种场面而彻底崩溃。
剑风就是在这时在他的耳边想起,快捷无比的一剑,趁着他因为香舍而分神的时机,将破风声减轻到最低的程度,当他察觉到时,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想办法让这本是刺向喉间的一剑偏移一些,哪怕只是偏移一点点也好,虽然那之后的杀着肯定连绵不绝,以自己的功力也未必能招架得住,但是现在,他只能想办法让这一剑刺偏。
这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然而当向天涯尽力的要偏离一下身子的时候,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
之前还恋恋不舍的看着山鼠们搬家的香舍,不知为什么竟忽然抬起头向自己冲了过来,他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当向天涯眼中还停留着他起步的影像时,自己的身子已经被推开了,然后,他看见那青色的泛着冰冷死亡气息的长剑,就那样无声无息的送入了香舍的心口。
向天涯比香舍要高上几分,之所以刺向他喉间的剑身却刺进了香舍的胸口,是因为在那一刻,香舍跳了起来,或许他也知道额间是身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因此也想要躲开死亡的命运,却没想到,那一剑却还是送入了他的心口。
向天涯的心跳停止了,在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成片成片的碎裂,仿佛是剑尖穿透心脏时的疼,疼的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啊」的一声震天吼叫,惊虹剑划起一道优美的弧,没入了那名杀手的喉间。那个蒙面的杀手不敢置信的看向向天涯,或许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所以怎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死,会被一个原本要死的人杀死。而此时,香舍还被挑在他的剑尖上。
「香舍。」一滴泪夺眶而出。向天涯这一辈子也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他的母亲告诉过他,说他出生后只是干哭,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后来他遇到了国师关山,那出色的男人以一种铁口直断的骄傲语气向他宣布:这一辈子他只有一滴泪,他为谁流了这滴泪,这个人就是他命定中的爱人。
可是如今,如今他流了这一生仅有的一滴泪,可为之流泪的人此时却倒在自己的怀里,不同于上次那细小的伤口,剑尖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穿透了他,他可以感觉得到,指尖下鲜红的血是那么冰冷。
「笨……笨蛋,还……还有两个厉害角色等着你……去收拾呢。」香舍大口的喘着气,奶奶的太疼了,原来一剑穿心就是这种滋味,之前被那些方外妖精砍了一剑又一剑,也没这么疼过。
一滴水落在脸上,咦,不是吧,老天爷难道还嫌自己不够倒楣,竟然在这种时候下雨,伤口会感染的知不知道?虽然自己是一只妖精,但也不代表他就是钢筋铁骨啊,最起码给他一个运气疗伤的时间再下雨也不迟吧,哪家的农田就干旱到了这种地步啊?
嗯?不对劲啊……
因为没有等到其它的雨滴,香舍终于抬起头来。
他看见向天涯脸上的那一道泪痕,才明白刚才那滴水就是这个男人的眼泪。
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甜美的感觉,似乎连那股锥心的疼痛都消失了。香舍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向天涯只流了一滴泪,真是的,多流几滴表示一下你对我的情感会死啊,小气的男人。他在心里腹诽着,却见这个男人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皮。
「香舍,我会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给你报仇,你瞑目吧。」那只手向下拉着他的眼皮,不过香舍当然不肯这样乖乖的就闭上眼睛,他气呼呼的看着向天涯:这个男人究竟凭什么认为他死了,呸,他黑蛇精要是这样容易就能死掉的话,当年雾隐山里还会有他的山洞吗?
「也好,你不肯瞑目,就睁大眼睛看着,看我杀光他们,为你报仇。」向天涯将香舍的「尸身」轻轻放在地上,再站起身时,他周围泛起的杀气让另一队横过山路的山鼠瞬间全部倒在地上。
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两个黑衣人,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毫无疑问,那是两名高手,他们合力而战的话,功力绝对在向天涯之上。
香舍考虑再三,认为这种时候向天涯是决不可能分心来深情凝望自己这个「死人」的,于是悄悄拾起头来,飞快的咬住山鼠队中那只领头的疑似队长的肥硕家伙,张开薄薄的小嘴就想将那只山鼠吞下去。无奈他变成人后的嘴巴太小,于是他干脆用仅余的法力变身成黑蛇,飞快的将那只山鼠吞了下去。
情况十分的诡异,因为香舍是在向天涯的背后,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设想的那般,向谷主此时根本不敢回头凝望自己刚刚逝去的爱人。所以他有幸逃过了这副美人变黑蛇且生吃活鼠的恐怖场面。
但他身后那两个倒楣的杀手就没有这样好运了。他们唯一露出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眼睁睁看着向天涯身后那个「死人」抬起头来咬住一只活老鼠,然后忽然变成一条大蟒蛇将那只倒楣老鼠吞了下去,老鼠流下的血还在它的嘴边,接着一条细长的艳红舌头一卷。将那道血迹也给舔的干干净净,接着黑蛇瞬间又变成之前那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啊……」两个杀手疯了一样的大吼,他们的神经已经很坚韧了,可是再坚韧的神经,也无法承受这种恐怖的画面,他们吓得险些弃剑,更想落荒而逃,斗志在一瞬间就消逝无踪。
虽然不知道对面的两人是羊角疯犯了还是怎么的,但无疑这是上天赐下的绝好机会。向天涯不是善男信女,更不会迂腐到会产生什么胜之不武的想法,他只知道机会难得,是连老天都在帮助自己。
惊虹剑划起两道艳丽的剑光,那两个原本要刺破他的喉咙的杀手捂着脖子,他们的眼中是和先前杀手一样的不敢置信的神色,然后就那么直直的倒了下去。
啊,两个没用的家伙!香舍在心里哀叫咒骂:真是的,还想着你们或许能多坚持一会儿,最起码让我把这八只山鼠吃完,你们也的确是有那个实力的啊,到底是为什么,竟转眼之间就得了失心疯,呜呜呜,晚点再死好不好?最起码……最起码让我再吃一只啊,我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山鼠了,呜呜呜,再坚持一刻啊,笨蛋……
「香舍,香舍……」不过的确是来不及了,意外结果了两名强敌的向天涯转过身来,奔到「死不瞑目」的爱人身边,抱着他冰冷的身子温柔的道:「我替你报仇了香舍……你可以瞑目了,你放心,我不会食言,我会带你回杀手谷,会把你葬在最美丽的飞玉瀑旁,让你每天都能看到人世间最美最美的景色。」他轻柔的替香舍往下拉着眼皮,在拉了几遍发现爱人还是圆睁双目的时候,又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我会揪出这一次的幕后主使者,我要用他们所有人的血来祭奠你……」他的声调哽咽了:「香舍,你就放心的去吧,从此之后,我的……我的心里只能有你一个人了,我知道的,我只能放的下你一个人了……」
那双眼皮还是没有拉下来,而悲伤过度的向天涯也终于发现,这双眼睛似乎比刚才又睁的圆了一些。
「你到底是凭什么认定我已经死了。」很好,这家伙总算没有迟钝到家,香舍问出心中一直憋着的疑问。
而这一刻向天涯的脸色之精彩,简直是前所未有,让黑蛇精恨不得能够立刻画下来以供日后消遣,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他已经将那些表情全部记在脑海中以便能永久珍藏。
「你……你的血是冰的,身子也是冷的……」向大谷主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有这么乖巧的有问必答过。等到回答完了,他才蓦然醒觉过来,大吼道:「你你你……是不是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为什么都出现尸冷了,你还会活过来?」
「什么尸冷,我的血天生就是冷的啊。」香舍不屑地撇嘴,转瞬间桃花眼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哀怨道:「向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盼着我死吗?可明明刚才我听到你深情的呼唤着我的名字,还说要替我杀了所有人报仇,你的语气明明是那样的心疼我,如今看见我没死,你应该高兴的跪拜上苍才是啊。」他抚着心口做西子捧心状,那里刚才的伤口还在往下滴着血。
「向……向郎?」向天涯的眉毛跳了几跳,嘴角抽了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