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对象确实相当适宜――被东方煜“识相”得逼着和桑净独处时,他也不时没想过。可那
样的念头,却总在刚浮现时便给一直潜藏心底的罪恶感掩盖了过。
即使知道父兄绝不会反对他成亲、甚至还会高兴地加以促成……可他,却绝对不容许自己
在大仇得报前,便……
便那样……醉心于儿女情长、享受着他所不配得到的幸福。
或许真是近乎自虐吧?但若不时这样一步步地紧逼着自己,他又怎能在害死母亲后还如此
苟延残喘于世?
自嘲的笑意因而于唇间扬起;仍旧凝视着江面的眸子罩染上凄然。
不论东方煜怎样误会,或桑净对他如何有意……这成亲之事,都是可以不必考虑的――反
正如今离目的地的衡阳已剩不到一个时辰的船程。等送桑净回湘南剑门后,这困扰了他近
一个月的“误会”,便也没理由再继续下去了。
只是,另一个困扰,可就……
回想起近一个月来困扰着自己的另一件事,白冽予面上苦恼无奈之色仍旧,眸间凄然却已
转为了淡淡的柔和。
有时候,他发觉自己还真不懂东方煜的想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也是从造成“误会”的那天开始的吧?便在那晚之后,积极地搓合他和桑净之余,东
方煜一遇着二人独处的机会,便时常同他勾肩搭臂的……甚至,拥抱。
――若说先前的是“一时兴起、偶一为之”……如今的东方煜,便是“随行之所至、任意
而为”了。
对此,不如虽有些困扰,却也在无措中渐渐习惯了那迥异于已身的温暖。
就如同他已渐渐习惯在东方煜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甚至偶尔做些近似于闹别扭的事一般
。
如今想来虽有些羞窘,可一旦对着东方煜,对着那完全发自心底关怀与支持,他,便难免
有些失了自制。
毕竟,东方煜是他唯一能稍作依赖的对象。
之所以会由着友人“任意而为”,这种渴望有所依赖的念头,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
至少……每次给对方突如其来地勾搭住时,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那行为之下所带有的支持
与关爱……
便在此时,舱门开阖声入耳。
由足音及伴随着的振翅声听出了来人的身份,青年笑意浅扬一个回眸:“咱们似乎也好一
阵子没能单独说上话了。”
“是啊。”
右手一挥让锅巴自个儿“放风”去,凌冱羽走近师兄身畔点头笑应道。“两年没见,可在
如此情况下,能同师兄好好说话的时间实在不多啊!”
“……让你板着圆谎,也实在辛苦了。”
“咦?我、我不觉得辛苦呀!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靠着师兄照料我,如今能帮上师兄的忙
,我真的很高兴――况且,我也只是顺势装得陌生些而已,根本谈不上辛苦。”
顿了顿,他似乎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比起这个,没能像以往那样同师兄相处,才更让
我觉得失落――虽然同柳大哥和净姐相处也十分愉快,但……”
如此模样令瞧着的白冽予心下莞尔,而在略一思量后背对舱门取下了面具。
本垂着头的凌冱羽才刚抬眸,便见着了那张睽违已久的无双容颜……双眸因而一亮,面上
亦随之添了几分喜色:
“师兄还是一般好看呢!先前在江陵时,净姐还说我没见过市面,看见杨姐姐必定呆得连
口水都流出来了――嘿!她却不知道,我朝夕对着一张远胜杨姐姐百倍的面貌,就是觉得
杨姐姐好看,也决计不回看呆了的。”
这番话煞是天真,听来便像是个单纯无虑的孩子……可话声方了,却又旋即转为一叹。
“师兄……你和柳大哥是不是到了衡阳后便要同我和净姐分道扬镳了?”
“目前虽未决定往后的去向……可多半如此吧。”
回答的语调淡淡,而后,语气一转:“倒是你,今后有何打算?”
他对这个师弟十分了解。以其心性、志向,绝不会认了个义姐后便心甘情愿地留在湘南剑
门――黄泉剑聂扬的弟子,是不可能就这么当个寻常的江湖客,然后终此一生的。尤其凌
冱羽早年与行云寨寨主陆涛曾有过一段不浅的缘分,便是没打算加入行云寨,去岭南看看
也是一定的。
听师兄这么问,凌冱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师兄想必早就知道了吧?我想加入行云寨,从最普通小喽罗当起,等立下大功后好好吓
陆伯伯一跳――当年若非蒙陆伯伯相救,我是决不可能有今日如此成就的。相识的时间虽
短,可对我而言,陆伯伯便有如再生父母一般……因此,不论行云寨眼下的情况是好是坏
,我都一定要全力帮助他。”
说着的同时,少年神态虽有些腼腆,眸间却已透出了满怀希望与志气的耀人光彩。
“然后,我也要找到景哥,带着他四处游玩一番,好好弥补这六年来分别的时光。”
同样是满怀期盼的一句,却让身旁的白冽予眸中闪过了一丝不忍……望着这始终单纯而积
极的师弟,半晌后,他才有所决意似地一声轻叹。
无暇长指入怀,而在稍一摸索后取了个锦囊出来,递给了少年。
“这里头搁着的,是山庄所探得的,有关你景哥的一切情报……只是世事总难尽如人意,
你决意翻看之时,须得做好准备,而且切勿冲动行事。明白么?”
如此慎重其事的一番话,让本想立即打开锦囊的凌冱羽为之一怔。
他知道师兄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如此推想下来,这六年间景哥怕是有了些不大
好的遭遇――
一想及此,手中小巧的锦囊仿佛立时沉了几分。深深吸了口气后,他才下定了决心般、将
锦囊原封不动地藏入了衣带中:“我知道了。”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回舱里整理一下,准备等会儿上岸吧!”
“嗯。”
心绪虽有些微沉,可凌冱羽却仍是乖巧一应,一个口哨招回锅巴后,才同师兄行了个礼、
转身进了船舱。
耳听他足音渐远,白冽予重新覆上了面具正待入舱,可舱门方启,便已望见了友人迎面而
来的身影。
本欲入舱的脚步因而一缓:“柳兄。”
“就快到衡阳了呢!”
见甲板上只有他一个人,东方煜关上舱门如此笑道,“就要见着未来的岳父了,你想必十
分紧张吧?”
多少带着调侃的一句,那话中明显的误会让白冽予一时不知从何答起,索性转过了身闭口
不言。
只是如此动作,却给东方煜当成了害臊的表现……俊朗面容因而染上了一丝交杂,却又于
下一刻恢复了原先的笑意。
而自提步上前,一个抬臂揽上了青年肩头。
“放心吧!无论遇上什么困难,我都会在后头支持着你的。”
十分豪爽的一句,语调却透着绝对的坚定。
那紧环着肩头的臂膀,亦同。
方向虽有些岔了,可听着友人坚定的支持、回想起早先思量的一切,白冽予心头便决一阵
温暖。
“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东西需要收拾。”
沉默了一会儿后是如此话语脱口,音调却已带上了一丝柔和。
听他这么道,东方煜这也才想起了方才友人似欲进舱的模样,于是笑着点点头,松手同他
一道入了舱中。
――目的地所在的衡阳,便在前方不远处了。
* * *
结束了近一个半月的船程,便在华灯初上之时,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湘南剑门所在的衡阳。
作为湘水以南第一大派,湘南剑门在当地的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加上其与擎云山庄自来
交好,门派整体实力虽仅中上,于江湖上却颇有一番地位。
由于天色已晚,用了个简单的接风宴后,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桑净便同三人暂别了过、在父
亲的要求下一五一十地道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三人则依剑门方面的安排,住进了迎客用
的别馆。
一待,便是三天。
本来么,依着白冽予的想法,这人既已送回,便也无了于此多待的必要――同东方煜会谈
就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间,他还得先“摆脱”东方煜,才能赶至岳阳参与会谈――只是
想归想,面对一心以为他想追求桑净而不断为他献计的东方煜,这个想法自然不太容易付
诸实行。
幸好那日接风宴上桑建允对他的态度只称得上不冷不热,当不至于真因为桑净的话便作主
让他二人成亲。一个巴掌拍不响,桑建允这个做父亲的无意于此,可真让这些日子来快给
东方煜的“热心”弄得昏头转向的白冽予安心不少。
毕竟,若桑建允真想把女儿嫁给他,他要如何拒绝又不至于伤了对方的面子,便又是一大
难题,……一心想促成他跟桑净的东方煜,更是个极大的难题。
眼下他之所以还继续待在剑门,除了时间上仍算得相当充裕外,便是想找个能够正当离开
、并暂时“摆脱”东方煜的机会……而依他这些天的观察看来,这个机会,马上就要到来
了。
当然,友人的这些念头,东方煜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晓的――不说青年心思本就极深
,如今正深深苦恼的他,也没有太多余力去想东想西了。
而苦恼的原因,自然还是那个青年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青年和桑净的事。
虽说桑建允在接风宴时便对李列露出了那等不冷不热的态度,可在东方煜想来,把毕竟是
因为桑净还没将这一个半月来的一切告诉他的缘故。若桑建允知道了李列的本性、知道李
列曾那样昼夜不分地费心照料桑净,就一定会为李列的心意所打动。即使不可能马上将女
儿交托给他,至少也会刮目相看、给他个正式追求的机会的。可直至今日,由种种端倪看
来,一切显然不如他所猜想的那样顺利。
甚至可说是……远比他所预想的更来得糟糕许多。
走在通往别馆的路上,东方煜想着想着,眉间已然微结。
若说桑建允对他和凌冱羽是礼遇有加,对李列的态度就是应付打发了――李列的吃住虽和
二人无异,却始终被桑建允有意无意的忽视着。门中弟子见着他也是冷冷淡淡,连待客应
有的礼貌都瞧不出分毫。
可一切不阴干如此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桑净对李列用情颇深,在希望父亲能对恋人有个好印象的情况下,自然会将一路上李列对
她的种种照顾如实――甚至加油添醋地一一道出。一旦得知此节,不论桑建允同不同意他
二人之事,于情于理,都不该对等同女儿救命恩人的李列如此怠慢才是。
况且……自那日一别后,这三天里,他们也都没能瞧见桑净。
而这究竟代表了什么,自然十分明显。
桑建允不但不可能同意这桩亲事,更对青年无半点好感。为此,他甚至还软禁了女儿、阻
止她和李列相见。
以李列的才智不可能没发现这一点。可他这些天来的反应,却平静得让瞧着的东方煜更觉
忧心。
忧心……那平静的外表下,是否潜藏着、压抑着什么。
然后,深深伤了那个……似乎本就有过太多伤痛的青年。
一想及此,心头的忧虑便又更深了几分。见别馆已在前方不远处,东方煜忙加紧了脚步朝
友人的房间行去。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出乎意料的情景让东方煜微微一怔,忙探头问了问负责接待的剑门弟子:
“李兄弟出去了么?”
“是。李公子到偏厅见门主了。”
见是柳方宇,那名弟子回答的语调十分恭敬。可如此答案却让听着的东方煜双眉一蹙,匆
忙问了地点后,便朝偏厅的方向急急行了去。
桑建允之所以会主动要求与李列会面,不是对他有所改观,便是想彻底同他摊牌。若是前
者,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若是后者,这样直接的打击,便不知列他会如何……
心下正自思量间,目的地的偏厅已然入眼。当下加紧了脚步正待上前入厅,桑建允的身影
却于此时由厅内传了出:
“我把话说白了吧――虽不知你给净儿灌了什么迷汤,竟让他不惜编造谎言出言维护……
可若以为这样就能攀上我湘南剑门,你便大错特错了。”
如此话语,让门外听着的东方煜心头立时一冷。
没想到桑建允对李列的偏见如此之深!想来,他必是将桑净所言李列为其治病一事当成了
谎言,所以才……
这下可好了――一旦桑建允认为李列其心可疑,不论青年对桑净多么好,也只会雪上加霜
,被他当成是在耍手段、甚至离间他父女二人的感情而已。如此一来,岂不是――
仿佛是想证明他的想法般,桑建允接着又道:
“不论你还想用什么的手段迷惑净儿,都只是白费功夫……就凭你,还配不上我桑建允的
女儿。湘南剑门,也容不下你的存在!”
顿了顿,“先前是看在柳少侠的面子上才让你于此多待。我话已至此,希望你能有点自知
之明,别再纠缠净儿。”
虽未直言,可最后的这番话,却已是明显的下了逐客令。
而在此之间,李列却始终连一句辩驳也没有发出,只是,静静的承下了一切的指责。
明明是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可他,却……
心下过于强烈的疼惜与不舍涌生,某种几要焚尽理智的怒火,亦同。
桑建允怎能那样轻侮他?
配不上桑净?堂堂归云鞭李列配不上一个湘南剑门的掌门之女?这桑建允未免太高估自己
了!不过是个地方门派的掌门罢了,连点识人的眼光都无,居然还敢摆出这样的架子?以
李列的实力和才智,成为湘南剑门的女婿还是委屈他了!可这桑建允,居然……
居然那样……低看污辱他。
思绪数转间,怒火已是再难压抑。东方煜面色一沉、一个提步上前便欲为李列分辨开脱。
可方近门前,便见着了推门而出的友人。
稍嫌平凡的面容之上神色淡冷,不带有分毫的愤怒或伤痛。
甚至可说是……平静过了头。
瞧他如此反应,东方煜心下大感不妙,怒气什么的瞬间全给抛诸脑后。他急急迎上了前正
想安慰些什么,怎料青年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后,便一言不发地错身而过。
“列!”
一声急唤脱口,他匆匆跟上了神色平静却明显反常的友人,“事情总会有办法的!只要让
他明白桑净所言不假,只要让他明白你的――”
“没有用的。”
中断了话语的,是青年平静而淡冷的四字。
“因为我是‘李列’,所以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