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竹佳人(出书版)BY 陶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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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制火,柔制刚。刘欣望着那双美目,硝烟弥漫,却激不起火花。
「那我就等着你教了。」刘欣抿唇,转身离去。董贤的脸庞挂上一丝好奇,心道:看来这份差事,还真不好对付呢。
芷薇下午赶来御阳宫,麻利地分配房间及物品,忙碌间,看到游走在亭廊上的董贤,两腮立刻通红。她赶紧走到刘欣寝厢,见他正独自温书,朗声问:「殿下,董大人也住御阳宫吗?」刘欣没抬头,应了一声。
芷薇难掩喜悦,又问:「皇上为何让他也住这里?」
刘欣放下手里的书,眼中光华深邃:「想必是中了某人的连环計,人心叵测,你少接近他为好。」虽听出指的是王莽,并非董贤,芷薇仍觉不平,一撅嘴说:「这话未免太武断,既然没接触,怎么知道一个人的好坏?」
情丝已缠上她的心头,哪还听得进对董贤的逆耳之言?
芷薇说完,又快步跑了出去。刘欣摇头。女流之辈怎会多虑这世间的纷繁,可他不一样,虽然一心与世无争,可惜身在皇族,哪能由己?想到最后,不禁有些可悲起来。
董贤信步在花园游走,他已挑了一处僻静房间,离花园很近,稍显破旧,想必也不会有人来住。他向来喜欢安静,庆幸找到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厢房。
侍从们正忙着搬运物品,董贤避开他们,自由自在地将御阳宫逛了一遍。人声越发遥远,董贤独坐到一个凉亭里,向外望去,风景怡人,枝头黄鹂正欢快鸣歌,根本没发现背后正有条毒蛇沿树干缓缓而上。
毒蛇「嘶嘶」吐着细舌,眼看猎物就要到手,绷直了身子猛穿过去!啪!千钧一发之际,迎风抽来一条软鞭,树枝剎那间被卷断。黄鹂一惊,疾飞而去。鞭子缠上蛇身飞转几下,又重重往地上抽去,毒蛇顷刻被绞成几段,掉落在地,扭动几下,不再动弹。软鞭迅速被一双白晰的手收回,董贤谨慎地向四周一望,确认无人后,忙将软鞭束回腰间。他掀开自己右腕的衣袖,狰狞剑痕清晰可见。
王莽那一剑刺得又狠又准,直击命门。
可惜上天怜他,偏偏自己这根筋脉比常人深上几分,一剑下去并未伤及,算是上天给他的一份恩赐。不到万不得已,董贤绝不会暴露武功。
刚才一幕让他想起嫂娘救他时的情景,一时难以忍耐才出了手。董贤已没了武功,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便成了事实。
在凉亭坐了半日,也没见刘欣差人唤他。董贤乐得清闲,想起刘欣充满怀疑的目光,忍不住轻笑:「机智过人,可惜生不逢时,注定要做这场纷争的棋子。除非你取王莽而代之。」
天色渐暗,董贤回到厢房,房里仍旧凌乱,怕是侍从只顾收拾大厢大房,遗漏了这间。他也不在意,稍做收拾,点燃一盏烛灯,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诗书看起来。
烛光跳动,将董贤秀丽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看书看得忘了时间,已至傍晚也没人叫他出去用饭。董贤不觉太饿,径自坐到床边。床板吱噶作响,连棉被也没有一条,他没有外出唤人,不解衣衫,微倚在床边小憩。朦胧间睡了半晌,寒意渐起。董贤伸手扣紧领口,可冷风无孔不入,让他情不自禁蜷缩起来。
房门咿咿呀呀被人推开,董贤抬头一望,只见一名姑娘提着竹篮站在门外。
今天一整日都忙于收拾,草草吃了晚饭,芷薇猛然想起许久没见董贤。她提了饭菜,找遍整个御阳宫,总算在这间小屋内找到他。
「董大人,你怎么住这里?我已经为你预备了房间。」
董贤坐起身子说:「谢谢姑娘来访,一天没有进食,我是有些饿了。」
芷薇忙把饭菜端到桌上,一看床上没有棉被,急着要去拿。
董贤拉住她道:「还是先坐一下,这么多菜我一人也吃不了,不如姑娘留下一起吃些。」
芷薇讷讷点头:「我叫芷薇,大人以后叫我名字好了。」
「原来你就是芷薇,王莽对我提过,你是欣殿下的贴身侍女。」董贤坐到桌边,递给芷薇一双竹箸,示意她坐下。
他说话和蔼可亲,芷薇渐渐没了顾虑,坐到对面。
看她不动箸,董贤夹来一些菜放到芷薇碗里,问:「你和欣殿下相处多时,知不知道他平时爱看什么书?」
被他一问,芷薇受宠若惊,轻声说:「殿下看书很多,我也不很清楚,但时常看他翻阅《史记》。」
「《史记》?」董贤一挑长眉,「那他是喜欢帝王本纪,还是各国列传?」
芷薇转转眼珠,答道:「殿下像是最爱《项羽本纪》。」
「原来他喜欢项羽。」董贤喃道。
芷薇与董贤聊了许久,舍不得他住这残破小屋,一连劝说几次,他也不愿离开。这里安静怡人,少有人来打扰,董贤婉拒了芷薇。可她不放心,又去拿来棉被、暖盆,把屋子布置一番才算满意。
「有劳芷薇姑娘了,天色也不早,我不便再留你。你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听他言谢,芷薇既惊又喜,立刻道:「那你愿不愿意作幅画送给我?」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哪有女儿家主动向男子索要画像的?芷薇羞得不敢再说下去。烛光下董贤靓丽似画,仅要一张留作纪念,她已心满意足。
董贤听出芷薇是要他的画像,却淡淡一笑:「芷薇是要我帮你作画?好,妳坐下。我马上给你画。」
芷薇一楞,不好意思说明,支吾道:「不是,我想??请大人帮我画幅物景图。」
「物景图?」董贤摆开画卷,提笔问:「不知你喜欢什么花草?」
芷薇原就是胡诌,一时也想不出要什么。望见面前的董贤,清秀逼人,信口道:「要不,大人帮我作幅竹图。」
「原来你喜欢竹,姑娘家里实属难得。」董贤娴熟地把握笔峰,周身仿佛笼着一层仙气。秀眉亮眼,颀纤身材,无可比拟的清雅,犹如青竹匿于仙境。
「画得匆忙,先算还芷薇一餐之恩,以后再好好谢你。」
片刻过后,画已作完、晾干。董贤将画递给芷薇,问:「以前的师长,每天何时给欣殿下上课?」
「殿下好学,每天都会主动请夫子过来。」芷薇收了画,估算着已过了三更,便向董贤告别。
董贤为她打开房门,送走了芷薇,他走到案前,信手默下几章《项羽本纪》。一抹无奈挂上脸庞,董贤轻喃:「西楚霸王,一介血性英勇,但却刚愎自用。刘欣虽是沛公子孙,却不顾忌讳,视他为榜样,倒与众不同。」
想到后来,浓厚的兴趣居然盘踞心头。董贤一笑而过。或许,只是错觉而已。刘欣搬入御阳宫,心里并不痛快。
两天之间,平日素无往来的堂表兄弟都来拜访。态度好的,无非是来阿謏奉承,若是碰上忌妒不甘的,还要受人两句冷言冷语。皇宫的膳食皆是奇珍美味,可惜刘欣烦了两天,对着一桌佳肴没一点胃口。
芷薇站在他身边,久久不曾说话,刘欣侧脸问:「在想什么?怎么都没听你说一句话?」
被刘欣一唤,芷薇回过神:「都两天了,殿下不请董大人来上课吗?以前你每天都要温书啊。」
刘欣搁下竹箸,没有开口。如今他仍然每天温书,只不过没请老师罢了。对于董贤,刘欣心怀成见,不仅因为他是王莽派来的人,还因为那种高高在上的清傲态度。眼前飞掠过的是董贤俊美的脸庞,他与王莽狼狈为奸,应是条毒蛇,为何却拥有胜过天仙的容貌?
心结尚未解开,又听芷薇问:「要不要叫董大人过来,一起用饭?」
「用不着,他饿了自己会吃。」
刘欣这话说得无凭无据,芷薇听了,心里来气。
两天来,没人问过董贤的伙食。他是个三餐无规的人,不是她顿顿送去,只怕也不会好好吃。
芷薇提来竹篮,也不管刘欣有没有吃完,拣了几道菜装进篮里,转身就跑了出去。
刘欣与她一同长大,平日总让她几分,他一人坐在桌边,不知所措。幸好不到片刻,芷薇又折了回来。
看她原封不动地把菜放回桌上,刘欣语带戏谑:「他不肯吃?嘴倒挺刁。」
「董大人说他近来躁热,只喝些凉茶、白粥,碰不了太多荤腥。」
刘欣对董贤没有好感,经芷薇一说,只觉他在故意摆架子,不由恼了几分。
脑海中那双盈着笑意的眼睛若隐若现,他沉声道:「去叫董贤到书房,我想上课。」
第三章
纤长五指抚过迭迭竹卷,董贤拿起一迭细看。
竹面光滑、折页处的绳线都已松动,说明它们时常被人翻阅。
刚要细看其中内容,眼前景象忽然摇曳,董贤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身子。前些日的奔波让他烙下了劳累的隐疾,不时会觉晕眩。
原以为这只小豹子不会这么快找他,第三天就来到刘欣的书房,自己也感意外。厢门被推开,董贤转身,见刘欣已站在房外。刘欣上下打量董贤一番,还未说话,倒已显十二分谨慎。董贤站着,任他审视。
见刘欣目光稍显平和,打趣道:「我可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帮手,殿下要不要再搜搜我的身?」
刘欣踱步到他面前,不答反问:「送去的菜,你一口不碰,是因为没有胃口?这两天看你在御阳宫四处走动,也不像身体不适。」
董贤故作一惊,轻扬薄唇:「原来殿下注意到我,看来这御阳宫也不大。」
浓重的压迫感在二人间冉冉升起。
刘欣虽然年少,浓眉间却已存震慑力,可无论怎样,所有的力量到达董贤双眸前,都会被他的无形结界化得一乾二净。就如一道强光射入水中,晶光四射,却漾不起一圈涟漪。
刘欣撇开视线,走到案前坐下说:「我们可以正式上课了,你有没有准备课题?」对方先行撤离。这一局,无疑是董贤将了刘欣一军。看刘欣态度冷淡,董贤也敛起笑容,正色道:「授课时,我就是殿下的师长,请殿下往后在课堂上叫我老师。」
刘欣一怔,眼神变得越发犀利,他并非不懂尊师重道,但这条件由董贤提出,则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刘欣盯了董贤许久,一斜眼睛,低声喊:「老师。」
平和的笑重现脸庞,董贤并没事先预备文稿。他站到刘欣桌前问:「听说殿下喜欢《史记》,知不知道此书差一点就被焚毁,无缘公诸于世?」
「武先皇创下丰功伟绩,功勋多了,晚年难免骄奢浮躁、多疑猜忌。」感觉此问是为揭大汉朝的创疤。刘欣没有拐弯抹角,一针见血,直抒己见。
「武帝好劣可以『三七』划分,但听你的语气,似乎划得不够公平。」董贤徐徐道,「《史记》编着期间,朝中变革无数,又逢李陵投降匈奴,司马迁出面求情,震怒武帝受了宫刑,也在情理之中。」
要在朝中站稳脚步,必须经历一个蜕变。有些话是绝对不能出口的,即便它是真理。虚伪的甜言蜜语,永远比肺腑之言动听百倍。
锐利双目夹杂愤愤不平,刘欣反驳道:「李陵归顺匈奴,无非是武先皇听信谗言,在军衔上刻薄了他,才招致这种结果。《史记》编写耗尽司马家两代心血,你??老师这么说,未免让人唏嘘。」
单纯而又热血的思路,让董贤心底暗笑,表面却严肃说:「你的意思是说归顺匈奴,理所当然?难道殿下没听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不知不觉被人扭曲了意思,刘欣也不接着争辩,独辟蹊径道:「可否请老师转入正题?」
占了优势,董贤无意草草收场,又道:「《本纪》共记载了十二位君王,殿下喜欢的西楚霸王,严格来说,不能算统一中原的帝王??」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欣哼了一声,无心再学,挥手道:「董大人,我看今天先告一段落,我有些累了。」
一脱离授课的前题,刘欣就急着改口。
做他的老师?董贤不配,他只不过是王莽派来的一根眼线。
董贤早有心理准备,一抿薄唇,似笑非笑:「好,那今天就到这里。」看刘欣起身要走,董贤又道:「殿下莫急,我还未布置课业。」
刘欣身子一僵,转身问:「要做些什么?」
「对你来说很简单,只需将《本纪》默下来就可以了。」董贤掐指一算:「普通人默写《本纪》,少说也须半个月去背。不过殿下熟识此书,三天内完成应当不难。」
锋芒毕露,终将难成大气,史上君王因此衰竭的,不在少数。董贤让刘欣默写《本纪》,意味深长,而这短短三天期限是对他的小小惩戒。
不料刘欣听后,轻松一笑,坐回案前说:「不用三天。这些我早已记熟,现在就可以默出来。」
他铺开竹卷,原想让董贤吃惊一番,却见他向厢外走去,边走边说:「那殿下好好默,我先退下了。」
「董大人,现在不是授课时间了。」刘欣心里恼怒,将笔砚搁在案中央,唤道:「我要用笔墨,你过来替我磨墨。」
巧妙的角色转换,瞬间又把对手拉回臣子的位置。董贤回过头,望着刘欣,片刻,他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走去拿过砚台,细心碾磨。上好的碧玉砚台才磨几下,已见浓稠的砚墨。
董贤将它递到刘欣面前道:「殿下可以用了。」
看他听命于己,刘欣略感快意,用笔沾上墨汁,写了一笔:「不行,再磨!」
来来回回好几次,总算磨到了刘欣中意的浓度。本想打发董贤回去,他却坚持要看自己默完才走。
《本纪》洋洋洒洒数万字,刘欣自知董贤以此回敬他刚才让他磨墨。心里虽气,但他自尊心极强,立刻执笔默写。看刘欣奋笔疾书,董贤会心一笑。收服一只不羁的小豹子,谈何容易?
整个下午,两人相互牵制,一个也没出书房。
傍晚芷薇来唤,房里仍不见回音,只有笔尖过竹的「唰唰」声。深夜时分,刘欣终于默完《本纪》。
董贤站了大半天,滴水未进,身体已经发软。刘欣抬头,看他一脸苍白问:「你不舒服?」
「默好了?」董贤答非所问,一开口,声音已显沙哑。刘欣将竹卷撂在案头,起身道:「你要是累了,就带回去改阅。」
晶亮美目漾起的清高,似在排拒任何怜悯。刘欣受不了董贤这略带挑衅的目光,怒道:「你要是喜欢在这里改,随你!」
「你恨我?」董贤说得不响,仅仅三字却让刘欣一震。
「我没有??」
「那你为何总要刁难我?」苍白脸颊血色黯淡,董贤问得有些楚楚可怜。
许久的沉默后,等到了刘欣的答案:「因为你是王莽的人。」
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董贤轻笑,感慨刘欣的毫无隐瞒。
刘骜无子,王位暂无嫡子继承,众皇侄中又数刘欣令他最为满意。王莽为朝廷立下功劳无数,皇帝极器重他,殊不知这才是最大隐患。
以王莽掌控的兵权可换朝于瞬间,但夺天下不难,让天下人服你却并非易事。倘若废除刘骜,直登皇位,即是名不正言不顺,届时就会有民间志士起义造反。如若扶持刘欣,待他继位,到时王莽民心在手,再逼他退位,则顺理成章。全盘计画周详、巧妙,但没想到刘欣早已有了戒心。
「派你到我身边,无非是想掌控我的行动,全然听信于你们。」刘欣冷道,「回去告诉王莽,他找错人了,我根本无心做太子。」
董贤不语。不语,因为无言以对。他是这个计画中一颗重要棋子,负责挟持少主,助王莽施令诸侯。
「原来如此。」董贤声音哑了不少,这四字像在回应刘欣,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刘欣举步离开书房,霍然回头:「何况你没亮出底牌,叫人如何相信你?我知道你武功还在,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得如此辛苦。」真相被刘欣捅破,董贤心头掠过一丝诧异,剎那散去,他面带微笑问:「何以见得?」此次刘欣没有回答,冷笑一声,修长身影消失在董贤的视线中。
已至初冬,北风呼啸,遍地皆是残枯黄叶。天气似乎也像刘欣那样针对自己,董贤住的小屋有些漏风,自从与刘欣折腾完功课后,他便躺在屋里,发了几天的热。
御阳宫的仆役知道他与刘欣不合,来来往往碰上董贤,也只是寒暄几句,不敢多言,幸好有个芷薇每天来端药送饭。与董贤接触多了,芷薇越觉得他为人可亲,但就是不明白,刘欣为何这么排斥他?就算与王莽不合,直接针对他好了,何必迁怒其他人?
推书 20234-11-26 :双绝之月满南安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