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友人的情况转移了注意:“谁请的?”
“您亲自一探不就知道了?”
“这也是关阳说的?”
“嗯。”
“……真是。”
见少年肯定地点了点头,青年不由得双眉微蹙、一声叹息。
虽知关阳绝不会对己不利,可刚回城就来上这么一出,也委实令人无奈。
但无奈归无奈,在已得知煜行踪的此刻,要他在一边默默候着对方回来便有些……几番思
量后终还是耐不下满腔思念。带着几分认命地同舒越别过后,白冽予出了长生堂,略带些
急切地行往“太白楼”。
太白楼是远安一带最为出名的高档酒楼,酒菜的水准自也是一等一的……到达远安前,东
方煜也曾提过要带他去享受一番,可惜二人还没机会成行,他便同成双去了天方总舵,且
一待就是五天。
不晓得宴请煜的究竟是何人?既说了煜是在“作客”,自然不会是碧风楼的人了。可东方
煜并未提过有什么朋友在此,远安又充斥着各种势力,要他猜,一时却是有些……
总不会是鸿门宴吧?
如此念头方浮现,便旋即给青年打了消——关阳再怎么讨厌东方煜,也绝不会拿这等大事
来胡闹。只是这种卖关子的举动着实讨厌,也难怪关阳还特意让舒越转告,估计是不想直
接面对自个儿的逼问吧?
正自思量间,目的所在的太白楼已然入眼……想到即将见面的友人,白冽予深吸了口气稳
下心绪后,一个上前提步登楼。
“这位爷!”
瞧他衣着简朴,却半点不看一楼客座便要上楼,一名伙计忙迎上了前:“若要吃食,一楼
还有空——”
“我来寻人。”
“寻人?这……”
“听说柳方宇柳公子在此。”
由伙计犯难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白冽予取出一贯钱递到他手中:“我非为寻衅而来,还
望小哥指点一二。”
“爷您客气了!来,这边请!”
青年的举动令那伙计登即眉开眼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因衣着而小看了对方,他极为恭敬
地伸手一比,将青年领上了楼。
一楼客桌、二楼雅座、三楼包间。楼层越往上,位子的价钱和档次便也随之攀升……二人
步上三楼时,外头的吵杂已听不见多少了。那伙计似乎也怕扰了贵客安宁,给青年指了个
方向便即哈腰告退。
瞥了眼伙计离去的身影后,白冽予提步上前,循着指示走近了友人所在的包间。
眼前的房门虽闭得紧实,但以他的耳力,只要对方不刻意防范,仍能多少听到些动静的…
…可尚未凝神细听,曾经无比熟悉的爽朗笑声便已由包间内直透而出。
“哈哈哈!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得一闻如此精辟的见解,实让人获
益良多呀!来!喝酒喝酒!”
全无压抑的大笑、开怀愉悦的音调……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可随着友人的音声入耳
,继之而来的,却是胸口难以忽视的窒闷。
一瞬间有些困惑于自身的反应,而在思及重逢至今的种种后,困惑化为苦涩地了然。
是了。
不知打何时起,他便没再听过煜这样开怀尽兴的笑声了。他们朝夕相对、时刻相伴,彼此
熟悉亲近若斯……可当他终于解开心结再无保留的面对煜时,那张俊朗面容却已添上了一
丝抹不去的苦涩与压抑。
明明是那么样爽朗的一个人,却总在面对自己时戒慎恐惧地压抑着。就算面带笑容,也掩
不去那眉眼之间的郁郁。
更可笑的是:隐瞒情意的是他、将煜逼至如此的也是他;可听到煜如此开怀尽兴的笑声后
,他竟感到了“嫉妒”!
嫉妒……那个能令煜笑得这样全无挂碍、这样开怀的人。
这就是关阳让他亲自过来的目的么?因为不赞同他那般昵着东方煜,为了让他看清一切,
所以才用这种方式……
垂落的双掌收握成拳。窒闷之外,那于心底弥漫开的陌生酸涩甚至让他起了分破门而入的
冲动!
可他终究还是忍耐了下。
他不光是“李列”,也是擎云山庄二庄主“白冽予”。打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沉浸于儿女
情长之中,更遑论为此而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强自压抑下心头翻滚的情绪,青年一个旋身正待离去,怎料房门却于此时开启,熟悉的一
唤随之传来:“冽?你怎会……”
“来看看而已。”
淡淡丢下这么一句,白冽予略一回眸后便欲拔足离去,可随之入眼的、包间中那位“主人
”的身影,却让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那一身华衣、含笑举杯的,不正是令他深存戒备的景玄!
他毕竟是心思缜密之人,只这一瞧,先前的情绪瞬间压抑,思绪数转间已然想明了什么—
—看来关阳是察觉此人有异,这才使计让他前来一探——当下一个回身,却不瞧东方煜,
而是迳自朝景玄行去、驻足:“想不到竟会在此遇见景兄。”
“我也十分惊讶……本以为李兄仍留在总舵,没想到会相遇于此——正好我在此宴请柳兄
,李兄何不一同入席?听闻两位相交颇深,在此得遇自也是个机缘了。”
景玄言谈间依旧有礼,可那“机缘”二字却是用得讽刺——明眼人都看得出李列是为寻柳
方宇而来,哪谈得上什么机缘不机缘的?
听着如此,白冽予反倒更冷静了几分。双眉一挑,问:“我听柳兄笑得很是开怀,却不知
二位都在谈些什么?若插不上话还贸然加入,就怕扰了二位谈兴。”
“也没特别谈什么。方才聊了遍远安美食,刻下正转聊音律书画。”
他带笑应道,“听闻李兄对‘茶’颇有认识,咱们就谈谈这个,倒也不失风雅。”
“这个……李某只略通茶艺,又是粗鄙之人,想来还是不大合适的。”
这下多少明白了东方煜会接受景玄邀请的理由,青年神色无改淡然婉谢,而在轻瞥了眼一
旁似是糊涂似是明白的友人后,一个拱手:“那就不打扰二位了……李某告辞。”
言罢,也不待二人回应,青年已自转身、离开了太白楼。
* * * *
由始至终,青年的表现都是一贯的淡然静冷,半点瞧不出分毫异样……但那逐渐隐没于阶
梯之下的身影,却让东方煜起了股前所未有的慌乱。
可他终究没有起身追上。
友人同景玄的一番对话让他选择了留在原地谨慎应对。可说是应对,到后头也只是虚应故
事地饮食、对答而已。他人虽还在太白楼,心思却早已飘到了离去的友人身上。
待到酒停宴罢,故作从容地同景玄别过后,他已再难掩饰心头焦切,匆匆赶往了碧风楼的
联络处——早前二人分别时本约好了在此相见的,不想今日却出了这么桩意外——。可一
番探问之后,得到的却是全然否定的回答:从头到尾,冽都没踏进这据点一步,甚至连个
影子都无人见过。
既是如此,冽又是怎么知道他在太白楼作客的?
可疑问方起,便旋即给满心的忧虑不安掩盖了过——比起这些,更重要的自还是冽的行踪
。他匆匆回到太白楼问了友人的去向,甚至连早先二人投宿的客栈都跑了趟,但几番奔波
之后仍是全无所得……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东方煜心下几分无力感升起,而终是
深深吸了口气,转朝白桦在远安的据点行去。
本是担心给友人带来麻烦才未来此探问,可眼下他已无计可施,自也只得从权了。
“柳大哥?”
眼看离白桦已剩不到半条街,却在此时,有些熟悉的一唤自身后传来。东方煜闻声回眸,
入眼的是一名容貌秀丽、神态活泼的少年。那同样透着几分熟悉的模样令他瞧得一呆:“
你——”
“上回见面还是三年前的事吧?在石大夫隐居的村落……柳大哥忘了么?”
少年——舒越问道。他方才正在长生堂前洒扫招呼,却见着这位碧风楼主行色匆匆地往白
桦的方向而去……虽不清楚个中因由,但他毕竟是心思机敏之辈,发觉情况不大对劲便出
言叫唤,也因而有了现下的一幕。
经他这么一提,东方煜登即忆起了对方的身分。可仍行踪不明的友人却让他连驻足客套叙
旧一番的余裕都有些……虽仍笑着应了句“我还记得”,眸中焦急之色却已再难按捺。
瞧着如此,舒越心下微讶,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
东方煜本待托辞瞒过,可想到少年也是识得友人扮相的,忙问:“可有见到你李大哥么?
”
“有啊?今日他才上咱们铺子买过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初过吧……怎么了?”
“午时么……”
那便是在太白楼相遇之前的事了……原有些升起的期待瞬间落空。俊朗面容之上虽仍强作
平静,面色却已白了几分。
这明显失常的情况让舒越心下大讶——二爷不是去找他了么?怎么东方楼主却孤身一人,
还失魂落魄地像是把人搞丢了一般……想起师傅曾提过、东方楼主同二爷相交极深的事,
当下丢了句“等我一会儿”后便匆匆奔回了长生堂内。
东方煜虽已心急如焚,可听他这么说又不好甩手就走,只得驻足原地静候少年。
幸好那“一会儿”确实没有多久。小半晌方过,便已见着少年提了包药材出来、一把递到
他手中:“既然遇上,便请柳大哥将这包药代为送交李大哥吧?”
“咦?但是我……”
语音未完,便因那药包上书着的地址而为之一怔……望着一脸俏皮、似乎什么也没做的少
年,他感激地笑了笑,道了句“多谢”后便即转身急奔而去。
目的地,自然是那药包上所写的地址了。
而这一次,他的期待没有落空。
方至门前便听得一声极其熟悉的“进来”入耳,东方煜心下一松,脚步却分毫未缓,急急
推门而入、循着友人的气息来到了卧房。
房内,自个儿苦寻了少说半个时辰的身影正仰卧榻上,毫无遮掩的绝世容颜带着一如平时
的沉静淡然。如此情状让东方煜原已松了的心瞬间又给高高悬起,双唇微张正待说些什么
,榻上青年却已先一步开了口:“你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
“嗯?”
没想到他开口便是问这个,东方煜先是一怔,才答道:“你离开后,景兄先是继续了前头
胡乐的话题,接着便问起了你我相识的事——当然,我只是粗陋答过,并未泄露什么。”
“……你也多少猜到他身份了?”
“嗯。虽与想像中的有些出入,可他应该便是天方四鬼中的‘玄武’吧。”
顿了顿,见青年并无反应,他又道:“我是三天前在路边的字画摊偶然遇着他的。当时我
二人同样相中了一幅字画,一番相谈后发觉彼此颇为投合,故……”
“想来也是。”
语句未完,便因榻上青年的一句而为之中断。东方煜心下微讶略一趋前,只见友人神色淡
然如旧,红唇一张、又道:“我同景玄虽只见过两面,可他瞧来一派风流儒雅,对书画音
律似也有相当研究,无怪你二人今日聊得那般尽兴了。”
话说得平静。可那双眸子,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往自个儿身上移过。
胸口的不安因而更甚——冽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反常?好不容易见面了不是该十分高兴
吗?又怎会……是在天方遇着什么事了?还是……?
可这涌上心头的无数疑问,却终只是化作了更为深切的担忧:“冽……”
包含着太多情感的一唤,令听着的青年浑身一震。苦楚之色瞬间溢满容颜,却又旋即给他
压抑了下,同时掩饰地侧过身子、背向了友人。
可诸般反应却没逃过东方煜的注意。那一闪而逝的痛苦神色让他瞧得呼吸一窒,当下已是
再难按捺地急奔至床前,轻扳过友人身子,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你……”
察觉到自己的语调已近乎质问,他先缓了缓气后,才又道:“你今儿个这样不对劲,我又
怎能置之不理?”
口气虽已放缓,可那份发自心底的担忧与关切,却只有更为加深。
而如此话语,终究换来了青年的一声低叹——太过复杂的。
“煜……”
回想起近日种种,睽违数日的一唤,却轻得出乎预期……“同我相处在一起,是否令你感
到十分痛苦?”
伴随着脱口低问,原先直视着床顶的幽眸也终于望向自己,却带着几分少有的迷蒙。
甚至,泫然。
东方煜瞧得心口一痛,忙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你怎会这么想?”
可白冽予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半晌后才勾起了个过于苦涩的笑。
“但你瞧来十分痛苦。”
“冽——”
“不论原因为何,我令你感到痛苦难受,都是不争的事实。”
“……若照你这种说法,刻下我不也让你十分痛苦?”
“那不同的。”
青年苦笑转深、轻轻别过了头:“我已很久……没听着你像今日同景玄对饮时、那样开怀
尽兴的笑了。”
“便是如此,那一个时辰的对饮,也及不得同你相处时的分毫。”
若在平时,他是绝不敢将这么句形同表白的话语说出口的。可友人明显失常的状况却让他
无法再顾及这些,想也不想便将这话脱口而出。
似曾相识的一句,令听着的白冽予又是一震……连日来煎熬着己身的思念瞬间溃堤。他怔
怔凝视着眼前熟悉的俊朗面容,而终是再难按捺地将对方拉近自己、顺势偎进了那温暖的
怀中。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转变让东方煜又是一呆,却仍本能地挪了挪身子、张臂紧拥住钻入怀
中的寒凉躯体:“冽……”
“先这样……抱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