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奖了。”
“我虽知李兄嗜茶,却还是直至今日才知这‘嗜茶’二字的真正涵义……李兄果非常人,
总能给我带来许多惊奇呐。”
又自啜了口茶后,他语气一转:“却不知李兄初入天方,又逛了那么一遭,可有什么感想
或疑问吗?”
“疑问么……”
见他主动提及,白冽予偏了偏头:“这么说来倒是有,只是不知问出来方不方便吧。”
“但问无妨。”
“那我就直言了——今日不管是幕爷还是易虎,都曾对江湖上那‘天帝’、‘白虎’等的
称呼提出异议,不知是何缘故?”
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自是因为从这之中察觉了什么,而又不至于引起对方疑心。
听他这么问,成双先是一叹,才道:“这事儿却有些说来话长了。”
“怎么说?”
“其实,咱们天方并未像外界所以为的那样,用什么青龙白虎的做区分,自然也无所谓‘
天帝’了……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误解,是因为青龙。”
“喔?”
“青龙本名严百寿,那‘青龙’是他自号的……但‘那件案子’之后,他声名大噪,‘青
龙’之号自也传遍江湖。其后,有些好事者知我天方有四大杀手,加上易虎名中正好有个
‘虎’字,便自做主张地搞了个‘天方四鬼’出来,说什么‘天方四大杀手是以四方灵兽
为代称’。却不知那件案子发生时,景兄根本连天方都还没加入,又何来四大杀手?可咱
们天方是以暗杀为业,自无可能跳出来澄清事实。久而久之,就连我外出洽谈公务,也只
得自称‘朱雀’了。”
说着,成双苦笑了下:“你也知道,幕爷同青龙的关系近年来势成水火,对这因青龙而起
的称呼自也十分反感……咱们内部,向来就是极力避免这些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段……”
这些事白冽予尚是首次听闻,恍然之情自无半分造作。将其中几项比较重要的情报暗暗记
下后,他替成双添了杯新茶,又问:“所谓的‘那件案子’,便是擎云山庄的那件事?”
“不错……唉,李兄会受擎云山庄留难,也是为此了。”
“这想必也是青龙恣意而为了?我同幕爷虽只一见,却不觉得他会做出这等事,徒然招来
一个不必要的强大敌人。”
江湖上向来也将此事视作青龙为求成名所为,故白冽予虽认为此事原自于天方接受的委托
,却仍是这么辗转出言试探——怎料成双闻言却是一个颔首:“确实如此……刚知道那件
事时,幕爷和我也着实烦恼了番——谁晓得青龙失踪数年,一出现便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
?幸好擎云山庄并未将矛头对向咱们,否则以天方当时的实力,只怕要……”
说到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我竟还抱怨起来了……不说这些,咱们聊聊别的
吧?”
“好。”
知道刻下不宜继续追问,青年神色如旧含笑应过,心绪却已是一阵紊乱。
方才虽只是出言试探,可成双这样肯定的答案却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尤其对方的神色
不似作伪,难道他和东方煜的推测当真错了?
不,依他对青龙的认识,事情的真相绝不可能如江湖上所传言的那般。可成双方才的反应
又如何解释?难道真是成双刻意隐瞒吗?若是如此,那成双甚至整个天方对于“李列”的
防心就十分之重了——尽管他并不这么认为。
也或许……成双并未说谎,而是整件事情比他所以为的更来得复杂。
思及此,回想起成双方才那句“青龙失踪数年”,心下立时一动。
他和东方煜都认为青龙必然是为情况所迫、逼不得已才潜入擎云山庄犯下大案。由于青龙
是天方的杀手,他们自然将事情想到了天方上头……但若青龙真的失踪过,也许事情的关
键,就在那数年之间。
而要查出发生过什么,自然得由他是否真的失踪过、以及失踪前的情况查起了。
只是刻下显然不是继续想下去的好时机。稳下心情后,青年不再多想,将思绪拉回了眼前
的男子身上。
二人这一聊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最后还是成双见时间不早才主动告辞的……送走对方后,
白冽予将茶具收拾好,这才得以静下心来开始看看这曾是青龙居所的屋子。
当然,与其说是缅怀感叹,还不如说是探察——这里毕竟是青龙居所,又在幕天得以掌控
的范围之内,难保不会有什么窃听、窥视用的机关在。他虽没打算长期在此居住,可不先
确定一下,总是很难让人安心的。
况且,就算已整理过一番,还是可能留有青龙遗下的痕迹……
心思既定,便由小厅而始,青年静心凝神、暗运功力展开灵觉加以查探,并以大幅提升的
五感仔细留心屋内每一处细节。足耗了半晌后,他才收了功力,于房内床榻躺卧而下、阖
上了双眸。
整间屋子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青龙留下的任何痕迹。
想来也是。青龙和幕天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就算留宿天方,想必也是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的。而幕天考虑到这点,自然也不会浪费心力去做这等徒劳无功之事。
真要想找到什么,便得从青龙在外的居所下手了。
某种无力感于心头升起,白冽予轻轻睁开了双眸。
进入天方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多年来所欲寻求的真相近在咫尺……可先前同
成双的一番谈话,却粉碎了一切。
他,终究想得太过单纯了吧?
唇畔苦笑扬起,青年一声叹息。
本以为自己找对了方向,怎料却是进一步陷入了迷雾之中?虽说成双的那番话泄漏了一些
线索,却毕竟仍太过模糊……尤其眼下青龙已死,要想知道真相,便得在毫无头绪的情况
下顺着那点讯息逐步查起了。
只是这么做能否有个结果,连他自个儿也没什么把握——在那件事发生前,青龙不过是江
湖上一个略有小名的二流杀手,根本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思及此,白冽予微微一震。
二流杀手?
是了,青龙正式从师不过两三年时间,又是一个大门派的入门弟子,根本很难接触到什么
高深武学……他初出道时并未受到太多注意,自然也是因为这点。
可当他潜入山庄时,一身功夫却已能引起父亲的留心,又岂是个二流庸手所能办到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只学过几年粗浅功夫的二流杀手在短短时间内有了如此大的长进
?以青龙的资质,若非受了高人指点,就是自辟武学,也是没可能那么快便创出套成形的
功夫的。
只可惜青龙已死,那日对决时,他也没刻意从其招式中找寻什么痕迹……要想查清这些,
仍是得靠冷月堂的情报,以及自己在天方的行动了。“琰容”虽然也可能知道些什么,可
未到不得已时,白冽予并不想做出任何可能暴露自个儿身分的事。
就是同琰容的合作,他也希望能让对方主动找上“白桦”,而不是白桦主动联系……至于
“李列”,在幕天、成双方面还有很多消息可套的情况下,他并不打算冒险用这个身分同
琰容接触。
尤其,“李列”还是杀了青龙的人。
刻下让他烦恼的主要也就是这两件事了……若说还有什么难以放心的,也就只有……
回想起初见景玄时,那种熟悉、亲切,却又危险的感觉,青年双眉微蹙,目光已是一沉。
打修习那无名玄功后,他对己身的直觉一向十分信任,自不可能当作没这回事……看来是
得将此人好好调查一番了。记得成双先前曾说过,这景玄是那件案子发生后才加入天方的
。当时冷月堂对天方的行动很是关注,若再仔细研究,也许可以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也不
一定。
于心底又自记下一笔后,白冽予不再多想,转而自怀中取出了染血的香囊。
先前给压抑下的思念之情,瞬间溢满心头。
‘冽。’
仿佛于耳畔响起的呼唤令青年胸口为之一紧……他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的香囊,而随着脑海
中熟悉的容颜浮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随之涌上心头。
他依旧凝视着香囊,却已情不自禁的将之拿近、直至轻触上唇瓣——
初入天方的那一夜,他头一次知道盛夏时节竟也能那样寒冷。
第九章
虽没打算就此住下,可白冽予还是在天方停留了整整五天后,才禀明幕天离开总舵、回到
了远安城。
当然,这五天也不是白白耗过的。在成双的介绍下,他不但逐步熟悉了天方内部的运作,
对其间的势力分派也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更值得一提的是:单只这五日,便让他见到了
数十名作为天方骨干而存在的高级杀手——若在平时,这些杀手顶多有四分之一留在总舵
,其他则分散各地执行任务。可或许是青龙伏诛,幕天想藉此大力整顿内部的缘故,过半
数以上的杀手皆给召回,只有极少数仍留在外地。
这些杀手的实力虽仍与所谓的一流高手有段距离,可累积起来的实力却仍不容小觑。要想
将天方一网打尽,确切掌握这些情报绝对是一大关键。也因此,白冽予虽未主动上前攀谈
,却仍暗暗记下了各人的特征,打算回去后再与冷月堂的情报做比对。
若说有什么遗憾之处,也就只有为免引起成双疑心,未能再问及青龙之事这一点了……不
过眼下既已入了天方,有什么疑问自也不急在一时。
比起这些,刻下更让他惦着的,是已五日未曾谋面的友人。
尽管清楚大仇未报,实不宜沉浸于儿女情长之中,可心底的相思惦念之情却怎么也无法压
抑……每每望着香囊,回想起友人的音容身姿、以及那夜的相拥而眠,心头本就存着的情
意便越发炽烈。某种名为“欲望”的物事,亦随之于心底逐渐深根、茁壮。
这也是他头一次发觉到自己竟也能这么样渴望一个人。
——幸好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望着远安城内熙攘一如平时的街道,青年面色漠冷无改,目光却已缓和了几分。
而后,他一个旋身,提步走进了一旁的“长生堂”。
* * * *
“二爷!”
方于内院厢房歇坐,不到片刻,便已听得这么声并不响亮、却满溢着兴奋的呼唤传来,一
名给烟熏得灰头土脸的少年随之入眼。过于狼狈的模样令青年瞧得莞尔,自怀中取出条手
巾递给对方。
“将脸擦一擦吧?”
“是、多谢二爷!”
这也才察觉到自个儿的情况,少年有些羞窘地接过手巾擦了擦脸。
随着污渍尽去,继之展露于外的,是一张秀丽中带着七分英气的容貌。这少年不是别人,
正是昔年白冽予潜伏养伤时,在那深山小村中识得的岳殊。
昔日因故须得做女装打扮的少年如今已然恢复男装,剑眉星目、英姿焕发,已无半点女态
……将脸上污渍仔细擦过一遍后,他端直身子、极为恭敬地一个行礼:“属下舒越见过二
爷。”
药铺长生堂本是冷月堂位在远安的一大据点,在此打下手的少年自也不如表面上的那样简
单——他便是三年前给白冽予相中的、接替刘宓成为远安一带密探的人选。经过了三年多
的学习,现在的他不但已成为刘宓的得力助手,更即将正式继任为二十八探。
少年本是白冽予亲自挑选、让刘宓一手培养起来的,此时见其一切安好、武学造诣也颇有
长进,自是一阵欣慰……一个抬手示意他就座后,青年淡笑未敛,启唇问:“听刘叔说你
学得极快,至多再半年便能接手了?”
“那是师父过奖了,属下还有很多得学的呢!”
“那么,若我刻下吩咐几个任务给你,你有信心办好么?”
“有。”
听得主子有任务下派,舒越心下一喜,却仍旋即肃容答应过,语调坚定,一如眸中所流露
的强烈信心。
察觉这点,白冽予微微颔首表示赞许,但仍先让舒越将自个儿近日所见的那些高级杀手一
一记下后,方转入正题道:“刻下有三件事要你去查。”
“一、青龙自出道后到潜入山庄之前的所有行踪——尤其是这之间所犯下的案子,不论大
小尽量查清。”
“二、那段时间内所有以剑术闻名的一流高手,以及他们擅长的招式与大体行踪。”
“三、景玄——也就是天方的玄武——从出道至今的一切资料,越详细越好。”
“是。”
知道这三项任务事关重大,舒越恭声应过,眸间兴奋之色却已再难按捺。
他之所以离开小村投身冷月堂,自然是渴望能有所作为,而不是就此终老深山,一生碌碌
无为……眼下终得大用,怎教他不欢喜非常?
白冽予知他少年心性,又是初试身手,当下也只是略觉莞尔,待他稍微平静些后才又问:
“天方已经搜过青龙的住所了?”
“是的。”
“带头的是谁?”
“琰容。据传他已搜到了青龙党羽的名册。天方方面为求谨慎,也向白桦购买了近年来监
视、调查的结果。”
“琰容么……”
听得是此人,青年双眉一挑,唇畔笑意随之转深。
青龙在天方的居处既无任何线索,便只得到他城内的落脚处找寻了。本来他还担心里头会
否被搜得太过干净,眼下既知是琰容领着的,自然不愁这些。
看来是得趁夜一探了……当然,若能知道琰容究竟“搜”出了多少东西交给幕天,自也会
有不小的帮助。
思及此,他略一沉吟后,又道:“由‘白桦’方面试着问问天方究竟搜到了些什么吧。就
暗示是为了讨好山庄,想知道青龙是否有任何秘密在。”
“好的。”
一应方过,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又问:“您等会儿就要走了?”
“正是。怎么?”
“关大哥方才来过,说已替您准备好房产,就在之前相中的地方。此外,他还要我转告您
,说东方楼主刻下正在城中太白楼作客。”
“作客?”
虽对关阳已至远安却还让舒越代为转告的举动感到不解,可白冽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