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千寺猛地动了一下，像是被惊动了，吓得俞傲戈一把握住了千寺的肩，摇了摇，叫道：“千寺，醒醒，醒醒……你睡错床了！”俞傲戈说完便苦笑。自己在干什么呢？趁着对方睡着的时候去冒犯，又找到合适的籍口隐藏自己的罪恶感，真是聪明得绝顶了。

千寺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俞傲戈匆匆转过的背影。黑黑的眼眸里深深的凝视着，俞傲戈有些不安而躁动的脚步。
“你回来了？”
千寺的声音是低沉而平静的，但是俞傲戈的心却狂跳着，他极力隐藏着想说“喜欢你”的冲动，控制着狂乱的情绪，抿一下干得发苦的唇。
“嗯。他们还在下面玩。”
“……我睡错床了啊……”千寺坐了起身，下了床，走到俞傲戈的身边，准备爬上自己的床。他只穿着短裤和T恤，结实而瘦长的腿暴露在空气中，凸凹分明，显示出男性肌肉的美感。俞傲戈垂下头，看到千寺的腿，心猛地慌了起来，急急地再背转身，气息堵在胸口，闷得难受。

“你回来拿东西的吗？”千寺看着俞傲戈的背影，黑色的眼瞳更加深遂。迟疑了一下后他爬上了自己的床，倒了下来。
“我……”俞傲戈不知道要说什么，平常他很善于找籍口，撒个谎回避别人的追问，但是在千寺面前他不能，他只想把自己真正的心思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他。但又不敢。
转过身，他看到的是千寺的背影，手臂搭在脑后，红润的唇闭合着，诱惑着人。俞傲戈受不了地掉转目光，但不到一秒又看向了千寺。从他的手他的发他的眼睛一路看到那微微起伏的喉结。因为千寺闭着眼睛，俞傲戈的眼光也变得无顾忌而又悲伤。

喜欢，接近……越接近，就越喜欢，越喜欢……也就越害怕。

四

学校总是会提供学生一些打工的机会，一来是为了缓解贫困学生的经济困难，二来也是学校身为学生监护人应尽的职责。学生们或把它当作赚取零花钱的途径，或者视为一种社会实践。但是大多数学生是富裕的，这样的打工又很零散自由，真正投入而且有兴趣认真的人并不多。

俞傲戈知道这些东西，虽然只是听别人谈起，也没有怎么留意。以前钟明宇问他有没有兴趣，他只想着拿本书看，学点东西或是出去玩，总而言之，他还没有工作的心。可是今天不同，这次的情况也不同，他想去，哪怕只是两天的发传单做市场调查也可以。他不想呆在宿舍里，也不想陪千寺。

他很烦。跟千寺在一起的时候，他很高兴，也会突然地想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甚至还有着其他的幻想。千寺的反应在他的脑海里蕴酿了无数个可能，没有哪种可能是真的会存在的。俞傲戈不愿意接受那些他想到却又是糟糕的反应。

知道自己在欺骗自己，知道现在的心情根本无法冷静地面对，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在想着对方，控制不住思念和寂寞，总有一天会打破这股平衡。
如果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就罢了。俞傲戈不知道。所以他不敢说不敢动也不愿意去面对。
讲台上的老师在不厌其烦地说明着工作的内容和性质，强调着严肃工作的重要性。要做的工作内容很简单，拿着调查表，每个人每个人去问，请人家填表。一想到这里，俞傲戈全身泛过一阵颤悚。他虽然是个开朗的人，但是要他主动跟陌生人打交道，陪笑脸，还要忍受别人拒绝和排斥甚至厌恶的眼光，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别人说他是清高，他知道自己是自卑。自卑的人才会需要别人承认，才会需要温情，自傲的人既不屑于做这样的鸡毛小事，也不屑于理会别人的看法。俞傲戈并不是讨厌跟人打交道，他只愿意跟自己有感觉的人交流。这种不计较对象的交流方式，他接受不了。

坐在前排的两个女生肯定是打算一起去参与这份工作了。俞傲戈看着她们的头靠在一起笑语，想到了千寺，如果千寺跟他一起去打工的话，说不定他也是会觉得有趣的。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实在是很不愉快，很怯场的啊。

他突然想跑掉了。偏偏在他站起来走到桌间的走道的时候，老师说：“这只是一次实践。真正的工作要做几十年，如果连这两天都做不下来，又怎么参加工作？”
俞傲戈又坐了下来。他是个受不起刺激的人，没有什么事他做不到，只要他想做的话。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接受别人认为他做不到。他接下了这份工作，周末的两天，在市郊的附近进行调查。公司的位置在不在主城区，要先参加培训。

工钱是根据有效调查表的数量计算的，按量付酬。

千寺中午回到宿舍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乔韦和钟明宇周末一般都不在，他们有的是活动，也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千寺看着俞傲戈的床。他记得每次他回来的时候，俞傲戈都会坐在床上看书，背上压个枕头，翘着二郎腿。周末的时候，看到俞傲戈在宿舍里，千寺会想回来。

俞傲戈会笑，那笑容灿烂得刺眼，但却令人觉得温暖，亲切。
只可惜那笑容对着谁都是一样的。
俞傲戈很少到外面去，虽然他常常和很多人在一起，但千寺回到宿舍的时候总是能看见他在，而且是静静地靠在枕头上看书，或是闭着眼睛听音乐。即使他不在宿舍，千寺也能猜到他去了哪里——要么到下面小卖部去买方便面，要么就在楼下的小书屋租书，或是和同学在楼下的栏杆边胡侃。千寺在楼下就已经看见他了，宿舍里没有俞傲戈的身影也不出奇。

可是今天他不知道俞傲戈去了哪里，一点感觉都没有。俞傲戈如果要参加同乡会，或是要去市中心买东西，前一天都会跟宿舍里的人说，千寺也会在旁边听到。俞傲戈从来没有专门对千寺说过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没人是聋子。但是千寺能够感觉到，俞傲戈对自己，比对其他人要特别一些。

只要千寺出现，俞傲戈的眼睛便会向他看来，然后给他一个微笑。那个微笑能够化解千寺的紧张感，俞傲戈的眼睛，深深的，关切的，还有不知明的感觉在其中，会令千寺猛然间心跳，快乐和兴奋起来。他不敢再看着俞傲戈，也不敢去想俞傲戈那样的眼神，反而是跟同学们的交谈比较轻松。那时候他会发现，只要他愿意开口，同学们并没有排斥他的意思。

俞傲戈在的时候，气氛就会很轻松，大家都显得兴致勃勃。
俞傲戈有很多朋友，大家也都很喜欢他，凡是集体活动，常常都要把他逮去，所以俞傲戈不会寂寞，也不会缺乏朋友。他要去哪里都行。他自由奔放，才华洋溢。他不需要别人。
千寺坐在自己的桌边看着俞傲戈的床。他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依着本能把目光凝注在希望的地方，他知道很多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俞傲戈，不缺他一个。俞傲戈的目光呢？千寺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自欺欺人，但是他总有一种感觉，俞傲戈那自由而飘泊的目光，似乎常常停驻在自己的身上。

会吗？
千寺摇摇头。不会，绝不可能。俞傲戈是个怎样的人，他凭什么会专注于自己的身上？
千寺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因为希望，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逃避着希望，而希望却越来越清楚而深刻。
俞傲戈不在宿舍里，本是很平常的事情——千寺却无法不去介意。他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他在做什么？想知道……而且期盼着俞傲戈会第一个告诉他，带着他那温暖的笑容。寝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千寺无聊地抓过电话，电话是严武打来的。严武是千寺的同乡，也是千寺在学校里关系最好的朋友。严武爽朗的声音总能把千寺从不安的情绪中拽出来，面对现实。

“有一个打工的机会，你去不去？在肯德基当服务生，晚上工作，兼职，周末全天。一周休息一天。”
千寺“嗯”了一声，脑袋里飞快地转动着。他需要钱，想尽快地成为社会人，平常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学习，很枯燥，再有趣也会有厌烦的时候，但是他找不到人陪。他不敢找俞傲戈。

“想去的话马上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千寺应了一声，严武挂了电话。他匆匆地将书放回抽屉里，跑下楼去。从那天起，他开始在肯德基打工，晚上10点回来。这个时间和他平常离开图书馆的时间差不多，千寺本来想告诉乔韦或是钟明宇的，但是想到俞傲戈的做法，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俞傲戈让大家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重要的事情却从来不说，他可以不说，千寺一样可以。

如果俞傲戈对自己有一点特别，那他一定会注意到这个变化，注意到千寺的行踪，反之，他没有注意到，千寺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让大家早一点知道和晚一点知道并没有什么，可以借此确定千寺在俞傲戈心里的份量，才是千寺真正的目的。

五

两天的打工，赚了100元。俞傲戈累得趴在床上，锤打着酸痛的腰。说起来，真要做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很难堪，大部分的人都还是愿意合作，而且只是填一个调查表，然后送一份小礼物，既不会引起别人太多的反感，还有东西可拿，一般人在了解了状况后便爽快地填表了。

当然为了使调查表有效，俞傲戈还改动了不正确的答案——这是跟着一位精明的女孩学的。现在他总算是知道自己的为人了，表面上很原则很清高，骨子里还是容易妥协也会欺骗。为了这100元，投入了两天，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宿舍里没人。乔韦和钟明宇没有回来，时间是八点，也是千寺不在的时间。俞傲戈想睡觉，偏偏精神还在亢奋中，睡不着。100元能够去吃小炒了，不过……也太浪费了。好想请千寺去吃顿饭，分享一下，但要让乔韦他们知道了，不知道要被说成什么样。俞傲戈就是偏心，想跟千寺在一起，怎的？

俞傲戈双臂用力撑起身体，然后无力地又坠回床上。除了能在宿舍里发泄一下，趁着没人理直气壮的吼，他啥也做不到。
一想到千寺，俞傲戈的精神就觉得累了，千寺不在的宿舍，好无聊也好空寂……他睡着了。 [自由自在]

钥匙孔转动，千寺边敲打着自己的肩边开门。疲惫地喘了口气，他没有想到服务生的工作也很不容易，来来往往端盘子洗碗也会脑筋短路，也会手脚发软全身酸痛。严武说了，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会不习惯，久了就好，看来是一点都不假。

“千寺……”
千寺被这突出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温柔的，低沉的，呢喃般的，充满了压抑的声音，强烈的思念感袭上心头，是对方的情感传递了过来。
“谁……”
千寺想问是谁在叫他，心里却慌乱地跳着，声音也不能如常的发出。紧张着，期待着的心情突然之间被震撼了。他想着俞傲戈的反应，时刻都想。
没有回答。千寺向前迈了一步，转身，面对着俞傲戈的床。俞傲戈正惊得瞪大了眼睛，脸色发白地看着他，那股空白状态甚是吓人。
真的是他！刚才喊自己的人是他！
两人就这么对看着，千寺极力保持着如常一般的镇定和漠然，而俞傲戈则逼着自己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刚醒，因为很静所以以为还没有人回来，思念着千寺的心引导着空虚，使他叫出了千寺的名字，用了心用了情，无奈而伤感。

居然会听到回答！
俞傲戈当场就傻了。他知道自己那声呼唤与平常有多大的不同，完全没有掩饰的思念和欲望都夹杂其中，千寺听到了是什么感觉？自己为什么要在宿舍里叫他？他会怀疑吗？自己要怎么跟他解释？千寺的反应究竟会怎样，一瞬间在俞傲戈的脑海里给出了七八种状态。

但没有一种是正确的。因为千寺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即使俞傲戈的表情露出了恐慌，千寺也像没有看到一样，只是等着俞傲戈的下面的话。
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想出来要说什么。半晌后，俞傲戈才突然间一笑。他的笑容立刻化解了这场尴尬。
“你回来了啊……”
“嗯。”千寺险些就想问俞傲戈为什么会叫自己。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宿舍里，他用那样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慌乱只能使千寺逃避去深思，逃避去探究，甚至他连应该怎么反应都逃避了。冲击太大，怀疑太重，除了回避过去别无其他的办法。

“啊……你明天有空没有？”俞傲戈觉得舌头打转，脑筋僵硬，睡觉之前的念头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像是干扁的汽球一样毫无诚意。
千寺很想知道俞傲戈真正的目的，但是他又不得不先回答俞傲戈的问题。咬了咬唇，明天，明天他要打工，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来。
“嗯，没有。”
“哦。”俞傲戈得到的是预料中的回答。没有太失望的感觉，只是淡淡地松了口气。千寺对一切都漠然的态度，有时候是很安全的，他或许根本没有想过俞傲戈为什么会叫他，甚至对俞傲戈在想什么都没有兴趣。

也好……也不好。俞傲戈带着笑趴在床上，这样的人，你要他怎么了解你的付出？你除了忍耐心痛的感觉之外几乎毫无作为。他不需要任何人！连自己……他也不会比别人多眷顾一点。他没有发现，也永远不会发现，周围的人中，有人视他为特别的存在。

更坏的想法是，即使发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但是俞傲戈就是喜欢千寺的这一点。
他认为，这是千寺的弱点。
他忘记了，自己的弱点也一样。

六

瓜子，锅巴，麻辣鱼鳅、饮料……堆了一桌子，还租了几本书。乔韦和钟明宇边吃东西，边看着俞傲戈笑。
“你小子打工赚了钱，就请这点东西？”
“不吃拉倒，我不请你们还没得吃呢。”
乔韦和钟明宇顿时笑了起来。千寺坐在床边上，拿着一罐饮料。他说了明天没空后，就看到俞傲戈略带失望的表情，趴在床上不知道想什么。那瞬间千寺险些就要反口说自己有空了，那种情绪使他对俞傲戈的失望充满了歉疚，他不会表达，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站在那里，既不想离开又无计可施。

“我下去一趟。”俞傲戈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麻利地穿了衣服裤子，一脸坏笑，像是有什么喜事。千寺微微一怔后，转过了身。俞傲戈不需要他来安慰，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脑筋总是转得飞快，一会一变，他总是笑，偶尔会露出苦恼的表情，但很快就不见了。

俞傲戈匆匆地跑到楼下，半个小时后抱了一堆东西上来，乔韦和钟明宇正好回来，当下便炸开了锅。俞傲戈反手把门关上，这个时间段窜门的人太多了，自己这点东西，还没等送到室友的嘴里，先给他们刮分光了多不值得。

钟明宇偏好嗑瓜子，乔韦喜欢吃锅巴，麻辣鱼鳅大家都中意，俞傲戈在买东西的时候考虑了一下，买了一大瓶的可乐，还有一瓶易拉罐的健力宝。健力宝是为千寺买的，因为俞傲戈有一次看到千寺喝过。他也不知道千寺到底喜欢什么，留了这个心，也只得到这一个信息。

他没有看千寺，因为他没有胆量，俞傲戈不知道自己是否控制得住看到千寺时自然流露出的感情。适才的失控必须要用漠然去调适，去隐藏。
从俞傲戈和乔韦的对话中，千寺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俞傲戈赚了点打工费，想请大家吃东西。为什么他不直说呢？反正又不是请千寺一个人，他何必吞吞吐吐。千寺拿着健力宝有些喝不下去，他还怀疑什么呢？答案就是俞傲戈不想对自己说。那么他为什么叫自己？

无聊。千寺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冷静下来想想，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他叫了自己的名字本来就是偶然，然后自己正好进来，是巧合，这之间没有什么联系，是自己犯病，偏要去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