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还能做什么啊?西海这么大,好玩的事多着呢!」敖丰吼起来。
「哪里有?」翻翻白眼,孙悟空烦恼地道:「除了这龙宫还亮堂一点,到处都黑不隆咚的
!」
「嫌这里没劲,回你的花果山水帘洞去啊,谁也没拦你。」敖丰冷哼。
「好,我回花果山!」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他飞快地穿着衣服,「你快起来!」
「干嘛?」敖丰斜他一眼。
「跟我回花果山去啊!」孙悟空说得理所当然。
「切!」敖丰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神经病!谁要去那个猴臊气薰死人的破山洞?」
呆了呆,孙悟空一把抓过他:「你……」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大声叫着,敖丰像是一头鬃发倒立的小狮子──前一阵自己孤身
跑到水帘洞找这只臭猴子帮忙救篱表弟时,那群小猴子唧唧喳喳围攻上来,把自己吊在山
洞门前那一幕……哼,他敖丰算是倒楣倒到了家,居然也只好忍气吞声忍下来!真的跟他
住到那里去,这只臭猴子还不得带着那群又难缠又忠心的猴子猴孙,把自己欺负个半死?
怒火上心,他一把拍开了孙悟空的手,恨恨咬着银牙:「等明儿有空,我还得跑去你那水
帘洞杀几个小猴子出气呢!」
诧然盯着他,孙悟空怒气冲冲踢翻了身边妆金缀玉的珊瑚架,转身冲了出去。
纵身从那蔚蓝的西海中破水而出,孙悟空飞行在呼啸的风中。天空一片清澄明净,可他心
里,却是一片烦躁:那条不知好歹的臭小蛇,居然说出那种没良心的话!要不是为了迁就
他,自己怎么愿意跑到那不见阳光的海底,一待就是几个月?四下里都乌漆抹黑的,随便
走走不是撞上珊瑚礁就是缠到海藻丛里,还得时刻不停地念那什么避水咒!
愤愤地连翻几个十万八千里的跟头,他钻进了熟悉的天宫蟠桃园。没到五百年一熟的日子
,桃花也刚刚开败,蟠桃树上只初显雏形地挂着小小的果实,摘了一个放在嘴里,孙悟空
龇牙「噗」地吐了出来──又青又涩!
百无聊赖地擦了棵桃树跳上去,他愣愣地看着头顶一块变换着形状的流云。云彩被风吹得
一会儿长一会儿扁,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张似模似样的脸来,活活就像……像是那条变脸
比翻书还快的小蛇儿的臭脸!飞身跳上云端,他掏出金箍棒一棒子大力砸到了那块云彩上
,刚刚聚集成形状的云团一下子散开来。
仿佛解了点气,孙悟空哈哈大笑着收了金箍棒:心情好了许多──那条小臭蛇就是欠揍,
要不是知道自己手重收不住力气,生怕真打起来伤到了他,自己早就不知痛扁过他多少回
了!
悠闲无比地,他在蟠桃园里懒洋洋地一待就是几天,这才向着花果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咦?往日里老远就能听到那群小猴子唧唧歪歪乱叫的水帘洞,怎么这么清静呢?四下里没
有猴群的影子,就连平日里到处可见的鸟雀都失去了踪迹。
不对!除了奇怪的寂静,还有不祥的、淡淡的血腥气!
心里一个激灵,孙悟空急匆匆地一个箭步跳近飞珠溅玉的水帘洞。眼前的情景,却让他重
重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几只猴子歪歪斜斜地躺在水帘洞中平坦的石板上,有的伤有的残,
而另一边,几具尸体一动不动地平躺在石桌上,鲜血淋漓。
头「嗡」地一下大了,孙悟空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脸上街去。
发生了什么事!?忽然,脑海里一个熟悉的、霸道的声音凶巴巴地响了起来,从细如琴鸣
渐渐响如洪钟:「等明儿有空,我还得跑去你那水帘洞杀几个小猴子出气呢!」
这个声音越来越大,一遍遍地冲击着他混乱的、愤怒惊诧的心。
猛冲到一个老态龙钟的老猴面前,他狂吼:「敖丰?敖丰来过这里!?」
「大圣!」晃眼看见来去无踪的大王忽然出现在眼前,那只老猴和四周的一群小猴子激动
无比,挣扎拖着伤残的身体纷纷叫起来:「大王,你可回来了,你要为我们作主报仇啊!
呜呜呜……」
「都闭嘴!」心里的愤怒混合着莫名的害怕,孙悟空烦躁得要爆炸开来,一把抓住那只老
猴:「我只问你,是不是敖丰来过!?」
「是啊,三太子来过,两天前……」老猴破他凶神恶煞的神态吓得结结巴巴。
「嗷」地大吼了一声,孙悟空风也似的冲出了血腥刺鼻的水帘洞,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看,一只小猴子怯生生地拉了拉身边一只母猴的手:「妈妈
,大圣他为什么不问是谁到我们水帘洞杀人捣乱?」
「大圣他神通广大啊,一定早知道啦,你瞧,他不是知道三太子来帮过我们吗?」那只母
猴想了想,很笃定。
「碰!」一声山崩地裂的声响,西海龙宫海贝岩的墙面,赫然被砸开了一个人洞。守卫的
龙宫侍卫眼前一花,只看见一阵旋风般的人影冲进大洞,直奔着三太子的寝宫而去了。吐
了吐舌头,当值的螃蟹精决定缩起头严守三太子「闲人莫入」的死规距,只装作没看见。
「姓敖的!给我出来!」恶狠狠踹开了敖丰的房门,孙悟空手里,是那根打过无数妖魔金
光灿灿的金箍棒。
从那张熟悉的大床上转过身,敖丰静静看着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
「……干什么?」他语声低沉。
他也知道害怕了?杀了人、打伤了那么多老弱病残,他如今也底气不足了?敖丰!心里恨
得难耐,孙悟空冲到床前,一把抓起了敖丰的衣领大力地摇晃:「为什么!?为什么要去
花果山杀人?我们俩吵架,你要打要杀,有本事冲着我来,跑去欺负伤害一群本事低微的
小猴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猛地咬紧银牙,敖丰额头有细细的汗水渗出来:「放手!你弄疼我了!」
「你怕疼?那你打死打伤的那些猴子他们不疼!?」猛然将敖丰一把拖起,重重摔在冰冷
的地上,孙悟空金色的眼眸里,散发着妖族骇人的怒气。
「嗯……」似乎真的被这一摔摔得很痛似的,敖丰嘴里,发出了一声强忍不住的呻吟。呆
呆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脸,他眼里一片茫然。过了半天,仿佛才慢慢明白了孙悟空的意思,
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怪我杀了你水帘洞的那些臭猴子?」
「你敢说你没杀!?」愤怒地吼着,孙悟空扑上去再次抓起了他,提起了他的衣领。
冷冷看着他,敖丰茫然的眼光变得冷冽了。淡淡摔开孙悟空的手,他不再看对面那男人的
脸:「就算我杀了,你要怎么样?」
「敖丰!别以为你在龙宫可以为所欲为,就能到处无法无天!」孙悟空被那张俊脸上冷漠
的表情气得浑身打颤:他西海龙宫三太子的命是命,他花果山的猴子猴孙的命就不是!?
「好,我今天就杀了你,给你打死的那些臭猴子报仇!」举起手里的金箍棒,孙悟空眼中
精光暴涨,一棒冲着敖丰胸口砸了下去……
对面,敖丰怔然望着那根毫不留情的铁棒,不闪不躲。那根惊天地,降鬼神的神器,这十
四年取经路上,对着无数妖魔亮出来过,如今,居然对着自己砸了下来……
眼光对上敖丰那恍惚的眼神,孙悟空的心,忽然一颤。手中的金箍棒不知怎么微微一转,
就那么偏了打向,「轰隆」一声,任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龙宫坚硬的地面,塌
陷了。
看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裂缝,孙悟空的额头,有一滴滴冷汗渗出:自己这定海神针的威力
,是向来收不住于的。假如真的砸上了敖丰的身子,只怕是……心里忽然害怕无比,他举
着金箍棒的手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盯着地上的巨坑,敖丰很久才慢慢抬起头。
除了冷冽和恍惚,敖丰那一向清澈有神的目光里,多了一种孙悟空看不懂的东西,像伤痛
,又像心灰意冷。
「大师兄……」重新叫起这个久违的称呼,他的声音傲然:「我敖丰做过的事,从来没有
后悔过,以前不会,将来世不会。你要是觉得我该杀,你就动手吧。」
大师兄……在漫漫西天路上,听到敖丰这样叫过自己的时候,屈指可数。好像只有过那么
几次极其凶险的并肩战斗后,这条口舌刁钻的小蛇儿才会甜甜地叫上那么两声,很快地,
又会恢复满口「臭猴子死猴子」地乱叫。心里温暖的记忆凌乱地、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
孙悟空呆立在一片狼藉的龙宫里,一阵茫然。
不想动手,一点也不想看到那条顽劣又可恨的小蛇儿被自己打伤打残的样子。可是……水
帘洞里血腥满地的情形充斥着脑海,又让他的心像要爆裂开来。
终于怒吼了一声,他扔掉了手里的金箍棒,扑了上去。一只手紧紧将敖丰按在了龙宫坚硬
的宫墙上,卡住了他的脖颈,浑身的怒气和满心的混乱都聚在了另一只拳头上。一拳,两
拳,五拳……就算不杀了他,这点最基本的教训假如再下不了手,那些小猴子的死,不是
太无辜、大冤枉了吗!?
惊诧而愤怒,敖丰在他手下死命地挣扎起来:「滚开!你……」
没有用,挣扎换来的,只是更加凶狠的猛拳。脖颈上的桎梏随着他的挣扎也越来越紧,敖
丰声音很快嘶哑了。狠狠地盯着身前那肆意施虐的妖兽,敖丰不再开口说话,手,却颤抖
地摀住了肋下。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青白,他偏着脸闭上了眼,声音透着冰冷的灰
心:「孙悟空,你尽管打……有种的话,将来别后悔就成。」
充耳不闻,孙悟空硬着心肠,下手更加凶狠。在那一拳重过一拳的痛殴下,他身下的小白
龙终于不再动弹,也不再出声了。
恨恨地住了手,孙悟空心里的火气似乎熄灭了一点。手刚刚一松,敖丰那软绵绵的身体就
顺着身后的墙壁慢慢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发现敖丰那异常的反应,孙悟空呆住了:
就算一时火大,下手凶狠了些,可是,按照敖丰的功力,也不该这么快就昏过去啊?
翻过敖丰那背朝着自己的脸,他皱着眉头大声怒道:「别装死!你……」
惊诧地看着敖丰口中不断涌出的大口鲜血,孙悟空的心,像是沉在了冰水里。自己下手,
居然有这么重?涨满了心的怒气已经被忽然升起的疼痛代替了,带苦越来越大的惶恐。
「敖丰!你怎么了……你醒醒!」手足无措,他大力摇晃着昏迷不醒的敖丰,看到那嘴角
流出的鲜血在自己的摇晃下似乎更加汹涌,吓得火烧般缩回了手:「小蛇儿,你别吓我,
我……」
猛地跳了起来,他一头冲出了偏殿,大声冲着空荡荡的龙宫惊天动地般叫起来:「来人!
三太子受伤了,快来人……」
第九章
刚刚还静悄悄的龙宫里,忽然有大大小小的生物从珊瑚海藻中游出来,有人形的虾精蟹怪
,有半人半鱼的鲛人,还有修行未到,只能现着原形的大小鱼精。早有尽职机灵的侍卫应
了—声,有人游向了正殿通报西海龙王,有人跑去了请医生,剩下的都畏畏缩缩围在孙悟
空身边。
「大圣,三太子怎么了?」一只老蚌精骨禄禄转着圆眼睛。
「破我打伤了!」铁青着脸,孙悟空低低道。
「什么?」一声粗厚的嗓音叫起来,一个庞大的海怪疾冲到他身边,小小的眼睛里又急又
气:「小丰他两天前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干嘛还打他!?」
两天前,已经受了伤?脑海中显出刚才初见敖丰时,他那委顿的神情相苍白的脸色,原来
不是心虚,是早已有伤在身?后悔万分,孙悟空的拳越攥越紧:「谁?谁打伤他的?」
「还不是为了帮你!?前天我碰见他从外面回来,脸煞白煞白的,吓得我不轻。」大海怪
气急败坏,「我问他怎么了,他苦笑说:跑去花果山找你,结果遇见什么红孩儿的母亲前
来滋事寻仇,为了保护你家那帮笨猴子,他就和那女人开打喽,结果那女人好像被什么刺
激到了,疯了似的,竟使了个同归于尽的招数!」
铁扇公主!那疯婆子的魔扇一旦扇动起来,山也能扇动,海也能起浪!
「怎么样?后来怎么样?」孙悟空大吼,心里难受得像有针在一下下扎。
「还能怎么样?他破那扇子扇起来,一下撞到一座山尖上,肋骨撞断了两根啊!」大海怪
眼理有泪花闪啊闪,愤怒地一头撞了上来,正撞在孙悟空的胸口:「他那么帮你,你干嘛
还打他?你有没有一点良心?你说他哪点招惹了你,你说你说!」
毫无防备,也无心招架的孙悟空被他撞了个趔趄,完全呆在了当场。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疯
狂蔓延滋长,看见过无数鲜血,经历过无数杀戮的妖族心中,几千年来,头一次尝到了一
种叫做心痛如绞的滋味。
坐在敖丰的床边,孙悟空默默地看着床上那条显出了原形的白龙。但凡修成人形的生物,
在神智不清的时候,总是会现出原来的形态来,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吧。
在昏睡中依然微皱了眉头,银色小龙胸前有几块明显的淤青。不敢再看那些伤痕,孙悟空
的目光落在那身美丽的银色龙鳞上。每一片鳞片根部,都有道浅浅的月白色痕迹,迟钝的
齐天大圣孙悟空呆呆看着那痕迹很久,才恍然想起了曾经在篱那里听到的一句叹息:「他
当初放火烧那明珠,是故意的啊!」
那鳞片根部的月白色痕迹,就是当年敖丰被锯角褪鳞后,重生的伤疤……
心里一阵阵抽搐着,他按紧了剧痛无比的太阳穴:孙悟空,你是个彻头彻尾、没心没肝的
混蛋!
经过龙宫御医精心的诊断,敖丰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原本肋骨断裂也不是什么大事,偏
偏前一阵敖丰脸皮薄,不敢让人知道孙悟空日夜逗留在自己的住所,下了不准宫女侍卫近
前的命令,竟令得那天从花果山回来后,偌大的宫殿找不到一个服侍的人。敖丰又大大咧
咧惯了,自己一个人固定了伤骨,以为过几天也就好了,哪想孙悟空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杀
上门来,伤上加伤,又气急攻心,才那样呕出胸中积的瘀血出来。
这几天,灌了不知多少灵丹妙药,琼汁仙浆,敖丰早已清醒过好几次。第一次醒来看到孙
悟空满脸狂喜羞愧心疼的样子,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笑了一声,喝了药就又睡了过去,
只把那个自知闯了大祸的家伙吓得一身冷汗。
再往后,一醒来连看也不看孙悟空一眼,一个「滚」字送出口就再没了话。假如孙悟空不
识趣地赖着不走,敖丰就会自己一个人挣扎着下了床往外跑,一副「你不走我走」的样子
明明白白写在冷冰冰的俊脸上。吓得孙悟中只好慌忙拖他回来,自己则灰溜溜地躲得老远
。
四处是西海侍卫,大约是得了气恼万分的西海龙王敖润的授意,个个阴阳怪气,总当他是
透明的,想要找人问问敖丰的最近的情况,也是没人搭理。
可就连龙宫外,也是不得安宁的所在。那只痴情地守在宫外的大海怪明确无比地和孙悟空
结下了深仇大恨,每次看见他就横鼻子竖眼,又是踢来又是撞,虽然满心烦恼被惹得每每
发毛,可听说这怪物是敖丰小时候的好朋友,孙悟空却哪里敢招惹它,再在这个时候生什
么事端……
这龙宫内外,真是人情淡漠啊!从来都是被人敬畏尊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