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一、二部——千朵桃花一树生

吴赐人站在那里，笑著看他，说，‘你知道不知道喜欢玩火的都是小孩子？'
如意心想，谁小孩子啊，我都一百多岁了！跟我比，你才是毛都没长齐的那个呢！
如意虽然心里这样想，却还是堆了一脸的笑，低声下气的问说，‘那您跟个小孩子计较，
那不是太掉价了麽？'
吴赐人哦了一声，有些好笑的说道，‘原来你在这儿等著我呢？'
如意撇撇嘴，心想，谁等著你呢。
吴赐人瞧他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转什麽念头，口气一转，突然很亲热的同他
说，‘百万，我领你去瞧瞧咱们晚上睡觉的地方。'
如意一听他叫自己百万，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战，勉强的应道，‘老爷对小人这样的体
贴，小人真是无以为报，若是老爷不嫌弃，小人甘愿自荐枕席...'
他的话还没说完，吴赐人的脸都黑了，二话不说，拔腿就走，快得跟逃跑似的。
如意在心里偷笑，一面得意洋洋的想著，想要我难堪，下辈子罢！小爷我在这世上混的时
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吴赐人睡的屋子倒不大，里面也没什麽多余的摆设，只有几只破旧的木箱，连把锁头都没
有挂，想也知道没什麽值钱的东西。
吴赐人在箱子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条多余的被褥，咳嗽了一声，说，‘这几日你先拿
我的旧衣盖盖，等做了新被就好了。'
如意知道这人是不想与他同盖一条被，心里暗暗好笑，就故意说道，‘如今天也热，也不
必盖被子。就算天冷了，我与老爷同盖一条便好，何必又拿钱出来新做条被？'
吴赐人的眼皮跳了跳，半天，才用温柔的声音低声说道，‘百万，过来，我给你量量身。
'
如意虽然被那一声柔情无限的百万逼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心中还是忍不住大乐，他就
等著这句话呢。
他倒是干脆得很，吴赐人的话音还未落，他却三两下就脱得精光，笑嘻嘻的站在吴赐人面
前，伸了个平展展的大字，恭恭敬敬的说，‘辛苦老爷了！'
吴赐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如意也大大方方的让他瞧，看的那个人
都不怕长针眼，他怕什麽，都是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一样也不少，谁怕谁？
吴赐人见他这麽舍得下血本，心里也好笑了起来，也没起初那麽不自在，索性凑近了仔细
的瞅著。如意没见著这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反而从头到脚被看光，心里多少有点恼火，故
意抽了抽鼻子，然後狠狠的朝著吴赐人打了个喷嚏。
《如意》 2（1）
吴赐人有些扫兴的退了两步，擦了擦脸，慢悠悠的说道，‘这麽热的天都能著凉？等会儿
我给你熬些药粥，你喝了补补罢！'
如意真想给他一脚，不过自己身上被脱得精光，踹起人来估计也不成样子，所以只是在心
里想了想。
如意哼哼了两声，突然故作惊诧的反问道，‘老爷，你不是要替我量身麽？躲那麽远做甚
麽？'
吴赐人瞅他一眼，道，‘你若是不开口，要我跪下来给你量都成。'
说完，也不去拿尺，竟然直接就用手给他量肩和腰。
如意听他的话反而来了劲，一个劲儿的在那儿追问吴赐人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吴赐人偏
偏不理睬他了，但一脸的好笑，根本都没有掩饰的意思。如意被吴赐人的手戳得直痒痒，
刚要笑，突然回过神来了，满心的懊恼，想说点甚麽，末了还是闭紧了嘴。
他越说话，不就越让吴赐人得意麽？这人其实就是在笑他，根本连片刻都静不下来。
吴赐人量得差不多了，才让他穿衣裳，如意悻悻的去拾地上的衣裤，一件件的往身上裹，
吴赐人却在一边也把外面的衣裳也脱了，然後自己拿手在那衣服上量了量。
如意好奇的凑了过去，问说，‘怎麽，你也要做新衣裳？'
吴赐人看著他笑，然後说，‘这件衣裳有些破了。不过我不做也可以，给你多做几件。'
如意刚想谢他两句，结果话还出口，回过神来，赶紧给咽下了肚去。这人根本就没安好心
，说那话是在暗地嘲讽他，说他个子小，自己做一件的布，够做他好几身衣裳的啊！
如意心里这个恼火啊，他活了这麽大，从来都只有他捉弄别人，头一次遇到个比他还能折
腾的，搞得他憋气得不得了。
如意暗地里虽然很火大，面色却如往常一样，还故意用力拍了拍吴赐人的肩头，说，‘阿
衡，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吴赐人的脸色不对，还紧紧的咬著牙关，慌忙的抬起来了手，问
说，‘喂，你没事吧？'
吴赐人没看他，离他远了些，然後不在意的说道，‘没甚麽，在山里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一跤。'
可他满脸忍痛的神色却一点也不象没甚麽的样子，如意犹豫了一下，没好气的说道，‘喂
，我帮你看看。'
没想到吴赐人看了他一眼，居然还问他，‘你懂？'
自己好心好意的，这人还要挑三拣四，如意就伸手去拉吴赐人的衣裳，一面不快的答道，
‘懂得肯定比你多！'
只是看到伤处，如意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问道，‘这是怎麽弄得？'
那道伤口从肩头一直到小腹，还没有结痂，伤处很深，可以想像这个人当初受伤的时候，
情形到底有多麽的可怕。
如意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山里哪条路上摔一下能伤成这样？那山里长满了刀枪剑斧是不
是！'
吴赐人脸上的笑容终於消失了，冷哼了一声，对他说道，‘跟你没有关系。还有，这件事
不许你跟我娘提起，半个字也不行。'
如意被吴赐人的话吓了一跳，安静了半天，突然恼火了起来，他从来没在人前服过软，怎
麽这人一开口，自己的气势都矮下去了？这可不行，如意扭过头，恶狠狠的对吴赐人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受了这麽重的伤还没死，怎麽不得活到七老八十的？'
他叫做如意，姐姐叫做吉祥，这名字不是白叫的。
对於这些凡人来说，他们两个就是这世间的至宝。得了他们两个，就能如意吉祥，逢凶化
吉，万事称心。
所以他既然跟著吴赐人来到了这里，这人就一定会大富大贵，顺心如意的，又怎麽会年纪
轻轻的死去，让那白发人送黑发人？
吴赐人笑了起来，好像见他这样很有趣，便说，‘其实你皮相不错，只是配上这张嘴，实
在可惜了。
如意哪里是坐等著被骂的人，他哼了一声，啧啧道，‘你啊，幸好还有那麽点点孝心，只
是那麽点点子孝心，怎麽搁在你身上也让人觉得可惜了呢？'
吴赐人也懒得跟他斗嘴，慢悠悠的说道，‘是啊，就这麽点孝心，都被你看到了。'
如意张著嘴巴瞪著他，想说点甚麽，可又不知道说甚麽好。吴赐人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不过脸上的神情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终於安静了。
如意躺倒在了床上，看著吴赐人又把那件衣裳穿回到身上，然後又从柜子里拿了件干凈的
衣裳盖在他身上，自己却朝外走去。
如意抓著那件衣裳发了好一阵愣，突然骨碌碌的滚下床去，追上了吴赐人。
《如意》 2（2）
‘喂！'
吴赐人回过头来，看著他。
如意不知道怎麽的，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他清了清喉咙，‘你还要忙甚麽？'
吴赐人上下的打量了他几眼，慢悠悠的说道，‘其实也没甚麽，砍砍柴，扫扫院子，洗洗
衣裳...'
如意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些活儿，大白天的不干，非要等到晚上麽？
吴赐人说，‘你回去睡著罢。'
如意恼火了起来，‘天光大亮的，谁睡得著啊？又不是猪...'
当然了，最後一句话他是很小声说的。
吴赐人要干的话，都被他抢下来了，只留下了些比较清闲的，可以坐在那里干的活，比如
说剥豆角啊诸如此类的。
如意要做，吴赐人当然没甚麽不乐意的，只是坐在那里剥了半碗不到，就看著如意气喘吁
吁，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还行不行？劈那麽粗就行了，剩下的我来罢。'
如意不理睬他的闲话，拼命的把一堆都劈完了，也是纍了，这才抹了一把汗，坐在他身边
，问说，‘还要干甚麽？'
吴赐人忍著笑说，‘你先去河里洗洗罢，不然把我的被褥都溻湿了，我们两个就只能睡地
上了。'
如意撇撇嘴，他实在是太纍了，先坐著喘口气再说。
他看著吴赐人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问他，‘你伤得这麽重，还不在家里好好养著，天天
进城干甚麽？'
吴赐人理所当然的说，‘大早起来进城去卖菜啊，十天半个月的，再带些小玩意儿走街串
巷的去卖。'
如意不由得泄了气，嘟囔说，‘那我帮你好了。'
有他在，不出三日，这人怎麽不得日进斗金啊？这样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算这人走运。
吴赐人却说，‘还是算了，没你在，兴许还能多赚几个钱。'
吴赐人虽然在笑，手里的活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剥满了一碗豆，倒在水盆里，又开始剥。
如意哪里坐得住，看著吴赐人的手，好奇的问说，‘你剥这麽多做甚麽？'
吴赐人不在意的说，‘这样拎起来轻，卖得价钱还高些。'
如意在曾家看惯了那些不把钱当钱的奴才少爷，听到吴赐人这些话，怔了半晌，忍不住又
问他，‘你身上的伤...到底是甚麽时候...'
吴赐人笑了一下，抓了一把豆荚给他，连哄带骗的口气，‘反正你也是闲坐著，剥罢。'
如意哼了一声，说，‘老爷，干活归干活，别忘了给我月钱啊。'
吴赐人笑眯眯的望著他说，‘多给你做几件新衣裳不就好了？'
说话间，老太太就回来了，吴赐人收拾干凈手边的东西，凑了过去接老太太的竹篮子。如
意也跟著凑了过去，满心的好奇，不知道老太太出了一躺门带了甚麽回来。
竹篮子里有各式各样綉好的香包，还有大小不一外形各异的木头梳子，如意比较喜欢的是
那些打得很精致的结，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你是要拿这些去城里卖麽？'他问吴赐人。
吴赐人看他把那些如意同心结拿来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应该是真心喜欢，就故意逗他，说
，‘还有前一阵儿收的胭脂水粉，你要不要也仔细瞧瞧。'
如意瞪了他一眼，没些好气的说，‘不敢班门弄斧。'
老太太坐了一会儿，喝了口吴赐人端过来的凉茶，突然问吴赐人，‘阿衡啊，就快初十五
了，城里那个空云寺，咱们甚麽时候去拜拜。'
如意偷偷的瞥了吴赐人一眼，居然看到这人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吃东西被噎住了一似的，
好像这话让他很不舒服似的。
吴赐人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娘，那地方香火太旺，人山人海的，去了把你挤著了怎麽
办？'
如意在心里偷笑，这人可不是在说蠢话了，这香火越旺，老人家才越要去啊！
果不其然，就听老太太眉头一皱，说，‘这孩子，香火旺就是说灵验啊，当然要去啊！你
跟我一起去，百万也去，咱们去庙里求个签，唉。'
如意倒无所谓，可看吴赐人那种吃了黄连，有口说不出的表情，就觉得又解气，又同情万
分。等老太太回去歇著了，如意拿胳膊捅了捅，问说，‘喂，你干吗那麽讨厌空云寺啊？
'
吴赐人大约真是生气了，理都不理睬他，一张脸沉得厉害，气哼哼的嘟囔著，‘一群多管
闲事的，有甚麽好拜的？'
如意听著好奇，说，‘谁多管闲事啊？'
你说这人去了寺庙，也就拜拜佛祖和菩萨麽？再有劲头的，也可以一个个的去拜罗汉。这
人说谁多管闲事？
《如意》 2（3）
吴赐人转过脸来，冲他微微一笑，‘说的就是你。'
如意看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算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说，‘你别这麽看我！'
那种好像猫见到了耗子的眼神，实在是看得他发怵。
吴赐人笑眯眯的把脸凑了过来，一面和蔼亲切的帮他整理衣襟，一面问道，‘ 百万啊，
你去过空云寺麽？'
如意在城里呆了那麽些年，去的地方虽然不多，可这空云寺，却是曾家的老爷夫人们，最
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如意哼哼了两声，拉长了声音说道，‘去过啊，怎麽啦？'
吴赐人点了点头，也不跟他客气，就说，‘那空云寺里是怎麽个情形？'
如意心里奇了怪，这话听著不对啊。但转念一想，就马上明白过来了。
如意凑了上去，笑嘻嘻的问道，‘老爷，你来这里多久了？'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似乎也不想瞒他，‘不多不少，半年罢了。'
如意放肆的伸手去拍吴赐人没受伤的肩，一副很仗义的样子，说，‘放心罢，明天小爷带
著你好好的在空云寺逛逛。'
吴赐人啼笑皆非的看著他，‘你不怕被捉麽？'
如意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瞪著吴赐人。
吴赐人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说道，‘你被捉倒也算了，别连纍了我。'
如意不甘心的说，‘没人认得我！'
这也是真话，他和姐姐一直都在曾府深居简出，见过的人一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
不要说被人认出来了。
吴赐人打了个哈欠，故意说，‘明早再说罢，你若是起得来，我便带你一同进城去。'
如意悻悻的跟他去洗漱了，然後回房睡觉。如意心里打得好算盘，你不想我跟你一起进城
，我就偏偏要跟你一起去，你不是跟我睡一张床麽，你起我就起，这又不是甚麽难事！
可惜如意这一夜都没怎麽睡好。吴赐人稍微有个动静，他就马上醒了，生怕这个人一言不
发的就跑去了城里，倒把自己丢在这里。
可偏偏吴赐人就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活鱼似的，隔那麽一时半会儿的就要动一下，结果
把如意折腾得也是一惊一乍的。
天还没亮，如意就跟著吴赐人起来了，只不过吴赐人在那里精神抖擞的穿衣裳，如意却是
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吴赐人穿好了，瞥他一眼，心中暗暗好笑，朝他面前一站，温柔的哄他道，‘百万，天还
早，你再睡一睡。'
如意一听这话，立刻就醒了，虎视眈眈的看著吴赐人，说，‘少说废话，衣裳！'
吴赐人满脸笑容，把衣裳递给他，如意气哼哼的穿好，然後把脖子一梗，冲著吴赐人说，
‘走！'
这实在不怪如意，一宿没睡好，又天没亮就起床，菩萨也要变夜叉。
吴赐人自己担了两筐菜，让如意提一个竹篮，如意提了提，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问说，‘
怎麽这麽沉？'
又去提吴赐人的筐，比他的还重，他想著吴赐人身上的伤，不由得就说，‘还是算了罢？
'
钱甚麽时候不可以再挣，身体没了，那就甚麽都没了。
吴赐人朝他笑了笑，说，‘困了就回去睡。'
如意气得想跺脚。就算再怎麽穷命的人，有他陪在身边，也会财源滚滚，心想事成的。去
不去城里卖菜，又有甚麽分别，就算吴赐人坐在家里吃吃睡睡，也一样会财源广进。
可他又不傻，这话当然是不能对吴赐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