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倒也有趣,不知君兄是从哪里买来的?”
“是无双自己闲来无事,做着玩的。”
“哇,你的手真巧!”
红尘大声称赞,抚平面具边缘与肌肤的接缝,镜中出现一张神情木讷的陌生面孔,五官平
凡得找不出丝毫特征,惟有一双眼睛光彩四射,红尘左看右看,终于哈哈大笑:“妙极,
妙极。我这样子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君兄,你可真是妙手无双啊!”
笑着拍了拍君无双肩膀:“君兄,你是我红尘生平所见最为心灵手巧的一人,佩服佩服!
呵,却不知君兄做这玩意有何妙用?”他眼珠一转,露出几分暧昧神情,笑嘻嘻地揽近君
无双,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以君兄的才貌人品,想必受尽女子青睐,君兄可是不厌其烦
,方想出用这劳什子来掩人耳目?呵呵……”
掩人耳目不假,不过却是用来刺杀要人而已。但近年来麾下高手云集,已极少有需他亲自
出手的时候了,这面具带在身边,只是为防万一。在红尘教未能一举攻陷翔龙天朝之前,
他还不想过早暴露身份——君无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未听到否认,红尘更觉所料不错。他生性风流,既与君无双谈得投契,那官宦子弟的纨绔
习气不免流露,勾住君无双脖子笑道:“可惜时机不适,否则小弟定要做东,请君兄去黎
州最有名的莺燕坊喝杯花酒,稍尽地主之谊。君兄你不要笑,那里的几位姑娘可是个个色
艺双绝,决非寻常的庸脂俗粉可比,哈哈……”
“……是么?段兄这般清楚,当是青楼常客了……”
优雅的笑容没有改变,心却无端地酸涩——红尘的风流早从夜罗刹的回报中得知,他也只
是一哂了之,但想不到,此刻听红尘亲口道来,竟会如此刺耳。
“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弟也是逢场作戏罢了,咦,难道君兄你从没去过这挥金窟、销魂帐
么?”见那水晶般雅洁的面庞微泛红晕,红尘诧异地张了张眼,一怔后放声长笑——
“君兄你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啊哈哈……人生在世,何必对自己如此苛刻?”
深深吸了一口气,君无双压下胸中一丝极淡的、却无从隐匿的莫名薄怒,一扬眉:“段兄
所言,无双不敢苟同。两情相悦,贵在发乎情,交于心,逢场作戏又有何乐趣可言?”
碰了个钉子,红尘也没兴致再谈风弄月,讪讪一笑放开了手:“好了,好了,既然君兄不
喜欢这调调儿,小弟就不提了。其实小弟近来为了迎娶方家小姐,也已绝迹烟花之地,只
是随便说说而已。”似乎嗅到君无双的怒气,红尘居然有点慌乱,急着澄清起来。话出口
,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摸了摸头——他为什么要跟君无双解释这些啊?他段红尘喜欢逛
窑子,又关别人屁事?
可看到君无双一脸不悦,他就忍不住紧张……他是中了什么邪?好象自遇到君无双之后,
就总是在这清贵出众的男子跟前出糗……
想不通!红尘放弃地耸耸肩,眼光却情不自禁地偷偷投了过去——君无双是否还在生气?
!
嘴角重含上笑,君无双胸口反如大石积压,闷得透不过气来。
——红尘已不再浪迹青楼,他却更不舒坦……因为让红尘改变的人,是方家小姐……是红
尘所爱的女子,不是他君无双!
在红尘的心里,他只是一个过客……
而我,却一直把你当成我生命里的一抹鲜红阳光——捂着骤然刺痛的心脏,君无双笑了—
—
“段兄对方小姐如此情深意重,无双都为两位高兴……”
好后悔,我不该来黎州,不该来见你,不该把十二年的幻想打破!可我,忍不住想见你啊
!
我想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说过我将来会大有作为的。为你这句话,这些年,我每
个时辰、每一刻都在努力,我没有让你失望!但你,已经忘记那个脏兮兮又不说话的少年
了罢……
隔衣摸上珠链,见了珠链,红尘是不是会记起他呢?可即使红尘知道了他是谁,又怎样呢
?红尘在意的,依然还是方小姐……
手慢慢放下,君无双低声道:“……我很高兴……”
“君兄?……”红尘惘然,君无双的表情可瞧不出有半点高兴的模样……
一声轻喟,变幻无穷的魔眸在红尘木讷的脸上一掠而过,君无双银衫翩翩,推开房门走了
出去——
“时候不早,我们快些离城吧……”
“可是,要去哪里?……”红尘疑惑地问,脚下已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段兄不嫌弃的话,就请先至无双家中盘桓数日,共商对策营救令尊令堂。”君无双顿了
顿,轻轻一笑:“至于段兄的心上人,无双日前已命手下押着那胡儿找去关押之处,当能
救回方小姐与段兄会合——”
“真的?!”
红尘满眼喜悦,一把勾起君无双手臂,欢然道:“小弟就知道,没有交错君兄这个好朋友
!哈哈……咱们快走罢!”
听说佳人在望,他精神大振,拉着君无双兴冲冲地便走,也就未留意君无双涩然的笑。
第六章
静静竹林里流荡着木叶清香,突然传来的匆匆脚步打破了祥宁——
“段公子,我家公子有令,竹林那头去不得。”小蝶亦步亦趋地跟在红尘身后,脸带惶恐
——竹林尽头是教主皇姐洛滟公主和三位王叔的居所。自段红尘来到总坛,教主一再叮嘱
她严加保护,绝不能让红尘落入公主视野,甚至连面具也不让红尘摘下。如今外面铺天盖
地都是通缉段府一家三口的画像,难保公主不知情,万一被公主知道教主竟将仇人之后藏
在教中……
打了个寒战,小蝶不敢再往下想。侍侯教主近十年,却只在宰杀被擒的天朝将士以慰先皇
的祭礼上见过公主,那老丑公主凶残狠毒,什么点天灯、万蛊盆……层出不穷的酷刑令她
每次祭礼后起码做上十天半月的噩梦。真想不通光风霁月般的教主怎会有这等姐姐。
困惑地摸摸脑袋,猛地发现红尘已走出老远,小蝶大急:“段公子留步——”
脚下一顿,红尘真的停下来,回头道:“你整天跟着我,就让我一个人透透气,行不行?
还有,你家君公子呢?怎么见不到他?”抚着面具,没什么好气。来这里已经两天了,君
无双却似极忙,少有时间陪他,只命眼前这叫小蝶的丫鬟与他做伴解闷。若是个俏丽丫鬟
倒也罢了,偏生这小蝶姿色平平,实在提不起他半点兴致。
“我想出去走走,你不用理我。”红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懒得多说。转身刚跨出一步,
眼前一亮,君无双宽袖轻扬,潇潇洒洒地走进林中。
看到君无双,红尘如见多年至交,一肚皮的闷气顿消,上前就是一拳砸在君无双肩窝,当
然没用力气,笑嘻嘻道:“君兄,你这两天可是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居然把小弟晾在一边
,你说,该不该打?啊,呵呵……”
“怎么?段兄是嫌无双冷落你了么?”君无双含笑,方从洛滟处请安回来,就听林中争执
,见小蝶苦着脸,他淡淡道:“不是吩咐过你好好伺候段公子的么?怎地惹客人生气?”
小蝶委屈之极,一扁嘴,却也不敢反驳。红尘反觉不安,讪笑道:“是我自己闲得发慌,
君兄莫怪罪她了。”
“那是无双怠慢了,就让无双陪段兄对弈几局当做赔罪吧。”
“好啊!”红尘兴高采烈地一拍掌,其实只要有君无双陪他,他的心情就莫名其妙地舒坦
起来,哪还去管它做什么?
两人走回君无双竹屋,就在窗前竹几上开局对弈。小蝶沏上春茗,又焚了香,悄悄退了出
去。红尘原是嘻嘻哈哈地当消遣,但君无双棋艺精湛,不多时便取下一局,红尘好胜心顿
起,收了嬉笑专心下棋。顷刻一片安静,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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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满热水的木桶蒸汽升腾,方挽晴站在木桶旁,秋水般的眼波惊恐地打量陌生的地方,最
终溜回眼前两个一模一样像活僵尸的男子脸上——她最近真是走了霉运。出嫁途中被一群
歹徒劫持,在暗无天日的黑房里关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人来救,又被这两个怪人带到此
间,一路上她不停追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搬来这木桶是要她沐浴吗?脸一青,方挽晴简直快吓晕过去,却偏偏晕不了。她鼓起
勇气,尽量露出一个最完美的笑容,声音抑不住发抖:“你,你们是我爹派来救我的吗?
我,想要回家,要不,送我去黎州段将军府上也行。我一定会让我相公重重打赏你们的…
…”
这句话,方挽晴已经说过不下百遍……夜罗刹心有默契地同时翻了翻白多黑少的眼珠,并
肩离去,再不走耳朵就要起老茧了。还是先回去洗个澡,带方挽晴去见教主复命。临出门
前一齐扭头瞪着方挽晴:“给你半个时辰,快沐浴!”关了好多天,又路上奔波,再国色
天香的美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们可不能容这蓬头垢面的女子污了教主双眼。
门砰地关上,方挽晴发了半天愣,才蓦然惊醒,打开门,见四下无人,拎起裙摆就跑。她
还不至于蠢到留在屋里等人宰割。
要快点逃出去!可这片竹林密密丛丛,竟似无尽头。方挽晴直转得头昏脑涨,陡然透过叶
缝,一间竹屋跃入眼帘,隐约看到人影,她一阵欢喜,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哎呀,我又输了!”
红尘大叫,但棋艺确实比君无双差着一大截,不由得他不服气。钦佩之余,也微微生出一
丝嫉意——
他似乎什么也及不上君无双……
“救命!救命啊!——”
娇呼声打断了红尘思绪,看清了奔近女子的面目,他一时惊喜交加:“方挽晴?!”一望
君无双,甚是感激:君无双果然守信,将方小姐救了回来。
“救——啊呀——”
方挽晴心急,一脚踩到了裙摆,眼看就要撞上地面。红尘吃了一惊,却已来不及去扶,身
边清风微卷,君无双已飘身上前,银袖搀稳方挽晴。
“方姑娘,小心了。”
“你,你……”被个陌生男子扶着,虽是隔着衣袖,方挽晴仍是涨红了脸,正待甩开君无
双的手,触目竟是一个丰神俊逸的清贵公子,眉眼含笑——
啊!所有的嗔意都在那双变幻万千的眼眸里化为羞赧。方挽晴心头如小鹿乱蹦,却一点也
不想挣开君无双的手。忽然记起自己数日未曾沐浴,这又臭又脏的样子岂不尽数入了这俊
美男子眼里?忙不迭地以指作梳,整理起鬓边乱发。
君无双一笑松手,红尘冲上去就是一搂,唬得方挽晴当场呆住。
“……你,你这登徒子!放,放手!……”
啪的一声,红尘自出娘胎以来,破天荒地挨了耳光,捧着辣辣作疼的脸,一时反应不过来
。
风流潇洒,游荡花丛无往不利的他居然被女人给打了?!
一溜烟躲到君无双背后,方挽晴紧紧拉住水银色的袖角,盯着红尘的眼里满含戒备。
“呵呵……”
君无双清朗的笑打破僵局,轻轻拉过方挽晴,一指红尘:“方姑娘,这位可是你的夫君段
红尘来着……”
她的夫君?方挽晴妙目圆睁,一脸不相信。听说未婚夫婿容貌英俊,哪会是这神情木讷的
平凡男子?
“……不像啊……”
“哦,我差点忘了!”一拍脑袋,红尘撕下面具:“挽晴小姐,适才失礼了。”伸手又去
拉她,这回该不会被打了吧。
方挽晴怔怔看着红尘伸来的手,认得指上戴的金指环正是段府下聘之日父亲回赠,心里没
了疑虑,任红尘握起她手腕,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失落慢慢从胸口扩散开去……
这个段红尘,确实英俊不凡,气宇轩昂。可她的目光却克制不住地偷偷瞄向一旁的君无双
——
优雅的、即便只是静静站着就叫人赏心悦目的清贵男子……
为什么金指环不是戴在他的手上?方挽晴低下了头。红尘看不见她表情,只道她乍见夫君
未免害羞,当下朝君无双一揖到底,笑道:“大恩不言谢!君兄的恩情,小弟永铭在心。
不过眼下先容小弟告退,啊……哈哈……”抓着方挽晴的手紧了紧,满面春风。直想立刻
回到自己的屋里,对佳人一诉衷肠,尽倾相思之苦。
“两位请便。”君无双如何听不懂他言外之意,微笑着一欠身进了竹屋。耳听红尘轻声细
语地陪方挽晴远去,他转过身遥望两人背影,红尘一手环住方挽晴纤腰,另一手扶在她肩
上,体贴万分。
心口像被狠狠捶了一拳,蓦然间痛到窒息。君无双死抓着衣下的珠链,难过地闭起双眼。
面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强装的笑容,只有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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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红尘的快乐也没有持续多久。
回屋后方挽晴说要沐浴,红尘便叫来小蝶帮忙。出浴后的方挽晴当然美得令红尘无可挑剔
,笑着正打算抱住她一亲芳泽,方挽晴却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段公子,挽晴有些累了
,想先休息一阵。”
“呃?啊,那就睡吧。”
红尘略觉扫兴,但看方挽晴兴趣缺缺,一副困倦的样子,自然不忍拂了佳人的意。刚搬过
张椅子准备坐在床头欣赏美人春睡,方挽晴敛眉,细声细气地道:“段公子,你我虽有婚
约,但中生变故,并未真正拜堂成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微微一顿,便
不再说,逐客之意显形与色。
嘴张了张又闭上,红尘极不受用,倒也无言反驳。他一向风流自赏,怎愿在方挽晴面前失
了风度?堆起笑容:“那我就不阻你休憩了。”再想方挽晴出身书香门第,必定自持甚严
,又面嫩怕羞,不敢在男子眼皮底下入睡,如此这般一想,顿时释然。
倜傥一笑跨出门坎,心里终究恋恋不舍,忍不住回头,想看看方挽晴有没有在暗中目送他
离去。不看也就罢了,这一扭头,方挽晴确实站在门口,见他望过来,两扇房门马上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