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份上,还不如死了算了,哈哈。”
他原是随口讽刺,君无双却浑身震了震,魔眸惘然流动:“我若死了,他就会原谅我吗?
……”
散易生嗤笑:“不错不错,你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死百了,说不定还能赚他几
滴眼泪。”
意乱神伤中,君无双竟似未听出他话里嘲讽,苍白透明的脸反露出一点血色,轻轻颔首:
“是啊,我死了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再也不会惹他动怒,他也就不会再恨我了……
反正,我在二十六年前,就应该被烧死了,呵……”展颜一笑,取出石壁凹洞里的油灯,
手一倾,火苗立时噬上稻草,霍霍燃高。
“你疯了?!”
散易生惊叫,但转念一想,反怒为喜:“烧得好,我就等着这一天,莲初,我很快就来找
你了。”哈哈狂笑着,用脚将着火的稻草拨近身边,火舌即刻卷舔上他衣衫,整个人陷进
一片血红,却还在大笑:“莲初,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笑声渐转凄厉惨号,皮肉焦味混杂浓烟黑雾弥漫了地牢,火势蔓延,燃着了君无双银衫下
摆。
熏人的酷热与灼痛从脚底向上直窜。君无双却站得笔挺,丝毫未动,凝望包围自己的那耀
眼的鲜红,唇角微微扬起——
好美!像太阳那么红艳,红尘的颜色……
“……红尘……”温柔地呼唤着,君无双阖起眼帘,幻想着那拂上身体的是红尘的呼吸、
红尘的肌肤、红尘的嘴唇……
一切都那么烫,宛如要烧进他血肉、骨髓、灵魂的烫……
依稀如梦时,隔着烟雾听到一声全然走调的惊呼,恍若天外飘来。
“君无双?!————”
几经踌躇反复,红尘始终消不去君无双临行前那满身绝望神情,循迹而至,一落地牢,便
被眼前火光震慑。看清火中人的一刹那,血液冻结。
“无双,无双!”
颤抖的声音噎在了紧张痉挛的喉咙里,什么都顾不上了,红尘拼命扑打着君无双身上火焰
。
是谁?是地面那个看守吗?为什么要来阻扰他?为什么不让他解脱?……没有张眼,君无
双反手重重一推:“走开,别阻止我!”
红尘毫无防备,竟被推个趔趄,脚下又被散易生尸身一绊,一跤直跌落地——
“啊啊啊~~~~~~~~~~~~~~”
一阵浓烈的焦臭冒出,红尘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死死护着面门的双掌下,那张英俊的脸皮
肉翻卷,血泡满面。
他刚才跌倒的地方,正是散易生脚上那条被火烤得通红的粗长铁链。
第四十章
“君无双~~~~~~~”痛苦颤抖得不寻常的嚎叫从指缝流露,终于传到了木然挺立的君无双耳
里,缓缓回头——
“红尘?!!!”
天崩地裂也比不上面对红尘那一瞬间的震骇。君无双凄叫一声,两掌扇灭衣上火焰,扑上
前抄起地上翻滚的人:“红尘!你忍一忍……忍一忍……”转身就往那长长石阶疾跃而上
。
脸痛得像被生生剥掉了皮,眼帘挂满了血,他向来最自负的英气容颜应该彻底毁了罢……
咧开嘴,本该大声呼疼的,红尘却反常地大笑起来。
笑自己,明知再也找不回记忆里那一抹叫他心醉魂颤的感觉,却还是割舍不下那一个水晶
般的影子,为他喜、为他怒、为他痴,为他受尽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伤害……
边笑边落泪地抓住君无双疾行中垂拂胸前的黑亮发束用力一扯,逼得他低下头,对着那双
蕴涵无尽自责、懊悔、痛楚的墨玉眼瞳,红尘慢慢一笑,料想自己此时的脸必定血肉扭曲
,狰狞可怖——
“你欠我的,这一生一世也还不清,就想娶个女人来忘记我,想一死了之吗?休想!”
——即便永远都无法再回到从前,我也要用内疚把你绑在身边,让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
上别人,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哪怕会让你痛苦一辈子!
因为,我也一样的痛苦……
痴痴地,就在君无双震惊的目光里不停地笑,看着那幽邃眸子里的悲哀越来越深,浓得像
化不开的墨,染尽浮世苍生……
终归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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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欠我的,这一生一世也还不清,……想一死了之吗?休想!”
“休想!休想!!休想!!!”
“啊——”红尘晕厥前那冰冷的铁石也似的声音如巨锤一记记敲在君无双脑中,发出一声
痛苦的低吼,君无双按紧两侧太阳穴,盯着竹床上昏迷的人,心如有百爪抓挠,鲜血淋漓
。
无力跪倒床边,摸着红尘烫得几不可辨的面容:“……你就真的恨我至此吗,红尘?……
”
轻轻叹息从身后飘来,烛光里一个清癯影子踏入竹屋:“痴儿啊……”
“十三王叔?”
君无双扭首,望着老人皱纹沧桑的脸,低声道:“恕无双惊动王叔休息了。”心知当是那
地牢看守去通风报的信。
十三王叔近前看了红尘一眼,摇头喟叹:“真是弄不清楚你们两个,这般纠缠,要到何时
方休?”
拍了拍君无双肩头:“既然放不下,又为何要娶那方家小姐,害了好好一个姑娘家?”
“王叔,我——”君无双涩然,却不知从何说起。十三王叔出神良久,突道:“本教血咒
夺人前尘往事,令施咒与中咒者爱欲痴缠,至死方解。你有没有想过要用?”
君无双猛一震,整个站起,瞠目结舌望着十三王叔。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十三王叔淡淡苦笑:“他虽是太子,可你却是我看着长大的,哪
一个受苦我都见不得。事到如今,你就使血咒消了你俩从前种种回忆,带他离开红尘教,
找个清净之地去过你们的新日子罢。这贺兰皇朝,兴也好,亡也罢,还不是镜花水月,过
眼云烟?从古至今,又有哪一朝能长盛不衰的?就莫再为它误了自己了……”长长一叹,
寂寥之至。
君无双似是今日方真正认识十三王叔,直盯着他,一颗心激跳半天又慢慢凉却,黯然摇首
——
“用了血咒,他与我都已不是原来的人了……”凝视红尘面容:“……他还没有原谅我,
还恨着我,我怎能夺了他的自我?……”
十三王叔无奈翻个白眼,就猜得到无双这孩子看似睿智天纵,一旦钻起牛角尖,却也比常
人更固执百倍。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拍拍君无双肩膀:“你好自为之,还有,他的脸也
要尽快医治才好——”临行反手带上了竹门。
烛焰静默吞吐着,君无双从药箱里轻轻拿起一柄薄如柳叶的锋寒小刀,用蘸了药液的白纱
细细拭过,轻柔又飞快地挑破红尘面上一处脓血。
“……你不准我忘记你,可你自己却又说永远都不要再见到我吗?我不答应……”
君无双凄然笑,手里刀光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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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完全恢复意识时,已是半月之后。整张脸裹在层层纱布里,只留出眼耳口鼻。似乎知
道自己的模样很滑稽,他醒来后,就一步也没踏出竹屋。
每天君无双都会给他喂食洗身,剩下的时候就坐在床边,默默摸着他的手。红尘很难得地
没有拒绝,但始终都不跟他说一个字。
日子就在沉闷和平静中一天天过去。教众似是收到十三王叔警告,居然无人来竹屋打扰。
夜罗刹兄弟业已返府,想来伺候君无双,却哪里有耐心与那两人朝夕相对,受那压抑气氛
的煎熬?只有方挽晴日日含着泪送来三餐。红尘每次一听她脚步便心情恶化,甩开君无双
的手,转头面壁,叫她尴尬无比,只得将食盒搁在门外,回新房暗泣。
她心里何尝不怨怼夫婿薄情?但见君无双形貌日益清减,纤肠百转,终究恨不起来,仍是
打起精神,拖着身子下厨,鸡汤药膳变着花样往竹屋端,风雨不断。转眼已是炎炎酷暑,
她腰身也日见臃肿。仆妇几次三番要代她送饭,却都被她婉拒。
这日将近黄昏,暑气依然蒸腾。方挽晴拎了食盒,打着油布伞慢慢朝竹屋走去,远远地,
就透过大开的纱窗,见红尘坐在镜台前,身后,君无双正轻轻地替他解开脸上厚厚纱布—
—
那清贵出尘的面上漾着她长久以来难得一见的温柔,但不是对她……从前不是,将来也不
可能是……
珠泪悄然滑落,方挽晴痴立着无法再动,只怔怔地看雪白的纱布一圈、一圈松开……
越来越多光洁更胜往昔的肌肤露了出来……
蓦然间,始终端坐无语的红尘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直指镜中的人,如见鬼魅,猛地
又尖声大叫。“哐啷啷”一掌震碎铜镜,踢坍了镜台,在烟尘飞扬中扭过了脖子,满脸骇
容。
方挽晴却一惊更甚,食盒和伞啪地掉在地上,掩着樱唇,连叫都叫不出声——
面对她的,竟是一张与他身边君无双一模一样的脸!
狂叫着扯起君无双衣领,红尘睚眦欲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脸呢?还给我
啊——把我的脸还给我!!!”
像要掐断他喉咙般大力的手让君无双蹙起眉,却丝毫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反凄凉而笑:“
这样你就时时刻刻都看得到我,再也不能永远都不见我了——”
重如雷霆的一拳飞来,打断了他的惨笑,优美的唇角立即乌青,没等他缓过气,红尘接连
毫不留情的两脚,将他踹倒在地。
“滚————君无双,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下辈子都别在我面前出现——
”
拉起摇摇晃晃的人,又是狠狠一拳,君无双腾腾撞到墙角,捂着肚,直不起腰。
这两个人……使劲用手指堵住呜咽,方挽晴泪流满面,倏忽旋身奔出,再不回头,眼泪在
身后洒了连串——这里,再没有容她之地……
“……你还不滚?……”乍始的暴怒如潮水渐渐消退,而一种比愤恨更强烈无数倍的、无
法用任何言语笔墨形容的感觉随之填满心胸,红尘胸膛起伏似要炸开,盯视墙角里吃力直
起身的人,血红的眼光仿佛要将一切千刀万剐。
“我绝不会,绝不会输给你的。”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手一抓,已捞起一片锋利的碎镜对准自己面庞:“你不滚是吗?君
无双!”冷芒突闪,镜片奋力划落——
“红尘——”魂飞胆寒的惊叫伴着血花溅起。碎镜顿在君无双手中,血丝沿白玉般的掌缘
蜿蜒……
静静地望着那双漆黑充血的眼睛,半晌,君无双缓缓松手,一步步倒退——
“我滚。我滚……”
唇颤抖着扬起一个哀伤的笑容:“……我……滚……”
转过身,无声无息地跨出了房门,向前走着。
背后,传来红尘嘶哑的嚎吼,“轰隆”一声巨响,竹屋塌为废墟。
幽伤笑着,君无双茫茫前行。
……
回到数月不曾踏进的新房,天已黑尽。房内无灯,像冷清的空坟。
方挽晴不在。
燃起蜡烛,才发现烛台脚压着一纸薄笺。
与方挽晴一样端丽的笔迹,却有好几处沾了水,墨印模糊……
默默看完,凑上烛火,顿化青烟缭绕——
方挽晴走了。
宛如被抽离了所有力气,君无双颓然跌坐椅中,抱着头,肩头微微耸动,一两声细不可闻
的咿唔间断散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似哭似笑。
什么都不属于他,什么也挽留不了……
烛泪冷凝,天白时,他终于挺直背脊,带着一贯淡淡的优雅微笑,叫上夜罗刹飘然离府。
也离开了殷州,一路远上京城。远远离开红尘。
而就当他抵达京城分坛的同一天,收到了殷州王叔的飞鸽传书——红尘在他离府的第二天
,就不顾众人劝阻,孑身一人离教,不知所踪。
这一走,秋实春华,斗转星移,便是两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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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洞庭湖,烟波千里,极目似无穷尽。
就在临江,锣鼓喧天,数十条披红挂绿的龙舟你追我赶,争相朝前方竹子架起的高塔上悬
挂的彩球划去。引来岸上人头攒攒,欢叫拍掌声简直盖过了乐声,却也不时听到有人气急
咒骂。原来这一带民风固然淳朴,但亦好赌。一年一度的端午龙舟大会更是摆上了台面的
大赌场。甚至输钱跳江者都年年有之,自然也不乏一日暴富者,但获益最大的,当属那幕
后的大庄家。
鼓声骤急,已赛到了精彩处。那些庄家手下的伢仔也急着将手里还捏着的最后几筹抛出,
眼光四下搜索生客。
“这位爷,瞧您样,不是本地人,是第一回来鄙地游玩吧,就来抽个彩,保不定能拔个头
筹呢,爷!”一个伢仔瞧准了个衣红如火的高大男子,挤上前堆笑积极游说着。虽然这红
衣人面目平板,可就看那身鹤立鸡群的轩昂气势,绝对是个“肥羊”。
咕噜咽了下口水,他笑着搭向正欲转身的红衣人肩头:“哎,爷,您别走啊,抽两注吧!
啊——啊——”
谄笑陡然走调,指尖刚刚碰到红衣,他整个人就被掀上半天,耳边呼呼风过,好象听见男
子低沉又冷漠地说了一句:“别碰我……”
下面的话就听不见了,因为他已掉进了江里。
“哇!!!还没开彩,就已经有人跳江了啊?好看啊好看————”
比打雷还响的大叫把岸上所有的喧闹惊叫都压了下去。众人的头一致转向来源。
高塔上,一个浑身穿得花花绿绿似个大彩球的少年正坐在横竹上,悠悠晃着脚。手里一柄
与衣服同样花哨的扇子挥个不停。
突然的一阵沉默后,人群爆发出轰动的尖叫。
“是雷神之子!”
“惊雷公子也来了啊……惊雷公子……”
一眨眼工夫,岸边原来站着的人全部都矮了一截,跪倒一地:“惊雷公子来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