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浓密黑发,君无双环住那没有一丝一毫赘肉的腰,轻轻地,近乎虔诚地吻上伏羿的背
。
第四十四章
温热的触觉从背部肌肤相贴的地方沿着脊梁蔓延,带起微痒。伏羿低笑,声音极富磁性,
如筝暗鸣,却隐隐杂一丝嫉妒:“你对他也是如此温柔?”明知此时最不适宜提起段红尘
,但偏偏忍不住,话出口便立即后悔。
同红尘完全迥异的嗓音令君无双一僵,停下亲吻:“……别说话……”默然片刻,再度覆
上那线条优美流畅的柔韧裸背。
伏羿微微苦笑,果然不再出声。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君无双渐渐移后的手,感觉最隐秘的部
位被手指按揉抚弄着,终是逸出低哼。腰不受大脑支配地想要摆脱君无双的手臂,反被牢
牢环抱、抬高——
进入是超乎他想像的痛,身体似乎从股间被一分分撑裂开来。强烈的压迫感随缓缓探入的
火热侵占了他的意识,张开嘴却喊不出,只紧紧抓着玉案稳住难抑颤抖的身躯,背肌隆起
,飘雪里仍闪着汗光……
那一次,红尘也是痛得满头满身的汗……君无双痴痴凝望着,低头吻去汗水,入嘴同样咸
涩,却透着苦,再没有那躁动的太阳的味道……
即使太阳,也有沉没的时候。与生俱来的地位权势,匡复皇朝的雄图霸业,也会在天翻地
覆的一瞬间面目全非,成为他做了多年的一个长长的梦,一个荒唐得叫他想笑又想哭的谎
言。
曾踌躇满志,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身披龙袍,脚踏万里江山,含笑挺立那鲜红胜火的人
面前,看那双星亮的眼睛露出比从前任何时刻更深的钦佩与爱慕。可风云变幻,那已是他
至死都无法再实现的奢望妄念,皆因大梦已醒。
梦尽头,他一无所有。苦心经营的一切,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爱过刻骨铭心,也仅余泣
血锥心的痛楚。
红尘千丈,浮世苍生,他该怨天?怨地?还是怨谁?
残梦难再圆,不如斩断所有,当自己已在那冰天雪地,死在了痴恋一生的人掌下。从此世
上,再无为情所苦的君无双,也再无人会去纠缠段红尘。
就让诸般爱恨恩怨、悲欢离合尽皆随风而逝!
一抬头,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奋力顶进紧窒深处,狠狠咬破指尖,挥血洒上伏羿颈
背,仿若花开荼靡,灿烂华丽几近妖异——
血一样的红,火一般的红,鲜艳的曾经夺走他心神魂魄的红,漫天席地包围住他……
“……红……尘……”
最后一次凄然长唤。血冷,天昏,苍溟飞旋回转,一切如梦似幻,卷入无底的深黑漩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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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
风惊雷一脚踢开竹扉,斜倚门框,瞅着默默坐在竹床上仿佛神游天外的红衣男子,不由嘟
起嘴:“喂,你已经坐了一天了,不怕屁股坐烂?”
木讷的脸转了过来,眼睛黑沉沉的,一点被他逗乐的样子也没有,风惊雷挫败地耸耸肩,
猛摇扇子——
那天顺着雪地一溜蹄印,还以为很快就能追上,谁知那些尽是千里良驹,直至出了天山都
不见踪影。他与红尘沿途打听,确有一行十数骑往东直上。但问起其中是否见一银衫男子
,那些路人便夹七杂八讲不清楚。他两人又不想半途而废,只得跟着,一路竟追回了京城
。
君无双仍是半点音讯也无,路上红尘已越来越沉默寡言,等到了京郊竹外轩,更是坐定君
无双床上,再无声出。
老狐狸,你也尝到心急滋味了吧,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死撑着不肯救他?……风惊雷夸
张地叹着气,长长伸了个懒腰。
“……你还闲着干什么?”红尘突然说话,害得风惊雷半个呵欠噎在了喉咙里。
“你不是会算卜吗?还不快算算看,他现在哪里?”红尘盯着风惊雷,急切又带点责备:
“上回来竹外轩找不到他,是你算到他在城门外的。”
“这……”风惊雷尴尬地笑笑,脚悄悄往外移:“那次是我唬你的,我这个什么雷神之子
,最多替人医个头痛肚痛的,嘿嘿。又不真的是神仙,哪能掐指一算,通晓过去未来的啊
?”看见红尘骤然似要吃人的目光,他咽着口水,小声嘀咕:“我上次是问了京城的教徒
才知道无双去了城门嘛,哪像你,一看人不在,转身就跑……再说,我要真会算,还用得
着跟你一起白跑回来吗?”
兀自喋喋不休,红尘一闭眼:“滚出去!”
风惊雷叉起了腰,长这么大,人人当他神灵般捧着供着,几曾听过一个“滚”字?瞪大了
乌溜溜的眼珠就要发作,但歪头看了红尘半晌,吐口气:“算了,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
,我也不来跟你计较。”慢慢走出轩外,自言自语叹道:“早知你这老狐狸脾气这般臭,
我干嘛还要教众去城里打探消息?让你急死好了。”
百无聊赖,就蹲在屋外,拿起根枯枝在地上信手涂鸦。画了半天一丢树枝:“我饿了,进
城吃饱再回来找你。”拍拍衣上灰尘,挥着扇,大摇大摆就走了。
暮色渐渐压下,周围朦朦胧胧似隔着层看不透的纱,红尘依旧一动不动坐着,任凭夕阳余
辉一点点自他身上收走,寒气却似有似无地从脚底升腾——
无双,究竟在哪里?……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击出那一掌,也更想不到无双竟然没有躲避……那夺口而出的殷红的血
,溅湿了银衫雪地……
紧紧抱住双臂,红尘喉头挤出几声痛苦含糊的低吟,颓然一仰,合衣倒在床上,睁眼望着
屋外黑夜。
无星无月,天空像个墨黑的罩子,吞噬了大地,无边的黑,无边的沉寂——
无双躺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孤独地瞧着黑暗打发慢得似乎停顿的光阴?
轻轻地蹭着枕,仿佛还残留着无双清幽淡雅的香味,就像在君府的竹屋里,他和无双的发
,曾缠绕着铺满了雪白的枕,两人晶莹的汗水,沾湿了发,印湿了枕,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
那一刻,如能永恒,该有多好……
他就可以永远以为自己是无双心中至爱,可以永远沉溺在那双流光飞舞的眸子里,永远地
快乐下去……
可惜,梦碎、泪残,才发现已回不到从前。
水气慢慢地渗进枕头,红尘翻身坐起,抱过枕头堵住几将爆发的嚎啕,肩头剧烈抽动着—
—
纵然如此,还是忘不了你,日日夜夜让痛苦煎熬着自己。只因为,依然爱着你,无双……
而你,可有真正知我心中伤痛?……
“无双……无……呜呃……”
哽咽终于控制不住地漏出,夜凉似水,只闻低哑哭声。
也只有在夜静无人时,他才会除下所有的伪装,尽情地哭,尽情地叫无双的名字。不怕被
人听到,不怕被人拆穿那最后一点维持他自尊的冷漠。
哭泣缓缓平静下来,拭去泪痕,正要把枕头放回原处,却被那一卷绢书吸引了眼光——无
双的笔迹!
登时呜咽全消,燃起案上蜡烛,慢慢看着。
前面是君无双寂寥时写下的从小到大的回忆。他从未听无双说起儿时光景,此刻一边看,
一边心悸,绝没想到无双幼年竟受尽其他仆役欺侮,十四年来吃的都是别人剩下的残羹冷
炙,为了给“皇姐”弄点好吃的,常要半夜溜进厨房偷偷煮食,自然被发现后逃不了一顿
好打。
他的童年里从来都不知道饥饿和为奴为仆的滋味,但如今突然明白,是无双替他度过了那
段本该由他承担的晦涩岁月,可即便两人身份昭显之后,无双也没有向他抱怨过一个字…
…
喉咙像堵了什么,哽得难受。咬着唇继续看——
无双和他相遇了,在那个雨过天晴的清晨。他记得那一箭差点就射中了无双,也记得曾一
时冲动,孩子气地想留下无双做玩伴,被娘亲拒绝了。可他料不到就那一次偶然的相逢,
他早将之湮没在重重尘封往事里,无双却记住了,从此便是一生一世……
为他惆怅为他欢喜,为他痛苦为他绝望。有些他知道,可更多的,无双从来没有跟他提及
,只锁在了自己心里,一个人默默地背负。
一直背到不堪重负,心力交瘁。想用血咒来忘了他,却终究舍不得,只因还冀望着有一天
他会原谅他,能听他说一句喜欢,方死亦无憾……
眼泪一滴滴落在绢书上,模糊视线里,每个字都似乎幻成君无双清贵雅洁的面容,怅然笑
着,说不尽的苦涩无奈——
“……我若死了,你肯不肯说一句喜欢我呢?……红尘……”
……
“我喜,喜欢你……不,不要忘记我啊……”紧捏绢书,红尘泪如泉涌。
无双居然绝望到想彻底抹去与他的点点滴滴,忘却他么?……红尘浊世,茫茫人海,他唯
一的羁绊就只余无双,如果无双都要忘了他,那他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活在没有无双爱他的世间,比死更残酷。
“我不要啊……无双……”
像失去娘亲那时,红尘哭到声嘶力竭,倏地雷霆般的大叫划破夜色,大老远传来,喜气洋
洋——
“老狐狸,我知道了,原来我们追的那伙人是射月国来京觐见的使节!”
第四十五章
红尘一震,急忙抹去眼泪,卷起绢书胡乱往怀里一塞,风惊雷已连蹦带跳奔进屋,后面还
跟了两人,放下手里尚在冒热气的几个包子,眉飞色舞:“喂,老狐狸,我可帮你打听到
了无双的下落,你怎么谢我啊?”
转向那两人笑道:“把你们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跟你们教主说罢。”
那两人必恭必敬施过礼:“是,属下等听惊雷公子吩咐,细加询问城中弟兄,得知左近只
有射月国专遣特使经天山来京城向新复帝位的煊帝觐见献贡,前日方到使馆。煊帝却于数
日前已离京前往天山,那些特使便逗留京中等候。属下等之前潜入使馆,听到他们交谈,
原来射月国的新王本也一同来京,但在天山飞雪中救得一人后,却又折回了射月国。”
“回射月国?”红尘再也坐不住,呼地站起。风惊雷倒是笑悠悠:“知道在哪里就好办多
了。老狐狸,你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咱们就出发去射月国。”想到又有新地
方可以大玩一场,他摩拳擦掌,极是兴奋,一敲扇子:“我也正好顺路再去风雅楼拐一下
,替碧落医病——”
红尘听他说得兴高采烈,嘴角一牵:“谁说要带你一起去的?你就给我乖乖待在这里。”
喝令那两名教众:“你们留下看住他,没我吩咐,不准他离开竹外轩一步!”拿了个包子
边吃边走,眨眼便隐入夜色。两名教众对望一眼,抱臂左右守在了门口。
风惊雷目瞪口呆,随后气得跳脚:“死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就是不
让我去救碧落嘛!这么爱呷醋,酸死你这臭老狐狸!……”抓起包子狠咬一口:“亏我还
好心怕你饿着,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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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鸿雁影,冷月浪人随。边关连绵的峰峦山头积雪融消,汇流成洋洋大河,蜿蜒流淌进
射月国内。红尘,就沿着这灌溉了无数农田的河道,踏上了射月国的土地。
从京城披星戴月连赶了半月路程,满身风尘潦落,面具下的下颌也冒出一片青密须根,无
暇修脸……终于来到这完全陌生的西域国度,离无双,也越来越近了。却不知,无双的伤
势可否痊愈?无双,是否记恨着他在雪地里毫不容情的那重重一掌?……
酸涩和惶惑一点点慢慢切割着他的心脏,不顾正身处都城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中,他驻足
,仰望明净高天,引得不少路人不明就里,纷纷效仿,谁也猜不到那气度轩昂的高大男子
只是为了不想让他人瞧见眼角闪烁的泪影。
“无双,无双,……”
喃喃低喊着,过往种种已经分不清是谁伤害了谁,也不愿再去分清,他只知道,不想失去
无双……
不想。
黯然半晌,垂下头向前方路边的客栈走去,打算等入夜再设法潜进射月王宫中一探究竟,
在那之前更得好好沐浴梳洗一番,怎么能让无双见到他如此一身邋遢?
前边大道突然一阵喧哗打断他思绪,看见行人个个面带惶恐,退缩进两侧屋檐下,一条热
闹街市顷刻沉冷,连咳嗽都不闻一声。他正在奇怪,身后一个老叟甚是良善,将他拉到边
上,悄悄道:“小哥,莫站街中挡了监国大人的路,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什么监国大人?”红尘目光越过齐步走近的一队精甲银铠的兵士,落在当中的八驾车辇
,隔着薄薄纱幔,一人盘膝独坐,隐约可辨是个衣饰奇丽的男子。
“嘘——”老叟示意他噤声,自己却忍不住多嘴:“看你穿戴是中原人,当然不清楚。那
是我国二公主的王夫,也就是新登基的大王的姐夫。你可千万别惹到他,以前大王还当三
王子时,都对他礼让几分——”
三王子?!红尘失声大叫:“伏羿做了新王么?”月余前同风惊雷四处游荡时,虽无意中
听教众说起射月国王位更迭,他也兴趣缺缺,听过就算了,并未细问。孰料新王竟是那狡
诈多端的伏羿?当初伏羿的那颗假雪融,将他害得何其凄惨。无双若真落在此人手中,哪
还有什么好事?
那队兵士忽听有人当街直呼大王名讳,无不色变,怒喝着抽出腰刀围上。那老叟和路人吓
得纷纷逃散,一个统领模样的刀头直指红尘鼻尖,刚叫了声拿下,已被红尘一脚踢飞。
兵士们顿时炸开了锅,一窝蜂围攻上来。红尘出手如风,又撂倒几人,兵士们哇哇大叫却
是泯不畏死,反攻得更急。红尘不禁头疼起来,正要痛下杀手,车辇里陡然飘出一声:“
停!”
刀风呼声即刻消弭,纱幔掀起,露出那王夫好一张俊朗面庞,一双眼睛却在日光下泛着浅
灰,淡到接近无色,瞧着甚是诡异。在红尘身上溜转一圈——
“好身手!”淡淡的赞美携带稀稀拉拉的掌声打破寂静,男子朝红尘勾了勾手指:“不如
来我门下役事,胜过你浪迹江湖百倍。”轻轻一笑,道不尽傲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