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已经是死局。唐光赢只好留下一句:“路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转头向何进道了别,要领人走。虽然多了一个人,但看那样子,也不用麻烦另安排房间了。这两人过得挺好。
不待转身,先被何进叫住。就见何进起身进浴室,拿出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来,交给唐光赢身边的人,跟吩咐自家庸人一样吩咐:“这个洗了。明天早上拿过来。”
嗯?那人下意识的接过来,接过来才问自己为什么要接。可再扔了也不好看,只好转头看唐光赢。唐光赢看看何进又看看那身明显被烟灰染成一片一片的衣服,告诉旁边人:“送去洗。”又吩咐另一边的人:“把这屋烟囱堵上。”
明显是故意给唐光赢提示告诉人家他是从哪儿下来的,乐明只能看着何进后背影摇头笑。
果然跟他们何总谈感情没用。感情和利益,精明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43
等唐光赢领着人走了,何进把门关了,转身回来又在床上坐下来,看乐明一眼,把床头的烟灰缸拿过来摆两人中间。
乐明笑笑,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不言声地坐了半天,最后何进把烟一掐,伸手拽乐明身上裹得被单。
嗯?
乐明吓一跳,本能的拽住身上唯一的行头,问何进:“何总你干吗?”结果就看何进更用力的拽,怒道:“你裹着它我怎么睡?!”
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占了俩人的铺盖,乐明也忍不住笑,顺手把烟摁灭了,低头解床单。何进看着他解,跟突袭似的问了一句:“辛龙谁杀的?”
乐明抬头看他一眼,笑得一点不惊讶:“何总,这你不应该去问唐光赢吗?”问问唐光赢到底派谁下得手。反正肯定不是他自己。身份地位先不说了,那年纪也不饶人啊。
“问你也一样。”显然何进跟唐光赢也不是什么太无间的关系,认定问姓唐的还不如问不知道姓的。
“那何总你恐怕要失望了。辛龙谁干掉的我不知道。也许真是蒋冲天呢。”乐明看似不经意地说笑,干脆地把被单拿起来一抖,然后问何进:“何总,睡里睡外?”
屋里就这一张床,谁要说去睡地板睡沙发那不是把对方不当男人,是把自己不当男人。所以乐明问的正常,何进也答得痛快:“外。”
乐明就点点头,自己挪到了里面,也不好先躺下,就曲起一条膝盖靠墙坐着等何进。床单还是盖住腰以下。就当对得起俩人的身份,多少注意点形象,裸个差不多也就行了。
何进还坐在原处,这会儿也不急着睡了,从床头的烟盒又拿了根烟出来,半转身侧对着乐明,低头点完烟转头看他,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辛龙谁杀得?”
看来一时半会是睡不了了……乐明耸耸眉,回答还是:“不知道。”
“辛龙房间里搜出来监视器。别说不是你装的。”何进继续不温不火地问,脸色也就是个一般,看不出是好是坏。
“是我的人装的,那又怎么样?”乐明表情也一样,说得漫不经心。他是24小时监视辛龙的房子,何进的推测合情合理。
“别跟我说辛龙死的时候你们机器正好坏了,什么也没看到?”何进掸烟灰,转脸盯住他看。
“说对了何总,那天停电。”乐明迎着何进的目光,说得绝对是瞎话。
“……”何进沉默了一下,又低头去抽烟,半晌叼着烟含混的开口,“别跟我装。要多少钱你就说。”
“何总你的话我不太明白。”闲得没事,乐明也探身起来,到床头拿了根烟,点着了又靠回墙上。
“辛龙死的时候的录像,不愿给你就卖,多少钱我给你。”看他装蒜,何进干脆把答案给得清楚,而且不等对方笑,先一句话把后路给堵了:“别再说你机器坏了那一套。你当你是吃干饭的还是我是?!”
何进要的东西还真不是一般东西。有这东西就能证明蒋冲天不是凶手,至少不是直接凶手。何进要这东西,找他要,这都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为什么要。
“何总,我先问一句。就算这东西真有,好像也不该是你要。”
蒋冲天要,可以替自己脱罪。唐光赢要,可以毁尸灭迹。但如果是何进要,那肯定不是为了自己。为那两个哪边,这时候坐他对面的人,就真得掂量掂量了。
“……”何进觑着眼看他,吐了一口烟,终于放话:“我替蒋冲天要。”
“呵……”靠墙的人马上就是一声低笑。今天这一晚上,可真是峰回路转。转的他都摸不清南北,一步踩空掉坑里。
他能算到何进跟唐光赢串谋,却没想过何进跟蒋冲天还能合作。因为隔着个蒋家,两个人之间利益冲突太过明显。然而他却忘了再有仇,人家俩也是一个地儿出来的,交情不管好坏都比跟他时间长,谈合作玩算计,都知道对象该是谁。
想起来之前那大哥让他带给何进的话,说还想两人再打把牌。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像上次三个人打扑克一样,他以为那两个人是对头,结果,联手算计的却是一直等着看戏的他。
44
那天晚上两人的谈话基本是无果。何进要的东西乐明只说没有,而对何进蒋冲天联手算计他的事,乐明也没有一点追究的意思,好像这次的事就想到此为止了,也不用再说谁对得起对不起谁。何进也不傻,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这里面有别的事儿,但看那家伙只低头抽烟,笑着不说话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干脆的掐了烟,连乐明的烟一起夺走,和烟灰缸一起扔床头柜上,吩咐:“睡觉。”
乐明手还摆成夹烟的形状举在半空,没等说话何进已经连灯都关了,只好笑着叹了口气,靠着墙躺了下来。刚躺下来就感觉身上一空,何进把乱七八糟盖着的被单一抖,抖开了,轻落在两人身上。然后何进转了个身,面朝外,又是和衣而卧。两人中间空了好大一片地方,却是一整晚,都没有人往过多靠一步。太过分明的界限,反倒说明一个床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睡得太好。
第二天一大早,乐明就被唐光赢派来的人带走了。就算是做样子给下面人看也好,拷问蒋冲天下落也是必须得。所以当晚上人再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像经过严刑拷打的革命党员,而且从狼狈程度看,肯定是长时间守口如瓶。
何进把人接过来的时候,谁看也看得出是眼中冒火。所以架乐明进来的两个人也溜得很快,免得何进拽住他们问谁能负这个责。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除了唐光赢,谁能下得了这个令。
等送他回来的人走了,乐明才从何进肩膀上抬起头笑,还是中途拐弯的尾音,什么时候都像在调戏:“何总?”
嘴角破皮,眼角和颧骨上都有淤青。虽然血被人擦干净了,但还是能看出来被打得不轻。何进拽住人上上下下地看,猛地发现他手握的地方有血一点点渗出了衣服,握着的手马上就松了。手放开了又怕人晕倒似的,又条件反射似的扶回去,就发现被扶的人跟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何进一把撸起乐明的袖子,就看到胳膊上交错的鞭痕,或多或少往外渗血。
“唐光赢干的?!”何进语气阴沉表情阴沉感觉更阴沉。
“没事,老人家想侄子想的厉害。”乐明抽回胳膊,看似不经意的拽下袖子盖住伤处,找个能坐的地儿休息去了。这SM他还真玩不起。吊了一天,骨头都在疼。
看着人在沙发里坐定了,何进也没往过走,直接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你困了先睡。”就找唐光赢算账去了。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再回来的时候发现乐明躬着背在床边坐着。看他回来抬头一笑,明明已是倦极的表情,让人奇怪他为什么不躺下睡觉。
“坐着干吗?”何进刚在身后关住门,离床老远问了一句,就有人敲门。转身开了,是唐光赢派人给送伤药。何进接过来,也没说个谢,就“碰”的一声关住了门。转过身走到床前。让坐着的人:“脱衣服。”
乐明抬头看他一眼,笑笑就把上衣脱了,光着往何进面前一露,何进就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坐着就是不躺了。前胸后背,腰上胳膊上,但凡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有鞭痕。倒也不全是很重的痕迹,但叠在一起的肯定见血。这种伤法怎么躺也是活受罪。还不如坐着。
妈的唐光赢……
何进看着眼露凶光,看样子是后悔刚才跟姓唐的账算得不够。
“何总,你要擦药就快点擦。不擦我自己来。”脱了衣服晾一身伤,乐明也不觉的是什么光彩的事。况且一没东西盖着,感觉飕飕的吹凉风,伤口又疼又痒,的确不舒服。
何进看看手里的药再看看那一身伤,就是把整瓶涂上去也未必够。而且这药是唐光赢拿来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掺别的东西。而且看那家伙又来小伤装大伤,大伤当没事那套,何进忽然来气。
把伤药往旁边一扔,何进在乐明旁边坐下来,“不用擦了。你要在这儿坐,我陪你坐到你好。”
听何进这话说得绝,乐明笑笑回头看他一眼。捡过衣服随便披上,跟何进要了根烟,边抽边想:行,那就坐吧。
两人一坐就坐了一个多小时,中间有人进来送饭,何进乐明都当没看见。送饭的的人走了也没人张罗吃口饭。乐明是连伤带累,回来再耗这一个多点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几口把手里的烟抽完,一边摁灭烟头一边开口:“何总,不睡?”
“不睡。”
“那我睡会儿。”乐明说完,就不客气地把头靠在何进肩上。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态,这睡姿已经是最理想的了。不过就是委屈了让他当架子靠的何进。
何进转头看他一眼,连动都没动一下。显然就算他要靠一晚,何进也只会坐着点火抽烟到天亮。
抽了两口烟,何进问听呼吸就知道没睡着的人:“为什么下来?”
问得是为什么下来不是为什么来,也就是问他为什么听到他跟唐光赢的谈话还从烟囱里往下跳。乐明眼也不睁,回答更像玩笑,“就当礼物了。省的何总你无聊。”
何进没笑,让人感觉什么玩笑到了他那儿都只能是真的,而他说话的声音也一如往常平稳清晰:“我刚去问过唐光赢,知道你要护谁。东西你拿不拿你自己看着办。蒋冲天你不管他也死不了。就算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我和蒋冲天什么关系你不用管。掂量自己跟他交情到了哪一步就行了。别事儿完了后悔。”
何进这话说得很明白了。他跟蒋冲天是一伙,他也的确帮着蒋冲天要那个录像,但要是他的本分,给不给则是乐明的自由。如果那东西关系的人对他真那么重要,那么蒋冲天那点情分完全可以不讲。因为他何进帮忙,也只是力所能及,点到为止。
事实也的确如此。何进这次过来,开始的确是为了跟唐光赢谈生意。背着蒋冲天,一早确定了双方利益关系,并为最终的目的制定了一步步计划方案。蒋冲天说白了,就是他们手里一只棋。
唐光赢这边,是想剪除掉辛龙。虽然年纪大了,但其实身子还硬朗,所以也并不愿意交权。但下面人一直在明的暗的施压,意思他老了,该以新代旧。唐光赢不得已只能说要退。但这位子,他根本不想给辛龙。不是说辛龙不够格,是因为他自己也有儿子。父死子继,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执念。不管儿子成不成材,就是不愿意给外人。但具体到唐光赢的情况,一来是他的儿子年纪太小,威信不高,再来就是辛龙势力太大,拥护的人不少。就算开始能让他把位子传给自己儿子,最后结果也肯定是被辛龙抢了。自己儿子搞不好就是横死街头。
所以一听说蒋冲天要出来,唐光赢马上就主动联系何进,让他把蒋冲天送这儿来。后来那些公开竞选公平投票的把戏都是何进和唐光赢商量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蒋冲天制造机会,让他至少能跟辛龙唱一阵子戏。
对唐光赢来说,蒋冲天能不能打败辛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他就给辛龙树了个大家都认得的对头,那时候辛龙再死,就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就像有人曾经开玩笑说过的一样,那个位置不坐还好,坐上去搞不好死的更快。何进和唐光赢一开始就计划,到时候不管谁赢了竞选,没正式坐上那个位置之前,都会被以另一个输了的人的名义干掉,到时候唐光赢再出来主持大局,收拾“凶手”,再风光个几年打好根基最后传给自己儿子入土。一切圆满。
而何进从这件事得到的好处,也就是一些日后两地生意上的关照,再就是把蒋家斩草除根。
蒋冲天死在他眼皮底下是一回事,死在外国那就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名义上确实有帮他重整旗鼓,最后成不成功,那是他个人造化问题,再与他何进无干。搞不好消息传回国,人们还得说他比蒋冲天自己的亲戚还够意思,出钱出力。但实际上,赚多少花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以上,就是何进的初衷。却在来了这里之后,逐渐起了些变化。首先是他凭借自己敏锐的知察力,发现蒋冲天应该另有后台,而且背景不小,他和唐光赢合作,玩好了他未必能获多大利,但要玩不好绝对是引火烧身,树了不该树的敌;再就是唐光赢行将就木,身体再硬朗年纪也骗不了人,就算他帮忙把辛龙蒋冲天等等一起威胁都干掉,那位置他顶多再坐三五年。三五年以后他人一不在,他许的那点好处比如两家生意上往来什么的,未必还能兑现;最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蒋冲天本人。
蒋冲天这个人,何进以前接触不多,虽然他的事知道不少,但大部分是道听途说。因为他风光的时候何进还没踏进这个圈,何进风光的时候他已经在坐牢。之所以看重蒋冲天这个威胁,完全是因为他在道上的名声太盛。他从牢里出来不给他一个合理的位置里里外外的人都会说闲话。但对蒋冲天这种人来说,除了何进现在坐的位置,哪个位置也不合适。所以何进能怎么办?要不让人死于非命,要不帮他另起炉灶。前者太有此地无银的嫌疑,蒋冲天一死他何进的威望绝对是一落千丈。后者却是说得容易,实际操作难如登天。既要平起平坐还要两不相干,那就只有另立山头。一山不容二虎,那这山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正好这时候唐光赢出现了。不管唐光赢最终目的是什么,至少整个计划中有一部分和他的目的重合,那就是安置蒋冲天。死了或者抢了唐光赢的位,何进都可以勉强点头,表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当然,死了他更后顾无忧。
但自从蒋冲天从牢里出来,到他为演戏给下面看抱着边走边看的心态过海这边来帮忙,这过程中跟蒋冲天一次次接触下来,何进对蒋冲天有了全新的评价。
首先,蒋家老头把他扔牢里也许是错的,因为那是蒋家的一大损失,但蒋凌霄在老头死了以后还不把他放出来那绝对是正确的。因为放出来那位置蒋凌霄绝对不可能再坐得住。不论在心思、耐力,还是残忍程度上,蒋冲天都比蒋凌霄高几个档次。何进早在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是个人物,为敌为友都有风险,而以后的相处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再来,就像某人说的,这么些日子处过来,就算没交情也有点感情。对于蒋冲天的利己和嚣张,何进没什么可说的,一个人一个活法,蒋冲天这样确实可以让他活得下去,活得更好。不过竞选那天结果出来后,有人在他跟前耀武扬威,蒋冲天借题发挥大打出手,专拣平时看着不顺眼的几个人揍的时候,何进虽然冷眼看着,心情也真跟着爽了一会儿。那时候看着那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尤其是坐在上面貌似公正的唐光赢,何进就觉得还都不如被架出去的蒋冲天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