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同行(深藏不露续篇)下——叶秦弓

作者:叶秦弓  录入:11-19

而蒋冲天显然也发现何进越来越待见他了,两天后的晚上,何进叼着烟站厨房正要弄杯水喝的时候,蒋冲天从后靠上来,贴着他的耳朵,用这种直出直入不可能被第三人听到的方式道:“何进,有没有兴趣谈谈。”

两人身高差不多,何进侧头瞟了一眼,刚好看见耳根子旁边蒋冲天暧昧的笑。何进把杯放水台上,朝阳台偏了偏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过去——那是在这个屋子里两人都认可也都确定说话还算安全的地方。

蒋冲天穿着牛仔裤T恤,光着脚在地板上晃,从背影看,确实很性感。而何进的白衬衫解开了领口,半挽起袖口,在夜晚看起来也很有味道。不过两个人并排站在哪儿,就感觉两个气场相冲,无论无何见不到之间有一点融和,站多近都是界限分明。

“何进,合作怎么样?”爬在阳台栏杆上,蒋冲天开门见山。

“现在不就是吗?”何进没怎么搭理他。

“我说的是你跟我合作。”蒋冲天笑得像狡猾的狼,“不是姓唐的。”

“……”何进偏头看他,表情没见怎么变。

“唐光赢你也看见了,快入土的人了,不死也没什么用。反正你是图财,换个人一样。唐光赢给的我一样给。”对何进用不着威胁,不管用。蒋冲天知道,所以口气更像是拉家常。随意得有点过分。

何进看他,不动声色:“你的意思是我跟姓唐的合谋害你……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这只。”蒋冲天指指自己左眼,又指自己右眼,眨眨眼睛耍无赖:“还有这只。”

何进忍不住哼笑了一下。明确地传达了这件事有余地谈的讯息。蒋冲天也就来了精神,挺身站直了,搂过何进肩膀套近乎:“行了何进。老马火锅店那次有人要砍我,不就是你跟唐光赢设计的。想嫁祸给辛龙,做戏给外人看……”说着又拍拍何进的肩膀,咧嘴笑:“放心,我不会追究的。”

“别跟我充大方。那次砍着你了吗?”想起那次半夜火拼,何进难免来火,明明被砍的是他。

“就是说这个啊,何进。也许姓唐是想连你一起做了呢?那天晚上我们回来院子里那些个拿枪的,应该不是你找来打自己的吧?”蒋冲天幸灾乐祸,暗示何进他们一起买衣服那天遇袭的事情是某个人背后指使的。

“你想嫁祸姓唐的……”何进看他,忽然冷笑,然后在阳台外掸掸烟灰,“也得看我愿不愿意上这个当。”一句话告诉蒋冲天,谁也别当谁傻子。兵不厌诈,玩点手段正常,但别以为别人不揭穿你就是真不知道。老马火锅店等着砍他的那些人是他和唐光赢安排的没错,但半夜遇枪击的那件事到底是谁安排的,想离间谁和谁,经过冷静周密的思考,何进早分析清楚,答案绝非蒋冲天想让他以为的那样。所以蒋冲天如果仅想依靠离间他和唐光赢来达到两人合作的目的,还真有点困难。

把戏被拆穿,蒋冲天耸耸了眉毛,也没太当回事,微微一笑,虽然把搂着何进肩膀的手放了,但语气还松快。“这样就行了。你我知根知底,帮我总比帮外人好。你想要的无非是蒋家。到时候我送你。”

送?何进笑得不屑,也没说什么“蒋家已经是我的了”这类狂妄话,只摆出谈生意的语气跟蒋冲天道:“我要跟你合作,那是我想跟你合作,因为对我有利。我若不想,你再激也没用。”

“呵……”蒋冲天也不生气,只是很有深意的笑:“那这么说,你是同意谈喽?”

何进两手撑扶在阳台栏杆上,转头看蒋冲天,良久,把烟放进嘴里,吸一口,拿出来,说:“我只是有兴趣听听。”

这是有意避开屋里另一个常住户的谈话。

本来这屋里的三个人就好像是一个支点在重心的正三角形。三个人各据一角,把持平衡。哪两个沿着相联的那条边走得近点,三角形都会失衡下沉。都是非敌非友,从一开始就谁也不怕算计和报复。更小心的,反而是不要让自己心太软,更不要欠了别人的情。仇好报情难还,出来混的,最怕讲义气。但显然这次,何进蒋冲天联系的有点近了,让这个一直摇摇摆摆但还算平置的三角形,终于往一边大幅度偏重下去。

在这个三取二的排列组合中,之所以是这两人能选出来合作,是因为他们虽然不喜欢对方,但因为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勉强信任。但三角形另外一头的那个人,却是他们从没想过要信的人。因为那人那个明快耀眼的笑容,太过虚浮。

跟蒋冲天定下什么合作计划,何进没有必要跟乐明交代的太清楚。但他跟乐明的那一番话,也就告诉了他他不会为姓蒋的逼他。因为对他来说,蒋冲天确实没有他要护的那个人重要。对这种设身处地的体谅,乐明表示感激。

闭着眼笑笑,同样的话上次是问句,这次,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变了陈述句:“何总,什么时候把陆董甩了,过来跟我吧。”

何进听见了,点着烟沉思着,没有回答

45

两天以后,就是辛龙的头七。遗体一直没有下葬,就那么在灵堂摆着,说是一定要等抓到凶手,当着死者面血债血偿。这是疯了的中国人的礼,警察都躲开了,睁一眼闭一眼,拿棺材当装饰,就让那么摆着。

已经头七,再不解决,辛龙地下有知也得托梦回来,告诉那些吃饱撑的没事干自以为讲义气的人,他现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真为他好就快点让他入土为安。所以,唐光赢这天要给众人一个交代是肯定的。蒋冲天抓不着,那就只有拿跟他一起的人开刀了。至少能先把这棘手的状况缓和一下,让死者亲属有个借口可以先把死人下葬。至于以后的事,那就容易多了。只要能先平了众怒,要不了多久,这里的人恐怕连辛龙和蒋冲天是谁也不会记得。

人本来就是跟风和善忘的动物,什么戏火看什么,等下一出戏上演,上一出演的什么,也就忘得差不多了。顶多能记得个好看不好看。再提起来,一脸苦思冥想的说个:“啊,好像有这么一幕……”

所以这一天,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真伤心的也有,但大部分黑衣黑裤来灵堂的,都是看唐光赢如何给众人交代。蒋冲天是他招来的,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要看的,就是他如何送了。

当然辛龙是有点冤。但既然人已经死了也没别的办法。大家日子还得照样过。说句不好听的,应该有不少人心里都在想幸好他死的早,要是真坐稳了位置再死,唐人街还不定乱成什么样。

何进和乐明一早就被押上车,跟唐光赢一起去灵堂。虽然唐光赢一早放出消息,想用手里这两个人质逼蒋冲天现身,但如果蒋冲天到最后还是秉承“兄弟大,不如命大”的宗旨死不出面的话,那就只能从他们当中拉一个出来平息众怒。当然按资排辈,最后有这个荣幸的多半是一直做跑腿跟班的人——柿子捡软的捏嘛。更何况以何进特殊的身份背景,这边人也没有嫌日子过的太平想挑太平洋战争的。

当然,这种权宜之计是在蒋冲天头脑清楚的情况下使得。万一蒋冲天一个不小心没想开,真脑子一热出来了,那戏,就可以进高潮然后收尾了。结局不用说,肯定是够悲壮够热血绝对能获得满堂唏嘘。如题:蒋冲天为兄弟两肋插刀自投罗网血溅灵堂。唐人街掌门之战以两位候选者同归于尽告终。唐人街恢复以前宁静,暂不易主。

嗯,不管怎么样,都算是比较完美的结局。只要事情进展顺利,真的是只要进展顺利……

就在这个可以算是唐人街大日子,差不多万人空巷翘首顾盼的时候,上城区陆肇空的房子里还有两个人紧逼着对方,较量气场。

“你去哪?”陆肇空挡在门口,看已经穿好衣服伸了个懒腰要出门的人,没好气问。

“你说呢,陆老板?”蒋冲天看他一眼,歪头笑,“辛龙头七这么大的日子,我不去捧场,岂不是对不起兄弟。”

“兄弟?”陆肇空气得要吐血。“你跟辛龙什么时候成兄弟了?”

“你没听他一直天哥长,天哥短的叫我吗?当然是兄弟。”蒋冲天说着,晃晃悠悠就要出门,却被陆肇空一胳膊横在门框中间,瞪着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的脑子进水了?送死也挑个人少的时候去。”

“看不出,陆老板还挺关心我的嘛……”蒋冲天取笑。

“废话少说,你给我老实待这儿。你死了我跟何进没法交代。”陆肇空也不是真想管,只是这一个两个他算是救回来,又一个两个的都要再自己跳回去,这无用功做得他实在窝火。

“那陆老板你可以放心。我跟何进早说好了——”蒋冲天推开他横架的胳膊,偏头一笑:“我俩死活,互不相干。”

明显嘲笑的眼神,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往大门走去。气得陆肇空在后面咬牙咬牙再咬牙,终于忍无可忍追上去,一把扳过蒋冲天,一拳揍到他脸上。十成十的力,算是连小时候抢他书本费的仇一起报了。

“你以为我白吃白喝养你这么多天是为你再去送死吗?”指着因为没防备,被一拳揍翻在旁边沙发扶手上的蒋冲天,陆肇空顿时化身正义使者,大声训斥:“别人对你好的时候,就要心存感激。你妈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吗?!”

被骂得一头雾水,蒋冲天揉着脸爬起来,冷笑一下接过陆肇空的话:“我妈早死了,没得教。”

“你他妈的就是欠揍——”陆肇空被这种大不敬的话惹毛了,直接就扑了过去。然后就是动物园狮虎山现场。天不好毛不顺饭没吃饱本来就看着不顺眼还有宿仇的两大型兽类开始你死我活的撕咬对吼。

虽然两人身形体重差不多,但真要打起来应该还是不在一个档次的。所以就冲两人能翻踢滚打了十多分钟,就说明蒋冲天没使全力。不过陆肇空倒是真揍解气了。一拳一脚,新仇旧恨全往一块报。揍到最后发现蒋冲天被他压在底下,只用胳膊护着脸,陆肇空才终于解了气。刚停手直起身,还不等仰天大笑出口恶气,就被蒋冲天一拳揍到脸上,“邦”的仰倒在后面沙发上,脑子嗡嗡的。

“不好意思了,陆老板。”蒋冲天蹲过去,拍拍他的脸,笑着说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跟何进打赌。这趟我一定要去。”

然后蒋冲天就站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回头,陆肇空好像又听见他那该死的取笑:“陆老板,像你这么傻的人,现在是真难找了。”

混蛋……

心里一直这么骂着,陆肇空很沮丧的发现在蒋冲天走了五分钟以后,他还是头晕站不起来。

辛龙的灵堂就设在辛龙宅子外面。临时搭建的厅堂早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吊唁用的东西。辛龙的亲属和几个手下通宵守在灵堂,但凡有个什么有点头脸的人过去,都会女的嚎哭,男的握拳,口口声声要人给辛龙主持一个公道。矛头指向谁,逼得又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而这一日,嚎哭咒骂声,显然更胜于往。从早晨开始,就不停有穿着黑衣的人来探望。安慰完家属,象征性的说句希望让死者早点入土为安的话后,就坐一边等。还不到十点,就黑压压的坐满了灵堂,不一会儿,连外面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唐人街的商铺,今天十家关了八家。唐人街上的住户,今天每户至少有一个到场。不为别的,就因为唐光赢说今天会出面主持公道。无论如何先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让死者先入土为安。

十点半左右,唐光赢到场。往灵堂走的这一路,人们自动避让两旁,夹道人群中,不时有人低声议论:“唐叔。”

“唐叔来了。”

“真的是唐叔来了。”

当然也有心直口快的挤人堆里隔老远喊:“唐叔。”

还是充满敬意的。

唐光赢一路点头,回应众人,面色却一直沉重。白发人送黑发人特有的那种伤感哀悼,把悲沉的气氛感染到每一个人身上,以至于他过去的地方,唏嘘无数。

当然,也有不伤感的。就比如跟在唐光赢后面,明显被人押着进来的乐明跟何进。

两个人都跟着唐光赢一路走,沿途当然少不了被人指点议论,甚至污言谩骂,但两个人却谁也没有往边上多看一眼,就那么大跨步,神色如常的过去,知道的是上刑场,不知道还以为去演讲。

何进一如既往没表情,昂首直腰,看人都是从上往下看。虽然辛龙死活与他无干,但还是给了死者应有的尊重,严肃冷沉。他旁边的乐明脸上还有淤青,身上的伤应该还没好,每动一下衣服摩擦在皮肉上都是负担。不过一路下来,也是一脸平淡,步履如常神色更如常,而天生就好像带着笑纹的嘴角,更是不遮不掩弯成一个嘲讽,让人知道他对死了的人,没觉得有一点可惜。

不过这已经算不错的了。要是换蒋冲天来,恐怕只会幸灾乐祸地笑,最后看见棺材还得再问一句:“里面躺的真的是人么?”

到时,肯定是群情激愤。

因为想到蒋冲天,乐明不自觉地笑,然后就看何进瞪他。只好清清嗓子,又装回一本正经。好歹,他们也是参加葬礼。

等这几个人走过去,后面伸脖子看的人就知道,压轴大戏,终于要开演了。

很快一行人进了灵堂,灵堂里黑压压的一片人都站起来跟唐光赢打招呼。唐光赢点了点头,上了香,看了看还停在正当间的棺材,转过身来,表情凝重。

“各位,我知道大家伙都是为什么来的。我也是为这个原因今天才站到这儿的。辛龙死的不明不白,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都怪我。说我引狼入室,又说我偏袒某某……好,没关系,年纪大了,谁还没做错事的时候。有错我就会认。但你们——”唐光赢转身,指还跪在棺材旁边抽抽搭搭的女眷,和咬牙切齿的那几个辛龙心腹手下,语气多有严厉:“为了争一口气,就不让死人安静。棺材停在这儿,你们想停到什么时候?嗯?放的臭了朽了,错过了再投胎的时机,是你们帮他重投,还是把他摆你们家供着?!我姓唐的是老了,可眼睛还没瞎。你们这么做不是想给辛龙报仇,是想让我难堪!”

唐光赢一番话说完,跪在那里的几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哭的也小声了,攥拳头的也松了。毕竟当家的威严还在那儿摆着,这么声色俱厉的训斥,再有不服的也暂时先安分了。

唐光赢目光凌厉的又扫了一眼下面坐的黑压压的众人,目光落哪儿哪儿的人就低下头去,很快偌大的灵堂就静的只剩角落处几个女人小声的抽泣声,终于有了点死人的气氛。

唐光赢重咳了一声,继续开口:“我不是怪你们。辛龙死了我也难过。可日子还要过,生意也还要继续做。你们要抓凶手我没意见,可每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吵吵着要找凶手,一天两天可以,一个月两个月你们吃谁的喝谁的?”

“那唐叔,龙哥就这么白死了吗?”终于下面有人硬着头皮问了一声,被唐光赢目光一扫,又矮下半个头去。

“我说要让辛龙白死了吗?”唐光赢“啪”一派旁边棺材板,又喝:“我说凶手不找了吗?!”

再没有人敢说话。

“辛龙我一直拿他当儿子看。你们谁敢说不是的?!”唐光赢又喝问。

还是没人说话。

“‘找凶手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唐光赢是说过这个话。我没本事,到现在找不到蒋冲天。但不代表我偏袒哪个。蒋冲天我早晚会找出来。但今天,你们能不能先让死人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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