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同行(深藏不露续篇)下——叶秦弓

作者:叶秦弓  录入:11-19

“知不知道我们蒋家什么最难?”蒋冲天忽然靠上来,抬手搂住他,贴着耳朵说:“放手最难。”

听出蒋冲天话音里的沉笑与不甘,乐明也顺手搭上他肩膀,安慰地笑笑,那句话顺口而出:“放心,大哥,你一定长命百岁。”

是好话。那大哥一直很想要个能和他一起的人,所以他只是不经意照顾了一下,那大哥就看上他了。死活都想跟他在一起。可惜,他点不了这个头。也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就是对蒋冲天,他从一开始就没那个感觉。他可以帮忙,但就是动不了那个心。所以蒋冲天可以这么痛快就放手,省了你死我活不少事。

“做兄弟,应该的。”蒋冲天看着他,半晌,终于放开了手。

他是真看上他了,被他看上的人却没看上他。

“本来想带着做个纪念,还是留给大哥你吧。”乐明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蒋冲天。蒋冲天接过来,就是他们三个人的那张合影。就扫了一眼的工夫,就有雨点落上去,蒋冲天弯嘴角笑笑,随手揣裤兜了。抬头就看刚还站旁边的人已经缩着脖子跑到码头那边了,拽住何进伸给他的手,跳上船板。

“何总,怎么样,我送你一程?”等站稳了,乐明看何进笑,那意思他上船来只是个样子。

“一程?”何进皱眉,果然嫌少。

“如果何总你真打算划船回国,我送你全程。”显然早知道何进打什么算盘,乐明略有揶揄。

何进不说话,把人推进船舱。

他当然不会疯到这种天气横渡大洋,当然是就近找个码头靠岸,上去倒飞机回国。他又不是通缉犯。用得着大半夜玩偷渡吗!蒋冲天显然也知道,却不点破,其实也是有放他们一马的意思。做个样子给下面看,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这件场戏本来可以有很多种结局,但最后三个人权衡之后还是选择了这一个,各有所失,也各有所得,但总归来说,还算不错。当然除了某人,亏得大了点,但也不至于痛不欲生。毕竟都还活着,以后可以继续蹦跶。

“何进。”船要开的时候,蒋冲天站到了码头边上,叫住正要进船舱的何进,“过一阵子我接位置摆酒,你要还有命在就过来,大家聚聚。”

唐光赢还没死,蒋冲天就放出这种话,何进免不了冷嘲:“你能活到那时候再说。”然后就有人从船舱里探出半个身子,笑道:“放心大哥,我们一定到……”话没说完就被何进挡住,干脆利索地让人开船。

蒋冲天站在码头边上,手揣在兜里,碰着棱角锋利的照片,看着渐渐远去的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们有过一张照片的交情,最后各让一步,好聚好散。

56

把何进送到地方没用了一个小时,看何进站起来扣住袖口打算上岸,乐明叼着烟仰着脖子笑着问了一句:“用我送你上飞机吗?何总。”

何进低头看他,“要送你就直接送回国。”扬扬下巴,“还送吗?”

“呵……”乐明笑着站起身来,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那还是算了,何总你一个人保重。回去了别忘了把劳务费给我汇过来。”就算他BJ要关门,也得有钱疏散员工不是。

何进却很神奇地问了他一句:“只要钱?”

“要别的何总你也不给啊。”乐明略有好笑。

“你没问怎么知道。”结果何进回了这么一句。

乐明就真忍不住乐了,“难不成我要别的何总你还真能给?”

“等等再说。”何进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听得人真有点笑得意外了。

没有可能的事何进根本不会松口。敢让他等,那就是应该已经有了决定。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何进这一句话,已足够安慰。

眼睛看着何进,把烟放进嘴里,乐明微有调侃的笑容下是也是敢做敢认的无谓,“那我就等了,何总。成不成你到时候别忘给我个话。别真让我等下辈子。”

“下辈子用不着。下半辈子就够了。”何进说完就走出船舱,没给人追问确认的机会。

不用说得太明白,他等的什么他许的是什么,两个人都知道。就跟两年前那点心动一样,这次感情各自用了多深两个人也都有感觉。不再像上次说分就分说散就散看着对方背影没有无奈只是有点遗憾,这次说到要走气氛显然有了那么点留恋。一个是再一次不遮不掩大方自如地表达了他的感情,另一个则是有了天大的进步终于愿意正眼看待认真思考同意给个答复。不像上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这次,是真的有了希望的曙光。责任道义都已经尽完的何进,终于可以钻出牛角尖开始考虑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考虑清楚以后,该怎么做就不会再犹豫。

转眼快一个月,蒋冲天最终成功把唐光赢送进疗养院,接过唐人街当家的大旗。乐明说话算话,不仅没卖蒋冲天,还利用他收集来的情报顺带解决了一干不买蒋冲天账的唐人街老小。处理完这些事情,他BJ也差不多到了算账关门的时候了。一个人坐在小信经常坐的那个地方,望着远处,淡笑深思。两个月,只有两个月,就小信走了,洪斌出来了,他的BJ,也终于要关门了。

那他这一趟忙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真是……

自嘲地笑笑,听到身后好像有动静。奇怪地转头,就看见一个人刚从下面爬上来。直起身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人,而是低头整自己的衣领袖口。那种临死都要系好袖口擦亮皮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让乐明见人第一眼就忍不住笑出声,熟络的招呼:“何总,回来了?”

何进抬头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几步走过他身后,就好像上次小信死的那个夜晚,他站着他坐着,就听海风扑面。

“BJ你要关吗?”过来何进单刀直入,低头看曲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坐那儿的人,例行公事的问。显然觉得这事比起让上次让两人在这儿耗了一晚上的事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关……当然关。”乐明淡淡地笑,转过头看着远处天蓝水蓝,多少听得出心酸:“不然何总你有别的办法吗?”

这么多年的心血,说关就关,他再好的承受能力也真的是心疼。

“关就关,那你还坐这儿干什么?”早料到这个答案,何进看样子同情劲早过去了。

“我说何总,”乐明又气又好笑回头,“你买卖不做了,不得想想怎么跟下面交待啊?还有很多人靠我吃饭的。”

“哼——”何进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不说话了。然后又是沉默。没有低落没有压抑甚至没有一点悲伤的基调,只是单纯地安静。海风低拂,阳光明媚,一坐一立的两个人之间即使没有会话交流,也能感觉出有种默契流淌其间。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那些客套的安慰,刻意的关心,只要有问题的时候一个陪在另一个的身边,就足以让另一个感受欣慰。

过了很久以后,坐着的人回头,带着可比阳光灿烂的笑,说:“何总,把陆董甩了过来跟我吧。”

不知何时点起的烟,何进把烟举在嘴角,目视突然回头调情的人,跟着点了头。

“可以。不过是你过来跟我。”

这个问题那人一共问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随意,却也一次比一次认真。第一次何进想都不想地拒绝,第二次他抽烟没有回答。最后一次,何进终于给了肯定的答案。因为这一路他确实在认真思考,思考前路何去何从。陆行川并不是左右他决定的原因,因为早在两年前他默许一切恢复原状的时候,对陆行川就已经没有那种感情了。他可以照顾陆行川一辈子,但用不着再和他相依为命。那种感觉一旦过去了,再找回来也变味了。这两年,他的不管不问已经让陆行川知道了再回到从前是不可能。而没有耐性的陆行川,也已经从失而复得的新鲜感中感觉无聊,跃跃欲试,去寻找新的刺激。他和陆行川,早已经不是那么回事。这次回去,只不过是把话说清楚。陆行川再玩寻死觅活,他也知道那是演戏。

乐明没有太大的惊讶,既然何进走了又回,就应该是能给他这个回答。所以乐明也只是大方的笑,然后伸手给站着的人,在对方没有犹豫握住的时候,微一用力,将何进拉低身子。彼此气息对上贴近,终于笑得忘忧。

“何总,谢了。”

是真的谢了。在他为数不多几次郁闷时候,都有何进一言不发的陪在旁边。他一直带笑追逐,何进也终于在最后给他一个答复。甩掉陆行川……他们都知道那有多困难。所以,面对何进的笃定,乐明是由衷的欣慰。

轻哼了一声,何进直起身,连带拽着乐明一起站起来。“谢就免了,以后我的安全还有我公司的安全,都你负责。”

呵。乐明忍不住笑。还真当他是保安队长了。

“何总,我的报酬很高的。”

何进斜眼看他,把烟叼在嘴里,一派老大样,“我有说给你工钱吗?”

“不给钱也行。”乐明一把搂住何进脖子,“何总你以身相许,我下半辈子保你平安。”

“下半辈子……”何进垂眼抽烟,重复这四个字,似是笑了一下。不是茅塞顿开,而是再次确定自己选择没错的微有自负的笑容。那种惬意让总是看起来像是背了座山连笑都变得奢侈的人,这次,是真的如释重负。

蒋冲天的事完了就会把自己的事处理干净,这是何进早就计划好的。接下来该做什么不是心血来潮,无数个失眠夜晚他点着烟看天亮都在清理过去。

对待感情,何进也许会视而不见,但不会自欺欺人。两年前他选择维持原状是因为没感觉有那么深的情,先开始那个胆小懦弱的人他不喜欢,后来那个英雄能干的人他也没深交,除了几次挡在他前面为他挡刀挡枪让他稍微感动外,就是在床上他也没觉得他魅力有多大。若不是他大胆直接的表达他的感情,更加大胆直接的索要他的纪念,明着暗着给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却挥挥手走的不留不恋,根本连最后那点心动也不会有。

其实那时候就应该有自觉了吧。他就是看上他,也看上的是他真面目,那种喜欢了就去追,追不着就好聚好散的洒脱。就算为对方牺牲再大,都不会成为另一个人的负担。也许因为他就是随性而来,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当时的乐明,留给何进的就是这么一个模糊概念。就算想起来,都只是皱皱眉,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却没想过要追他到天涯海角。就算他的感情生活有一天空白,他要找别人,也不会说非他不可。

因为,他们确实只是萍水相逢。相比感情,更多的只是记得。记得这么个人,记得那一点欣赏和感动,记得曾经相处的模式和感觉。不算深刻,却确实轻松。

那时候何进唯一能承认的,也就是他跟他在一起,不管是开始还是后来,都无后顾之忧,愉快轻松。

所以两年后再遇到他,何进虽然吃惊却没有太大的惊喜。就好像再见了陆肇空一样,以前的事就那么过去了,再有什么都从零开始。可那个人却一点没变。还是用大方直接的眼神看他,不掩饰他对他的兴趣和感情。与从前的挑逗比起来,挑衅的程度越来越接近调戏。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何进反而觉得轻松。

就好像那个人一直给他的感觉,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不用担心说错话,更不用顾虑表错情。尤其再加个蒋冲天,混的很熟一样勾肩搭背调侃玩笑,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竟然有让他回到少年的感觉。那确实是从父母死了以后他就不曾有过的放松。就算再知道三个人各有心思,也还是一步步往感情这个圈里靠。对蒋冲天就不用说了。说他们其实是友非敌何进都可以沉默当认了。自毁前言自断财路这种事都做了,还要说两人有恩仇没交情这种话,也太装了。就算问到蒋冲天那儿,何进相信答案也差不了多少。

至于另一个,床都上了两回,有一回还是他让他上的他,那就不可能只是点冲动心动,而是有了其他。其他一些比冲动心动更深刻的感情,从什么开始何进不知道,但从什么时候他能承认何进却记得清楚。那个中途回国前一天的晚上,上了床洗完澡出来,那个人抱着胳膊在沙发里好像睡着的时候,何进坐在他旁边,开始认真思考两人的关系,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的眼里心里这么多年终于走进了别人,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奇怪得没有让他感觉慌乱或是迷茫,反而异常平静。好像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似的,对象是这个人一点也不会意外。他好在哪里何进不清楚,但如果是和这个人过下半辈子,何进知道,必定精彩。

面天临海的地方,又是两个男人相倚而立。刚经历了伤痛的人,望着天边不知名的鸟又微牵起嘴角。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何进看他一眼,又抬眼看远处风景如画。

只有这样的天高海阔,才能养出这种不羁像风一样的人。不论生活如何痛苦如何挫折,都可以抬眼向上,笑对人生。也许他性无定所,却必定心胸宽阔。

尾声

蒋冲天的接任仪式整的相当隆重。摆酒当然还是摆在满汉楼。披红挂绿,绝对有中国人过年的传统,俗到热闹。门口有舞狮子的,到了吉时还要放鞭炮,街对面站了大批外国人拿着相机以为看表演。

至于满汉楼里面,就更是杯盘碟盏,笑语喧天,有点身份地位全数露的脸,绝对是唐人街几十年没有的热闹。蒋冲天被众人围在当中,脸上一直也带着笑,却还是看不出多少真假。乐明跟何进坐在角落,隔老远看见蒋冲天,都跟看耍猴似得。

那大哥穿的是那天他们三个一起上街买的那套西装,绝对玉树临风帅到无以复加。因为上次竞选乐明没赶上,所以这次是他第一次看蒋冲天穿。再次感慨蒋冲天真是好身材好气质,换身衣服还能不跟换个人,该什么感觉还什么感觉,只是从流氓变成了大哥。

好容易脱开身,蒋冲天径直到了他们这一桌,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酒,端起来敬两人:“你们俩来,就是给我面子。一个屋子住了那么长时间,都能活着不容易。这杯我先干为敬,以后各自保重。”

说完蒋冲天仰脖子先干了,何进乐明看他,没有多余的话,跟着一前一后干了杯里的酒。

这一杯酒是该喝的。三个开始非敌非友却同吃同住的男人,等到所有的事落下帷幕后,想来是终于划清了敌友,分出了轻重。就算分手再聚,也不会感觉有任何遗憾。在面对金钱、权势、心血事业的比较下,他们都曾选择忠于自己的感情。友情也好,其他感情也罢,就连穿插其中一直让它顺其自然的爱情一起算上,最后都成了实实在在的存在。即使不说出口,另外两人也都知道,同时,也会领这个情。

放下杯,蒋冲天看何进一眼,忽然问乐明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怎么样,我这身衣服帅吗?”

“嗯?”乐明愣了一下,没整明白蒋冲天什么意思,只好笑着附和:“当然帅。大哥你是谁啊……”

“那就好。”蒋冲天像有什么准备似的一笑,忽然转头冲乐队打了手势,刚还奏民俗乐曲的乐班立刻从东洋跨到西洋,吱啦几声,响起的竟然是por una cabeza。就那天晚上他陪他练探戈的那首名曲。

“告个别。”蒋冲天伸手给听傻了的人,要请人跳舞。“我这衣服可是为你穿的呢。”

露出招牌式阴险笑容,蒋冲天笑容下一片情谊乐明也确实没法拒绝。想当初那大哥就因为他一句话买了这套衣服,那他就是不还人情也不能不还这个面子。所以笑笑,乐明大方地握住蒋冲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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