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停止大笑的馨挑战似地看着京介。
“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反省,那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
听到他揶揄的口吻,京介握紧了拳头。
或许是自己太自私了。一边想跟由纪江结婚一边又想维持跟馨的关系,既想在工作上平步青云,也想好好孝顺可怜的父母。就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想要才有这种下场。
但是——想获得一切不行吗?
自己一直背负着双亲的期待努力走到今天,自从姊姊那样不名誉的死去后,自己要承受多少世间的冷眼相待,还得坚强地活下来。为了替自己所爱的姊姊报仇,他珍惜一分一秒地努力用功,使出浑身解数执行复仇计划——。
在经历过那么波折的人生后,连要求一点幸福都是奢求吗?
一边自问自答时,他也知道自己缺乏强而有力的立足点。就是因为知道才无法痛殴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要是没有姊姊的事件,应该会有一个平凡却幸福的人生等待着自己。到底是谁错了?到底是哪里不对?是跟馨的相遇吗?为了复仇,馨是不可缺乏的要素啊!那么是自己抱了馨吗?那是因为在圭子身上无法顺利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难道要说那个计划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吗?那么自己的姊姊不就太可怜了?要追根溯源的话都得怪姊姊的毕业旅行不好吗?
但是,在跟馨相遇后,自己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怜爱。重逢之后他也想跟不能结婚的馨持续关系并且难以自拔,结果换来了馨残酷的报复。
如果没有姊姊的不伦,那自己跟馨也就没有相遇的机会。一想到能够跟馨相遇,就算是这样的命运自己也得笑着接受?
京介的头痛得像要裂开,他朦胧的看着馨自夸的表情。
“……”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道歉不能了事,逼问更无济于事。
京介摇摇头背对馨站起来向门口走去,馨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看到在穿鞋的京介,馨递上鞋把轻笑着说:
“下次再见了,老师。”
跟十年前一样的告别语。看到歪着头甜笑的馨,京介知道自己还是爱他的。
“你一生都是我的。”
无视馨束缚般的咒语,京介离开了他的住处。
悔恨、空虚、悲哀……
被种种复杂情绪搞得一夜无眠的京介,隔天还是要上班。
因为失眠的关系所以他提早到了公司。
昨晚他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经过了十年馨还是没有改变。他会那么顺从自己都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戒的演技,其实他那依赖及充满独占欲的个性跟高中时代一模一样。
还有他已经有了孩子的事实。自己那憧憬已久的亲子关系,居然被那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馨给抢先了的冲击也让京介难以承受。
解除婚约的事。……他这才想起在回到单身宿舍后由纪江好像打了好几通电话来留言。听到她哭着说会想办法说服父亲求他别分手这种老套的台词时京介不禁笑了。从闯进馨的公寓到现在,京介从没想过解除婚约和由纪江的事。
还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京介在工作上频频出错。不但忘了要来拜访的客户而外出,还把重要的资料送进了裁纸机里。人说到了下午工作效率就会大增,京介是正好相反地一路下滑。
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造成无法挽救的错误,京介干脆提早下班。
回到宿舍已经是黄昏,他无意把带回来的工作拿出来做,只是一罐又一罐地喝着啤酒。
晚上九点,馨打电话来了。
“老师,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就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馨的口气充满了雀跃。已趋平静的京介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馨忍住笑意地继续说:
“明天架也要来。因为架读的是私立小学,所以假也放的比别人早。……我很想让你见见他,我们三人一起吃顿饭吧!”
听到馨天真的邀约,京介控制不住自己的摔了他的电话。
气得焦躁不安的京介拿起原本不想再抽的香烟吸了一口。
毋庸置疑地京介在嫉妒着馨。被欺骗的愤怒,对姊姊被轻蔑的憎恨,最令京介不能忍受的是,馨那明知自己对家庭怀抱着向往却充满炫耀的语气。
到了深夜京介那狂卷在心中的黑色感情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二十号就快到了——也就是人事异动的命令发布那一天,自己非调整心情好好工作不可。虽然跟由纪江的婚约已经被取消,但是依照自己以往的工作实绩来说,荣升到总公司应该没问题。
馨的事等到调往总公司上班之后再说吧!到底是要再给他一次教训还是低头道歉呢……。
京介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因为昨天的睡眠不足,所以睡魔很快就拜访了京介。
一到了七月十九日,整个岩崎物产都弥漫在一股浮动的气氛中。
在明天正式发表之前今天会先有内定发表,被点名的人会被上司叫去先通知明天异动命令的内容。
在吵杂的气氛中,京介在接待室跟客户确定着和约的内容。他表面平静,内心却相当烦躁。
跟由纪江解除婚约的事就像电光火石般在公司里散播开来。事业部长的千金跟公司前途最为看好的精英的婚事,原本就是职员们茶余饭后的最佳话题。嫉妒京介事业一路顺风的男职员就给他充满嘲讽的安慰,原本以为没希望的女职员则开始表态地追求。老实说真让京介有点应付不过来。
由纪江的突然离职也是传闻迅速散播的主因之一。集所有女职员羡慕于一身的由纪江自然无法忍受在解除婚约后所受到的哀怜和嘲笑的视线。她以养病为由,把原本年底才要离职的时间大幅地提前,在明天七月二十日就正式提出辞呈。
上午十点,京介被叫到店长室。从以前公司里就流传着京介会被调往总公司的传闻,但是在解除了跟事业部长女儿的婚约后,他的去留究竟会有什么发展更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沐浴在好奇视线中的京介敲敲店长室的门。
“我是新堂。”
“进来。”
京介进入室内后先行一礼。
抬起头来的京介看到上司们紧张的神情不觉讶异。
“先坐下来吧!”
“是。”
坐在正面的是支店长、部长,坐在单人椅上的则是京介的直属上司课长。三名中年上司同样都带着难以掩藏的不安神请。
“有件事我们要先向你确认。”
听到满脸困惑的部长的话,京介啪的一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桌上的那个纸袋。
——那A4大小,空白的咖啡色纸袋。就跟在二个星期前桥本父女交给自己的纸袋一模一样。
“昨天这个纸袋分别都寄到我们三个人的架里,而且没有写寄件人。我们都看过内容,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还是先跟当事人确认一下比较好。”
“……”
京介茫然地看着放在眼前写着“新堂京介的调查书”这几个字。在上司眼光的催促下,京介拿起调查书的手竟然连自己都觉得滑稽地颤抖着。
他翻开第一页果然还是写着关于姊姊不伦、怀孕、自杀的事。除此之外,还有当时父亲被调到九州的来龙去脉。那一段在贫苦中靠着奖学金生活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的悲惨过去。
当京介睁大眼睛看着内容的时候,一份书面报告又递了上来。是京介七年前进入公司时的履历书。
“你的履历书上写着姊姊是病死的,跟调查书的内容不符。而且,我们昨天已经调查过了,调查书上写的是事实。”
调查书从京介手上滑落,他也没有去捡,只是茫然地望着空中。
他们嘴上虽说想亲口听你证实,但是实际上早已经调查好了。京介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
“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馨曾说过的话。那时的自己应该道歉吧?如果当时自己跪下来道歉的话,他就不会把这些调查书送到京介的公司吗?
看着京介的茫然,部长用从来没有过的温和语气说:
“我们打电话到你姊姊以前上班的永和食品去问过。……这件事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年,而且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大多离职,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知道真相的几个人。”
“……”
“不管事实如何,我们不能否定你的工作能力。不过……”
京介手足无措地抬起头来望着话还没说完的部长。三名上司回避了一向精明的部下茫然的延伸,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不会革你的职,但是关于你捏造假履历这一点,我们无法把你调到总公司上班。”
“……”
“还有桥本先生千金的事,我们希望你能接受这个结果,以后好好努力。”
听出话里含有些微嘲讽的意味,京介才清醒过来。
因为伪造履历而受罚根本就是藉口,有哪个傻瓜会把家人的死亡理由填上“自杀”二字?也就是说,让这类调查书送到公司来的惩罚就是不荣升。
京介站起来敬了一礼想要出去的时候又被课长叫住了。
“新堂,这不是强迫,就算是我们给你的建议好了。……你最好把夏季年假用完。”
“夏季……年假?”
“你也知道你解除婚约的事已经在公司里流传开来,再加上你这次没有荣升想必会在公司里造成不小的骚动。虽然夏季年假到八月中旬才开始,不过你可以考虑在七月中旬就开始消化。”
——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根本就是半强迫地叫他暂时别来上班。
算是答应地点了一下头,京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以为自己会荣升到总公司的京介把这里的业务作了个结束,就算现在要休息也无大碍。……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会有别人代为处理。
明天提出假单,花上一天时间把剩余工作整理好。还要记得然后通知客户自己已经提前休假,然后听他们的羡慕。
休了两个星期后还能够再复出吗?……从三名上司的神色上看来应该没问题,他们相当看重自己的工作能力。
京介走出大楼,夏日的阳光已经消失匿迹,四周全被黑暗给支配了。
(馨……)
他低语着这个令自己心痛的名字。
“馨。”
念出声音的同时,激烈的感情开始沸腾,渗入愤怒的激情之中有几分感动。
馨果然聪明,十年前自己在担任他的家教时就觉得他的学习能力相当强。
突然他想起和馨重逢那一晚的事,馨为什么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的谜题也随之解开了。
结婚、工作……他是为了从京介身上夺走一切才出现在京介面前,还温顺地献上自己的身体。
一切细节都吻合了后京介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一股奇妙的空虚。
从一开始馨的有所隐瞒到重逢时那种生疏的感觉京介自认都能了解,因为他知道自从十年前那种残酷的离别后,馨再也不会倾心于自己。
但是……
他可能在内心深处还冀望着馨像以前那样的爱着自己,然后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放在一边只享受他的爱情。
京介搭上计程车。
他告诉司机代官山这三个字的时候分外冷静。
走进公寓大门的京介环视着安静的电梯间。要进入里面的话一定要住客解除电脑锁才行。
京介按了好几次八O七号室的按钮却无人应答。
正当他觉得讶异的时候一个老先生从管理人室走出来。
“你是……新堂京介先生吗?”
“是啊!”
“你是来找八O七号房的濑野生先生吧?他有留言给你。”
狐疑地看着这个老先生的京介听到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又是一阵惊讶。
“他好像带着儿子到轻井泽去避暑了,他说你如果有急事的话,就到那里去找他。”
一听到轻井泽三个字京介就想到十年前的夏天。
自己就是在轻井泽和馨第一次结合,也是一切的开始。那短暂却又情浓的蜜月。还是幼稚高中生的馨和年轻俊敏却又充满攻击性的自己。
这十年来他从没有忘记的鲜烈的回忆——。
“你听清楚了吧?”
京介点点头离开了公寓。
馨的剧本还要延伸到哪里?把舞台移到轻井泽后他又想做什么?
京介茫然地凝视着这栋大楼。
第九章
轻井泽——
专心地驾驶着自己的爱车,京介还不时确认着地图。
十年前搭电车到轻井泽后,归途坐的是有村浩平驾驶的自用车。开车的是浩平,前坐是圭子,坐在后座的则是已经有肉体关系的馨和自己。
跟载着关系复杂的四个人的车走几乎同样的路线,京介朝着轻井泽的别墅前进。
途中在休息站稍作停留的境界,边吃着中餐边看着徵信社所交给自己的调查资料。
以牙还牙,为了报馨暗箭伤人之恨,京介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收集情报。而且,十分讽刺的是经由馨的做法,京介知道雇用徵信社是最快的方法。
馨所说过的话几乎都是事实。
在从昂荣学园毕业后,馨没有直升可以内部入学的昂荣大学,而报考外部的大学。报考的科系是英文系。四年的大学毕业后同时也离开白金台的住所而购买代官山的公寓,偶尔作作翻译赚零用钱。没有婚约、结婚或同居的纪录。
第二份是关于架的报告书。濑野生架是在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出生的。关于他的母亲虽然没有调查得很清楚,但是根据京介的臆测应该是那天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女孩子。她比馨大一岁,从高中三年级的秋天开始休学一年。复学之后没有回到原来的学校而转到北海道的高中。架在出生后八年之间,一直在白金台跟馨及外公同住,直到三年前馨搬出来后才与其分居。现在每个周末都到馨代官山的公寓共叙父子之情。
京介凝视着调查书上所附的架的照片。
小西装外套和半短裤再戴顶帽子的打扮,跟一般上私立小学的富家少爷无异,不过为了避免车祸所背的黄色书包显得格外孩子气。特别的是他长得跟馨一样可爱,聪明的额头,杏形的大眼,奶油色的柔软脸颊,有点自然卷的头发。不管是有点高傲的嘴角或是单边的酒窝都跟馨极为相似。
把调查书放进纸袋后的京介继续发车前进。
他不知道自己到轻井泽去要做什么,是去质问馨为什么要把关于爱美的调查书送到公司,还是要为过去的事向他道歉。不知目的为何的京介像被馨牵引似地握着方向盘前进。
晴朗的有点怪异的夏日天空,却有几分冷冽的气息。
京介到达濑野生家别墅已经接近黄昏了。他踏上令人怀念的木制楼梯,按下设计简单的门铃后,出来开门的是个孩子。
“……你是谁?”
孩子歪着头看着京介。那天真的表情让京介原本紧张的心情一口气松懈了下来。
“……你爸爸在不在?”
“……”
孩子怀疑地走进家中叫了几声爸,接着就传来细细的开门声。
等京介走进玄关后馨正好从房里出来。
“老师你终于来了。”
“……不是你留言叫我来的吗?”
馨轻笑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他上来。察觉到京介看着自己背后的视线,馨把藏在身后看着来访者的孩子推到京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