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总觉得应该是最后的结局。
要是永远相依相偎,那简直又是一个“奇迹”。
tetsu如同一个唯恐失去宝物的孩子一般,紧紧抱住怀中娇小,一刻也不愿放松。
这时,我看清了他的脸。
他称的上清秀,可是削瘦的苍白多少让他的脸有几分变形,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似蒙了层迷蒙,徒睁着却没有焦距。我知道,他是个瞎子。
作为画家却再也看不见色彩,就像音乐家聋了耳朵,大半的梦想都已经坍塌,空留回忆中的色彩音符,也会在空寂中淡淡消退,最后光影不再。
一个被松节油模糊了眼前一切的人。
一个带着贝多芬式悲剧色彩的人。
他能确定这个世界的存在大概只有hyde了吧?
tetsu和hyde的亲密拥抱,在我尴尬的咳声中结束了。
为什么我非要看hyde被别的男人这样抱在怀里?
就算对方是个瞎子。
不爽就是不爽。
hyde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尴尬地推开了tetsu。
tetsu抬头,望向我的方向。
“hyde,有客人?”
“是sakura,我以前对你说过。”hyde跑到我身边,把我拉进房间。
看来tetsu不发作的时候,依旧可以明显地感到他是个有良好教养的人。他对我微微一笑。
“经常听hyde提到你,sakura先生,刚才真的很失礼。”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病,或许他已经成为了美术界的新宠了吧。
那幅《石榴》,那凄艳的红和病态的白,结合时那阵令人难忘的心头窒闷,已经证明了他对色彩的敏感,被暗色点缀阴影的石榴,简直就像一颗被强酸腐蚀的心脏,空荡荡地悬在神苍白的惩罚上……
但这只能是过去了。
我敢断定,tetsu的眼睛已经没有救了,除非……
看向他一旁焦急的hyde,他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向我。
我让tetsu先休息,把hyde拉出房间。
“sakura,怎么样?”
看我沉默不语,hyde焦急地拉住了我的衣角。
“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不是。”
“真的?”hyde高兴地拉住我,让我面对他:“tetsu真的还有希望?”
他有双令我着迷的眼睛,又黑又亮,我从未能仔细地看见他清晰的容貌,可是那双眼睛却从未在我心中黯暗--当他发光兴奋时,是那么美。
令我幸福。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手指一直溜到他的眼角,久久凝视,才告诉他
“眼球移植。”
他的笑渐渐僵住了。
对,这个年代,器官根本找不到,“器官移植”这种手术,几乎都要绝种,因为没有人愿意破坏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医生愿意冒风险做这么危险的手术。
好笑吧?相同的手术,现在却比过去难度大增,白发展了几十年的科技,却被人用“自私”二字抹得所剩无几。
哪里才有tetsu想要的眼球?
没有人愿意给的。
记得那个死在我手术台上的女孩,她的心脏还是她五年前死去的哥哥特意留着的。
谁给tetsu眼睛呢。
暗暗的夜风吹拂着,吹着贫民窟的味道,浸润着hyde的每一根发丝,萧索着,在风里颤抖。
我想劝他放弃,可刚开口,他却突然抢过了话头。
“sakura,把我的眼珠给tetsu吧。”
我听见了,心底的某一角有崩溃的破裂声。喀啦一声,心墙破了落在地上,摔得好痛。
他可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几乎想抱头大哭!
他可知道他已经有多糟蹋他自己吗?为了tetsu,他去杀人,为了tetsu,他愿意下跪,他是为了什么,扔掉了这么多,最后连光明都要丢弃!!
他虐待他自己,连同我的心片片撕裂,可他却还是若无其事,要我取下他的眼睛……我最爱的眼睛!!
“反正很快这个身体也要作废了……”
风突然大了,把他的声音在风中搓揉捻碎,像他单薄的生命,散在风中。
一点点,散得连灵魂都觅不着。
他的冷静和我可怜的慌乱形成了那样明显而可笑的对比。
究竟谁才是应该慌乱的人,谁才是应该冷静的人?在爱情面前永远都是混乱一片。
高明的画家曾经画过,他泼了一瓶松节油。
就把世界都模糊了……
粗暴地,我将他紧紧拥进怀中,想把那些飘散的声音和体温都拢回怀中。好好宝贝。
——别再爱tetsu了!他不懂得珍惜你!
我颤抖着唇,可说不出口。我要这么说,hyde肯定会伤心。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我却想让他幸福。
“我答应tetsu永远陪着他,可我做不到了……sakura,如果我成为了他的光明,那我就能永远陪着他了。”
我听见了自己即将崩溃的哽咽。
“记得第一次看见tetsu,和他看蓝天,一起画了那幅《石榴》时,我就已经深深陷落了……我只希望他能重新振作。sakura……我想永远陪在他身边……无论是生,还是死……”
什么“无论生还是死”!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属于死亡的永远,只能是留给生者永远的悲伤和遗憾。
当有一天你和你爱的人可以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永远,应该是快乐和幸福!不是梦幻和悲伤!!
求求你……求求你……换种方式,不要这样诠释你心中的永远。
“永远”这个词,不应该是你那种苍凉的眼神……
回忆录--
如今,那幅《石榴》依旧没有完成,挂在画馆最显眼的角落。
它的不完整,诉说着它最后的遗憾。
tetsu说,那是hyde ,他要每天都看见他。
我说,hyde不会想呆在这里的。tetsu想了想,于是又把它搬回了贫民窟。
于是这幅《石榴》便成了大家口中的传说。
sakura 9月14日
我知道,人体器官,若是真的想要,应该去问谁。
这个世界有个规矩:若是那东西别人不愿给你,那你就用暴力来夺取。
这个规矩就是诞生于眼前这个看似平和的世界,亮着温暖的灯光,看不见里面炽热烧红的灯丝。
非法途径,往往可以弄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连总统的假牙,都能成为你的。
谁可以通过非法途径搞到人体器官——我知道,可以前我不甘于向他求情。
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那些过去愚蠢的矜持,hyde的决定,让我扔掉了全部的装甲,抛金弃甲地,下了决心去找那个人。
他是做这方面买卖的大商家。
“难得你也会来找我,sakura。”
又是那双妖冶狂傲的眼睛,以前看见它们,我总是会有种想将它挖掉的冲动。
kaoru,那个混蛋——现在我却不觉得他有那么讨厌,也许以前是我故意装得高傲,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是我唯一的救星。人就是这点贱!
眼前,他坐在我对面,叼着雪茄。一根烟,只是内容物高档了点,叼着他的嘴的主人臭屁了一点,于是它也跟着拽了起来,翘着它烧红的屁股,一亮一亮,神气活现地冒着烟。
“我要一双眼睛。”我看着kaoru天生狂妄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很慢。耳朵中听到的词语,比我的心跳还要清楚:“还要一颗心脏,20岁以内。”
“又是一条生命啊……”kaoru突然叹了一口气,忽而又笑了:“我的大医生,你要的东西也太过火了,难道身为救治之职的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别叹得那么恶心,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要一颗心和一对眼珠。”
我漠视他的调侃,直直地回视他。他放下了搁起的双腿,举起威士忌。
“我会在收到货以后将钱汇到你的秘密帐号里。”我起身,不想再和kaoru面对面。
“sakura,你想过没有,你要的心脏是来自一个同样不到20岁的生命的毁灭?”
我推开漆成暗红的大门,门慢慢在我面前展现出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路。
kaoru在我背后突然响起:“也许正和你想救的人一样年龄。”
我把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推门时,一阵冷风,我藏起双手,那里的皮肤对寒冷最为敏感。一阵阴风,它瑟缩了。
“我没有那么奢侈的同情心。”
冷冷地回答了kaoru突然的问题,我跨出了大门,皮鞋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地板,像凌空而行在深渊。
脚步声回响,回荡在空寂如死亡的空间。
我不在乎自己这样做是否是种罪。
只要hyde别再露出那样苍凉的眼神。只要hyde能够实现他的“永远”,我并不在乎别的。
真是无私的“爱情”……
我自嘲,点燃了口袋里的烟。
就像书上写的一样,美丽爱情,可它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年轻的死亡。
这种事,hyde,你不用明白,你只要快快乐乐的,就足够了。
嘴角笑着,我踏出了kaoru的宅邸,扑面而来,是耀目的阳光。
像hyde的笑容,不带任何的阴霾,纯净透明。
好久……都没有这样沐浴在阳光里了。我遮住眼,以前模糊的景色,都在眼前清晰起来,散尽了迷雾,撕破了天空的灰蒙,仿佛一场经久不见的奇迹。
突然,我想——
也许,要创造奇迹,并不是那么难。
既然连“爱”,都能带罪。
7
也许现在ken的表情就是所谓的“一个嘴巴里塞四个鸡蛋”吧。
真难得他肯让嘴巴里的烟掉到地上,自认为我还没有这种魅力。
当我说:ken,明天开始,我们又是同事了。
他没料到么?
我竟然会想再次成为医生。
经历了那么多的创痛以后,绝望离去的人,居然重新回到了创痛的起源,放弃了伤痛和恐惧。
我将要重操旧业了,ken这么吃惊么?
真是奇迹呵……他总算是收回了自己的神,恢复了以往的冷漠,用手继续整理他的资料,重新点燃了熄灭的烟,弹去了过滤嘴上的灰尘,叼回口中,慢慢地说了一句。
“想我么?”我坐到他桌前。以前,对面曾经是我的座位,如今它已经易了主,位置却还没变,正对着ken。
“别那么恶心。”ken夹着烟,执笔的手写了几个字,却又停了,停在一个未写完的字母上。
“为什么你又想走当初不愿意走完的路?”
“……”
“万一失败,你又该怎么面对?”
“我想创造奇迹。”
“那以前的……”
“人的记忆是可以抹杀的。”我笑着说,“因为我已经打算当一个罪人。”都决定当罪人了,抹杀点记忆算什么?
“罪人?”
“创造奇迹就等于得罪了上帝,当个罪人不算什么吧。”
ken的烟灰断了,他把它扔进了沿缸。
“……为了这个孩子?”
“恩。”
ken早说:我可以为hyde创造奇迹。
也许hyde就是我愿意为其创造奇迹的人。不,应该是“肯定”。
我爱他,于是犯了罪。
把自己的心钉在了神的脸上。
被强酸腐蚀了心,即使面目全非,我也无所谓,因为它早就不再属于我。
“这不像你。”
“你是说我不是这样慷慨的人?”我说,“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自私,只是凭自己的心意而决定一切。”
“你现在还不是一样?”
ken的话让我一愣。
我移动脚步。
“是啊……也许你也会觉得我变得更自私了也说不定,我为了hyde,打算去扼杀另一条生命。”
我苦笑,“明知hyde不会因感动转而爱上我……这真是没有一点医生该有的怜悯心。”
“为什么医生需要怜悯心,我们只是在这个世界中尽自己的能力去演绎自己的角色而已。一个人,怜悯心始终都只有那么一点而已。”ken突然说:“你活得真累,只适合当学者,不应该来当医生。”
是么,身为人,哪一个不累呢。哲人们常说,人与植物的区别就在于喜怒哀乐。花开花谢,叶生叶落,也只是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来不及悲哀就凋落。遵循一切,麻木了,也就没了悲伤。
而这却恰恰又是人为之负累的东西——因为人没有这样单纯的轮回。
优势,却也是弱势——说一切伤痕是成熟的淬炼。
“ken你自己呢。”我反问。
“我早就没有了。”
“没有怜悯心了?也不会悲伤?也不会感动?”
“……”
“那你大概不会明白我想创造奇迹的原因了”我笑道,“我猜你上辈子八成是植物人。”
我需要十天的试用期,然后才可以从院长——ken的手中取回被我扔掉的执照。
我走到贫民窟,这里依旧灰涩,充斥着铁锈和垃圾的腐败味。阴暗的楼道和微巷,叼着鱼头乱窜的野猫,从一个垃圾桶跳到另一个垃圾桶上,然后用黄绿色的眼睛回头看我,幽幽的,像两盏黄绿色的灯笼。
慢慢走在街道上,渐冷的天气中卷着夹尘的风。
我来到hyde家,叩敲了他家的门。
可开门的是tetsu,不是hyde。
“hyde?”tetsu瞪着空洞的眼睛。“没带钥匙么?”
我一愣:hyde不在么?一时间,我竟不知该不该踏进门槛。
“hyde,你还记得那时我画的石榴么?你放哪里了?”tetsu仍然没有注意到门口处的人不是hyde,径自摸索着回到房中。
《石榴》,那幅至今还在我家中的作品,提到这个名字我不禁又想到了那日hyde在拍卖会上的痛苦,怒从心来,没来由的。
hyde用它去给你典当医药费了!我真想这样告诉tetsu。他一点都不懂得珍惜hyde!可话到嘴边,却被tetsu打断了。
他突然回头:“对了……咦?hyde,你为什么不说话?”
也许tetsu已经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寻常,失去光明的人,在别的方面总是特别敏锐。tetsu转过身看着我,却认不出我。
“是我。”我回道,“sakura。”
“哦……”他似乎听出了我的声音,冲着我笑了:“原来是sakura先生,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呢?”
tetsu请我进去,并告诉我,hyde去买东西了,很快就回来。
“我在找一幅画,那是我的处女作,现在虽然不能画了,可我还是想回忆一下上面的颜色,颜料的质感……”
盲目地瞪着自己的双手,我听见他轻轻一叹。
“真的……好想再画画……一点点……都好……”
然后他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悲伤里,一种我永远都无法理解的悲伤——作为一个眼明的人。
他沉默了很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我无法继续沉默的窒息感。
“你想对我说什么?”我问。
tetsu仿佛庆幸我读懂了他的心一般抬起了头,可片刻的兴奋却又立刻黯了下去,他咬起了苍白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