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自己是凶手,处在雷纪秋的位置,伸手去摸那孩子的脸,然后粗暴的拉起他的胳膊转身——不对,雷纪秋转身的方向足相反的,他先伸右手,但后来抓住刘星的是左手。
动作上不协调、不自然,为什么?
「你在那里干什么?快出来!」落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蓝制服,是工作人员。
「员警。」齐轩亮出证件:「你是维护工人?」
「机械师。」男人答道:「你是为雷纪秋那事来的吧?」
「你跟他熟悉吗?」
男人摇头:「他性子孤僻,不跟任何人热络,但会干那种事还真是想不到啊!」
「案发当日你……」
「警官,你最好还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男人打断齐轩的话:「现在海盗船不开还没关系,机器一开动你那里正好被漏气打个正着。」
「你说什么?」齐轩心中一悸,敏锐觉察到抽丝剥茧后碰触了核心。
「这些管道,」男人指着齐轩身边:「起先是降温释压作用,保障海盗船运转安全。但这里,你右手边,蒸汽管衔接处密封不严,蒸汽会在释压时喷漏。」
「这件事雷纪秋知道吗?」齐轩的声音霍然提高。
「知道,这事就是他呈报的,但整个游乐园事情太多,到今天才顾得上这边,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男人还在絮叨着什么,齐轩却听不见了,他微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思考整合。
雷纪秋看见刘星,正处在蒸汽泄漏的位置,知道马上要释压,就用手挡上去,才造成手背上的高温烫伤。
换句话说,他在保护那个孩子!如果这才是真相,那所有的指控,皆不成立。
齐轩蓦然意识到,对雷纪秋的怀疑和定罪,何其轻率,如同建在沙堆上的房子,经不起丝毫推敲。
「为什么不说?」齐轩压抑着怒气冷冷问道:「为什么不说你那时是在保护那个孩子?」
雷纪秋眨了下眼,漫不经心直视着齐轩淡漠笑道:「我说了,会得到什么?」
齐轩一愣,接不上话,看见雷纪秋把玩着手铐链,嘲弄的笑:「鄙夷、嘲笑、讽刺……总之不会是相信。你已经把我当犯人了,还会在乎我怎么狡辩吗?」
「你未免太……」齐轩咬牙切齿,却找不到合适的辞汇,太荒唐?还是太骄傲?
他第一次注意到雷纪秋的眼睛,瞳孔黑得纯湛,漂亮,却总是漠然旁观的冷酷。
「如果你的确是无辜的,我就决不会让你入罪。」
雷纪秋笑起来,是那种想极力忍住却无可奈何的捧腹而笑:「你多大了?二十?还是十八?」
「二十二。」齐轩眉头攒成一团,冷淡回答。
「那你当员警多久了?一年不太可能,半年?够不够三个月?」雷纪秋继续问道。
「昨天报到,如何?满意了吗?」
雷纪秋玩味点着头:「难怪,小员警,你身上透着股奶酸气,还处于自以为可以改变世界的傻青时期。」
「我不打算改变世界,」齐轩起身走向监禁室出口:「但我看见的世界跟你不一样。」
「给你个最有用的建议吧!」雷纪秋这话让齐轩回头,两人目光对上。「准备好履行你的承诺,去找间装满鸡奸犯的牢房。空闲时可以来看看,是他们在干我,还是我在干他们。」
齐轩肝火大动的摔门出来,正迎上苏立其:「梁队长正急着找你。」
办公室里,梁景文反复搓着白面馒头一样的双手,眯眼笑道:「齐轩,你第一个案子就办得漂亮啊,已经定在下个星期一正式提起刑事诉讼。」
齐轩心中一惊,表面却是四平八稳,淡淡道:「目前证据不足,构不成起诉。」
「这个不用担心,就是为这个叫你来的。」梁景文正说着,杨茂带着一个干瘦男人走进来。
「头儿,笔录做好了,证据也封存了。」
「这位王先生,是游乐园的清洁工人。他在喷水池附近的石头缝隙里发现一副胶皮手套,已经被证实是属于雷纪秋的,且浸过喷水池的水,这就是铁证如山了。」
梁景文跟齐轩解释着,姓王的男人却等不及:「那个提供线索的五万奖金呢?」
「你跟刘先生联络吧,他是被害人的父亲,自然会感激你。」
「这证据怎么会跟刘业启扯上关系?」齐轩问得犀利直接,让粱景文有几分尴尬,但很快又圆滑应对上:「被害人的父亲为子报仇心切,为我们警方出点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
齐轩像是吞了苍蝇,虽然从没喜欢过梁景文脸上堆砌的笑,但也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恶心。
两小时后,齐轩再次走进粱景文办公室,手中的资料几乎是摔在桌上,沉声道:「刘星是胡心蓝和前夫的孩子,刘业启的公司面临倒闭急需资金周转,两个月前刘星保了上百万的人身意外险,收益人就是其养父刘业启。」
梁景文愕了片刻,很快恢复老狐狸面孔,讪笑道:「那你对此怎么看?」
「刘业启才是真正的凶犯。」
「那为什么之前,」梁景文笑得奸猾:「你却没发现呢?这些档案虽然压在下面,但翻一翻还是找得到的。雷纪秋这人是你抓回来的,对外新闻也发布过,诉讼也提交了,你现在说刘业启是凶犯,证据呢?」
齐轩再不发一言,面色铁青转身走出办公室后,一举狠狠打在冰冷厚重的墙上,心被懊恼层层占据。
「怎么了?小员警,脸臭得像被人吐了一层狗屎。」本来漠然望着窗外的雷纪秋回过头,向齐轩玩味微笑,他身陷围圄,却毫不在乎,甚至悠闲自得。
深吸口气,胸口充斥的怒火却是忍无可忍,齐轩箭步上前,双手猛抓住雷纪秋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厉声道:「给我听着,就我个人而言,希望你这种混蛋烂死在水沟!但现在我必须替你洗脱,因为凶手另有其人,所以他*的给我配合一点。」
雷纪秋仰起脸,后脑倚着墙冷冷道:「我应该对你感激涕零吗?小员警,最初是谁给我定了罪?我先强奸了你再替你洗干净后面,你是不是也感谢我呢?」
「下贱!」齐轩骂的同时,却松手向后退开两步。
觉察到微妙的男人歪头邪笑:「小员警,被人干过没有?你很容易勾起男人玩弄你的欲望上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上—记重拳,直打得他不稳倒地。
视野一时模糊,又渐渐清晰,看见齐轩粗重喘着气,年轻倔强的面孔涨得通红,眼神凌厉凶狠。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控,极力调整情绪恢复冷静,冷声说道:「等你放出去就别让我看见你,否则就是知法犯法,我也打掉你满嘴的牙!」
他转身离去,身后坐在地上的男人却悠然调笑道:「小员警,你喜欢男人吧!这个凭气味就能判断了。」
齐轩一愣,脑中树影摇曳的混乱片段,十四岁炽热仲夏,独自在床上,看见杂志封面赤裸身体的男人,下腹像游走起一条小蛇,在双腿间盘踞抬头。
戏谑的男声再次越过头顶传来:「看你是还没跟人上过床,那接吻呢?」
警校第二年,跟允落辰两个人都喝得晃晃荡荡回到宿舍,那双闪亮眼睛突然就直直盯着他说:齐轩,我亲你会怎么样?
贴近过来的,混杂着烟草和酒气,更多是醇厚的男性气息,触上他的嘴唇。他没躲没闪,轻轻磕上眼皮。
雷纪秋看着片刻失神后疾步离开的年轻男人,不由自主的笑出声。他感到几分愉悦,也蓦然意识到已记不清多久没有愉快的笑,而不是落寞的、自嘲的、讥讽的。
他有点喜欢这个性情单纯固执,经历却琢磨不定的年轻员警,因为喜欢,才忍不住欺负,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实在可爱。
第三章
证据、证据!
齐轩独自面对着凌乱堆积的档案,静静沉思该从哪里人手。眼前忽而浮现出那张嘲弄鄙夷的面孔,笔头不由攒紧——赌上做员警的尊严,也要让这案子水落石出!
此时,离开庭审判还有六天零七小时二十八分十九秒。
「前辈!」齐轩叫住苏立其:「麻烦把当时现场提供证词的人的联络地址给我。」
「哦,哪一个?」
「全部,还有所有的监控录影带。」
女主人礼貌的送他到门口:「实在抱歉,游乐园人太多,无论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是照片上的男人,我都确实毫无印象。」
齐轩欠身微微鞠躬:「谢谢,打扰了。」
这家人顽皮的五岁男童探着小脑袋,稚气摇手:「员警叔叔再见。」
跨上摩托车,在名单目录上画上第二十三个叉号,齐轩淡淡抬头,望了一眼地平线上的夕阳。回警局的路上,顺路开进加油站,加油小弟热情招呼:
「哥们,又是你,这三天你跑了多少路啊?用的油赶上别人一个月的了。」
寂静夜晚,齐轩身上搭着条毯子,遍布血丝的眼睛盯着萤幕,不厌其烦细看那些监视录像。
距离开庭还有两天十七小时三十二分四十五秒。
苏立其慌慌张张跑进档案室:「齐轩,你最好去一下……杨哥,说是对嫌犯进行搜身……」
齐轩在审问室外就听见桌椅碰撞,及杨茂的叫骂声,推开门,就看见小陈老马两人左右反扭了雷纪秋的胳膊,将他压在桌上。雷纪秋的裤子被褪到膝盖处,结实紧密的臀部暴露无遗。
杨茂瞥了齐轩一眼,高声说道:「对犯人搜查要绝对仔细,有些屁精浪货能藏下一斤海洛因。」他手中拿了支马克笔,狠狠捅进雷纪秋股间。
雷纪秋眉头豁然一锁,神色痛楚却没吭声,咬牙低咒了句什么,霍然奋力挣脱两个人的钳制,起身用臂肘回击中杨茂下巴。
杨茂也不是吃素的羊,捂住嘴一脚猛踹进雷纪秋腹部,小陈老马又上前抓住倒地的他,拖在墙角踢打不断。
「住手!放开他!」齐轩厉声制止。
「齐轩,你他*的脑子有毛病啊!」杨茂不以为然走近雷纪秋,一脚踩在他大腿内侧:「他一个操弄小孩的变态,你居然还护着他?该不会是跟他有一腿吧?」
他抬起脚,看见雷纪秋腿间的男性器官,眼中燃起更嗜虐的狠色,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踉跄着站不稳跌向一边。
「我说放开他。」齐轩冷冷对小陈他们说道,眼睛不往下看,只是脱了外套顺着胳膊滑下,遮盖住雷纪秋裸露的下体。
「粱头儿已经说了,让我们负责看管他。」杨茂叫嚣道。
「你要让我越级申诉你虐待嫌犯吗?」齐轩冷声应对。
老马扯扯杨茂,低声道:「别忘了他有荣局长的门路。」
杨茂三人忿忿离去后,齐轩蹲下身,淡淡看着雷纪秋:「你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雷纪秋笑着摇摇头:「小员警,你又怎么样?几天没见憔悴成这样纵欲过度了?」
齐轩冷哼一声,眉目间难掩怒意:「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雷纪秋有几分惊讶,却立刻又掩饰到邪气戏谑里:「不如别白费力气了,要是对我心存愧疚,就跟我亲热亲热做补偿怎么样?」
齐轩避如蛇蝎的站起身:「我实话告诉你,刚才私心里我真想让姓杨的踩烂你那根恶心玩意。」
离开庭仅剩三十七小时。
齐轩无力的按住太阳穴,真的没办法了吗?如果被定罪,想再翻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到自动贩卖机前买烟,旁边的座椅上落着一张当日的报纸,新闻标题为凶杀案导致游乐园门户冶清,游客锐减七成,还配有两张俯瞰游乐园的图片,一张是之前人潮拥挤的景象,一张是现在冷清只能看到游乐园那条狭长的主路道。
齐轩霍然一惊,据雷纪秋所说,他就是带着刘星走这条路上去广播站,半途中刘星突然不见!
扔下报纸,齐轩冲出去,摩托车一路飞驰向游乐园。
「你问俯瞰的照片是怎么拍的?那是从录像上截取的啊!」园长回答道,对齐轩急切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把摄影机装在什么地方?」
园长伸手,指着天空——热气球飞艇,游乐园的宣传标志,在空中慢慢摇晃着庞大的身躯。
「除了偶尔制作宣传片,还用来统计每天的游客流量。」
「该死!」齐轩低斥一声,居然把眼皮底下,最重要的证据给遗漏了!
通过调整相素距离,可以清楚的看见案发当日,雷纪秋拉着小孩的手向广播站方向走去,只是中途遇上与他们反方向大批人流而冲散,人群中一直尾随他们的男人箭步上前抓住刘星的肩膀,刘星回头看见男人,露出天真笑容,从他的开口的嘴型,依稀能辨别出爸爸的发音,然后随他向喷水池的方向走去。另一边,雷纪秋在人群里左顾右盼,齐轩有意放大了镜头,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雷纪秋焦虑的神情。
确凿无疑的证据下,刘业启很快崩溃认罪,如实交代他本打算造成孩子意外溺死的假像,但在行凶过程里却遭到孩子激烈反抗留下凶杀迹象,后来知道雷纪秋可能成为替罪羔丰就潜入职工宿舍偷出手套,放出悬赏消息让人发现成为真假莫辨的证据。
雷纪秋走出监禁他一个多星期的拘室,他面孔上波澜不惊,仍是事不关己的淡漠,巧合的是,他再次碰上刚录完口供的胡心蓝。
这个受打击过重的女人,枯木死灰的呆滞寂静,她踯躇走到雷纪秋面前:「我冤枉了你,只是那时候,为什么你要道歉?」
雷纪秋沉默片刻,淡淡道:「对不起,如果那时我抓紧他,他就不会出事了。」
胡心蓝怔住,渐渐眼中涌出泪水,将积郁痛哭出来,终于又从冰冷世界里活了过来。
后面的拐角,齐轩叼烟倚靠着墙壁,听见雷纪秋的回答,心里一时理不清什么滋味。烟到底仍提不起神,一个星期的不眠不休,透支了他所有体力,现在尘埃落定,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其中。
走进最近的证物室,倒在那张又破又小的沙发上,齐轩几乎是立刻就沉入睡梦里,根本听不见门再次开启的声音。
雷纪秋俯视这个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几天顾不上修整边幅的脸,却仍显得纯挚清爽,眉宇间坚毅不屈,以及过刚易折的脆弱。
早说过你容易引起男人的欲望。
无声扬起嘴角,扯下披在身上的衣服,雷纪秋向这个睡得毫无防备的男人缓缓伸出手。
「齐轩,醒醒,到下班时间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睁开眼,久久散不去的迷蒙混沌,半晌才看清苏立其的脸,像个兄长般的责怪:「睡觉也不挑个地方,正对着通风口下面,幸亏还盖件衣服,不然非感冒不可。」
齐轩看了一眼身上的外套,他记得自己睡下时没盖着它吧?而且这外套,好像是借给雷纪秋的。混乱得抓抓鸟窝乱发,齐轩自己也不知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前辈,那个雷纪秋之前犯的案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在这个城市犯的案,是在B市,为保护受害人,详细档案调不出来。只知道,被害人叫……叫言欢。」
回到游乐园,园长表示即使这次是无辜的,他也不能再继续工作了。
雷纪秋只是淡漠一笑,去宿舍收拾行李,也懒得多说他本也不打算多留一刻。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叫人摘不透的深沉——那个人,顺着新闻,马上就找来了吧?
拖着行李向车站走去的路上,掏出烟叼进嘴里,只是迎着风,火机打不着。
就在雷纪秋避风转过脸去的同时,一辆宝蓝轿车从他背后呼啸而过,开车的男人,年轻、俊美,神情却阴沉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