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隔着防盗门看了秦通片刻,在认出他来之后,连忙把防盗门打开。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秦通笑着说。
“嗐,我刚睡醒,有点迷糊。”沈放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
“珺玮呢?”把纸袋挂在墙上的挂衣钩上后,秦通问。
“还没起呢。来,上阳台吧,别把他吵醒了。”沈放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盒烟,以及一个
一次性打火机。
秦通关好门,跟着沈放走进来,他一眼便看见了仍躺在沙发床上的珺玮。珺玮身上盖着一条
毛巾被,但肩膀裸露着。秦通猛然间瞟见了珺玮白皙肩膀上那明显的红色吻痕,他立刻转过
脸,跟在沈放后面上了阳台。
看着秦通关上阳台门后,沈放点着了一支烟,他把双肘撑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楼下的小花园
。
“你穿上点衣服啊,不怕别人看见?”
“看,随便看,我还没收他们钱呢。”沈放哼了一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秦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沉默了片刻,将后背靠在阳台栏杆上,也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我是来给珺玮送衣服来的,他有两件衬衣落我那儿了。”
“喔。”
“你这儿还挺难找的。”秦通点上烟,吸了一口,“哎,怎么楼下还有工地啊?”
“啊,那边要盖新楼,我们这儿不是最外边的一幢吗,没办法。好在一到晚上就停工,早上
也不是特早就开工。就算紧挨着工地影响也不大。”
“你现在在哪儿打工呢?”
“一家书店。”
“那挺轻松的。”
“那是。”沈放一笑,随手弹了弹烟灰。
“都卖什么书啊?”
“主要是漫画、小说,杂志没多少。那店挺大的,买书的人也不少。”
“你往门口一坐,还有人敢进来?”秦通笑着用没拿着烟的右手指了指沈放手臂上的纹身。
“我不坐门口,坐里边。平时就在那看店里的书,有人买我就收钱,估计我坐那儿,也没人
敢偷书。”沈放也咧嘴一乐。
“都看什么书啊?漫画?”
“没准儿,不过漫画居多。现在的同志漫画特多,小说也是,不过绝大多数都特烂,一点真
实感都没有,要是真实世界的玻璃圈儿也那样就好了,那么单纯,那么容易,还那么从一而
终。”沈放撇了撇嘴,接着说,“对了,那店里还有你写的小说呢。特受欢迎,买的人不少
,尤其是女孩儿,我估计不少都是冲着那张作者照片买的,谁让你长得那么打眼。”
秦通差点笑出声来,他问:“那你看过内容吗?”
“早看过了。”
“是不是特失望?”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挺喜欢的,真实感特强,也挺感人的,还有……”沈放思索了片
刻,坏笑道,“你挺会写床戏的啊,真有震撼力。”
“别说了。”秦通无奈地摆了摆手,“就这本书出版以后,我就老能接着骚扰电话,有的简
直不堪入耳,后来我就换了来电显示外加录音电话了。”
“是吗。”沈放点了点头。
“哎,珺玮怎么还不起床啊?他以前一直起得挺早的,是不是受你传染,学会赖床了?”秦
通打趣般地问道。
“不是受我传染,是累的。”沈放的语气有些暧昧,他朝着秦通凑了凑,然后低语,“昨天
,终于发展到关键阶段了。要不是你来,我肯定一觉睡到12点。”
就这一句话,秦通一下子红了脸,他当然知道沈放所讲的“关键阶段”是什么意思。难道珺
玮真的消除心理障碍了吗?还是说,他只是为了沈放不再甩掉他才这么做的?干巴巴地笑了
几声后,秦通说道:“唉,又一个纯洁的灵魂落入泥沼了。”
“去你的吧。”沈放轻轻给了他肩膀一拳。
“行,那我走了。”秦通在阳台已生了锈的铁栏杆上捻灭了烟,将烟头扔在阳台门后的小铁
簸箕里。他听了刚才沈放的话,觉得自己实在是来得不是时候,于是,他决定马上离开。
“再呆会儿吧。”沈放有点意外秦通这么急着走。
“不了,我已经给编辑部打了电话了,约好了今天拿稿子,得赶紧回去。”秦通找了个理由
拒绝着。
“你够忙的。没辙,你是写书的,珺玮是教书的,我是卖书的,就我闲,你们都比我忙。”
沈放边说边把秦通送到门口,顺手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回原处。
“行了,你回去吧,别裸奔了。”秦通朝沈放比画着,示意他回去。
“没事,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沈放叼着烟,看着秦通开门。
“走了啊,拜拜。”秦通准备离开,却被沈放突然叫住:“哎,那个……”
“怎么了?”
“嗯……谢谢你一直照顾珺玮啊,有机会我再好好谢你。”沈放的语气很诚恳。
秦通只是一笑:“客气什么呀,都是朋友,别弄得那么见外。再说了,珺玮也帮了我不少忙
,整理稿子什么的都是他帮我弄。”
“是吗?”
“嗯。”秦通肯定着,然后突然对沈放说,“哎,你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啊。”
沈放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恍然:“我不会的,出去混了两年,我还是觉得珺玮好。我本来想
,就算他不愿意发展到C我都认了,可没想到……你明白吧,所以我就更不能走了。”
“那就好,那以后你们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就言语一声。”秦通边往外走边说,“行,那
就这样吧,拜拜。”
“拜拜。”沈放目送秦通下了楼,然后便关上了门,走回屋里。他把烟扔在地上,踩灭,接
着躺回到沙发床上,侧身注视着珺玮。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旁的体温,珺玮下意识地往床里面挪了挪,一直挪到凉席没被他焐热的部
分。
沈放不由得笑了,他又往里凑了凑,然后掀开了珺玮的毛巾被,把赤裸裸的清瘦男子拥进怀
里:“你还想跑,往哪儿跑啊?嗯?”
珺玮慢慢睁开了眼,在看了一眼沈放后有闭上,嘴里含糊地问:“你刚才,出去了吧?”
“没有啊。”
“那我怎么听见防盗门响了?”
“喔,刚才秦通来了。”沈放一只手摸着珺玮的红痣,很随意地说。
“喔……啊?什么?”珺玮一下子清醒了,他睁开眼盯着沈放,“那他,不是全看见了?”
“没有,我们在阳台上聊的,而且你盖得挺严实的。嗐,都是男的,那么紧张干吗?”沈放
捏了捏珺玮的鼻尖。
愣了几秒钟后,珺玮才回过神来,他单手覆住额头:“我神经质了,都睡迷糊了。”
“我也是,刚才隔着防盗门的纱网,我都没看出是秦通。”沈放说完,低头吻着珺玮的太阳
穴,“哎,怎么样,还疼不疼了?”
“好点了。”珺玮把脸贴在沈放胸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指头轻舔般地在他小时侯做
手术留下的旧疤痕上游走。
沈放捉住那只纤细且透着骨感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侧,语气轻缓而温柔:“今天书店老板
订婚,店里停业一天,你今天也把家教暂停一次吧。”
“嗯。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了,我都快让你折腾死了。”珺玮边说边捏了一下沈放的脸,“
嘴上说得挺好听,什么叫‘没事’、‘不要紧’,下手那么黑,野兽。”
“成,我是野兽,我是野兽。那咱俩正好演一出‘美男与野兽’,是吧?”沈放边调侃边将
珺玮又搂紧了些,他在珺玮耳边低语,“我觉得跟做梦似的,真没想到能到这个地步,哎,
你再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做梦呢。”
“要真是做梦,那掐你多少下你也觉不出疼来,你睡着了就像死人一样。”珺玮眯起眼,将
放在沈放脸侧的手移到他手臂,抚着那精致的刺青:一个火红的心形图案,中间有两个花体
的英文字母:JW,心的周围,还有蔷薇花包围着,相当漂亮。
“哎,这是什么意思啊?”珺玮指的是那两个英文字母。
“当然是‘珺玮’的拼音缩写了,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喔。”珺玮笑着移动手指,然后停在他肩头的那个青色十字架上:“你信耶酥了?”
“没有,这个纯属是纹着玩儿的。”沈放解释,随后又问,“你饿吗?我给你做早点去吧。
”
“我想喝奶。”珺玮说着,在听到沈放轻笑后,他强调了一句,“是牛奶!你怎么老这样啊
。”
“这叫保持本色。”沈放说完,放开珺玮,把毛巾被重新替他盖好,便哼着小调走进了厨房
。
珺玮躺在那儿,抚着沈放刚刚躺过的地方。他不由得又回想起昨夜的激情来了,那种虽然有
疼痛,却又能让人飘飘欲仙的激情。珺玮闭上眼,嘴角透出一丝温暖的笑。
“这下,你再不会有离开我的理由了吧。”珺玮打心眼里这样以为。
* * * * *
——2002年8月18日 17:07——
“你那天怎么提前走了?”夏童坐在沙发上,看着为她倒饮料的秦通。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擅长应付那种场合了。”把装着柳橙汁的杯子推到夏童面前后,
秦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喔。”夏童点了点头,“其实我这次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下礼拜我们去度蜜月。这个礼拜
只顾为婚宴忙活了。”
“上哪儿啊?出国吗?”
“新马泰。”
“不会吧,真俗气。”秦通直言不讳。
夏童喝了一口柳橙汁,并没有反驳他,只是说道:“嗐,大雅若俗呗,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
“你倒真是活学活用啊。”
“那是。哎,欧阳珺玮呢?”夏童突然意识到这屋子里少了一个人。
“他走了。”秦通靠进沙发背,叹了口气,“他现在住沈放那儿。”
“沈放回来了?”
“嗯,就头几天的事。他租了间房子,把珺玮叫走了。”
“沈放在外头混了两年了吧?”
秦通点了点头。
“他都干什么了?混出点儿样来没有?”
“还那样,当初他临走前骑的那辆车,现在接着骑,这车在他打工的酒吧那儿存了两年了,
这不是又搬出来了。他在外头也就是打工,还能干什么?”
“那欧阳珺玮就愣跟他走?在你这儿住着多舒服啊。”夏童不明白。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就是不一样。再说了,住我这儿,流
言蜚语的他也受不了。”秦通从心里苦笑着。他真的很讨厌替沈放和珺玮撒这种谎,却又不
得不这么做。
“也是。他一走,你也就清静了。”
“那当然,清静透了!”秦通终于苦笑出声,随后,他端起饮料杯子,一饮而尽。
几天之后,夏童去度蜜月了,秦通只是一个人呆在家里赶稿子。就像他所说的,这几天他的
的确确是清静透了。珺玮在走之前给所有他家教的学生,包括家教中心打了电话,说以后只
用他的手机号码,不要再打秦通家的电话了。于是,秦通连电话铃声都听不到了。编辑部不
到截稿日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而除了编辑部,秦通便没有别的电话可接了。夏童向来奉行
“亲自找上门”的原则,以前就几乎不给他打电话,再加上他又去度蜜月了,听到她的声音
的可能性降到零。说来也怪,这些天,连个骚扰电话都没有了。
说到骚扰电话,秦通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把自己的号码泄露出去的。这也难怪,他
是个迷糊而且记性又不是太好的人,永远往了电视遥控器放在哪儿就是个证明。他在洗好衣
服后,经常一个星期后才想起来去收,当然,如果遇上下雨,那他还有可能早于一星期收衣
服。因此,介于种种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秦通只得随身携带备忘录和N次贴,在他豪华的大
房子里,到处都是与这种豪华成反比的黄色N次贴小纸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已经不止一
次告诉自己,电视遥控器一定要放在固定位置,可每次总是会随手一扔,然后在下次看电视
之前到处找。
有时候他也想过,是不是该找个人来同住,这样相互还能照应一下。可仔细一想,还是算了
吧,他才二十二,根本还不想结婚,而若是找个男室友,那恐怕又要流言满天飞了。
于是,最后的最后,秦通仍然能凑合就凑合地活着。想来如果这幢大房子有灵气的话,恐怕
也会因为有这样一个主人而哭笑不得了吧。
一旦一切归于清静,时间感就会淡了下去。夏童在度蜜月回来后,给秦通带了一大堆土产和
从当地买的小纪念品。能吃的东西秦通在几天之内全解决掉了,其余的他统统摆进了正厅的
展示柜里。然后,他便继续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后来的日子中,除了偶尔会有珺玮打来的问候电话,秦通一般没有什么机会与外界交流,整
天窝在家里写东西,饿了就方便面伺候,困了就回卧室蒙头大睡。这样生物钟完全混乱状态
地过了两个月,秦通完成了他的第二部小说:《舞者》。当他把稿子拿到编辑部时,编辑惊
讶地盯着他:“您的截稿日不是十一月底吗?”
看来混乱且没有时间感的生活也是有其积极一面的,那就是可以创造提前一个多月完稿的奇
迹。
第二部小说出版后,自然又产生了不小的轰动,偶尔还会让人在大街上认出来,当然,他的
忠实追随着绝大多数是女生也有男的,不过少之又少。在众多的读者来信中,那些属于卫道
士批判的信他一概扔掉,对他吹捧不已的,秦通都客气地回了信,而其中最令他头疼的,是
那些真正的同志给他的信,除了表扬之外,有的人还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这就使秦通不得不
一万个小心地一一回信。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秦通收到的最让他几乎晕倒的便是情书,而
且还是男人的情书,这真是让他有点欲哭无泪了。无奈之余,他也只得写回信委婉地拒绝。
不知不觉便到了十二月,除了月底时为珺玮庆贺了一次生日之外,他便没有什么别的活动了
。很快地又过了新年,除了接到几个贺年的电话之外,他便又没有什么别的活动了。这种平
静到无聊的生活,一直到一月中旬才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