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酸,可是能清脾健胃,是个好东西呢。”含竹解释。
“不要。”忘安摇头。“自小我就讨厌这种东西。”
“是吗?”含竹了然一笑。
“是啊。“忘安郑重点头,顺势做下来。“坐。”
“还是算了。”含竹却是缓慢摇头。“既然王爷您不爱这东西,奴婢就提回去吧。”
“来都来了,走这么急做什么?”忘安慢慢笑将起来。“难为你连这东西都搬出来,我若是连杯茶水都不招待,岂不是太过无礼了?”
“王爷,您说笑了。”含竹尴尬一笑,顺手提起竹篮来。“奴婢不打扰王爷了。”
“坐。”忘安挑眉。“你身子不便,我可不想强硬着按你坐下,以免动了胎气。”
含竹一怔,手下意识握紧了竹篮。沉默片刻,含竹抬眼,恰巧遇上忘安似笑非笑的眉眼。心下颤颤,含竹到底还是慢慢坐下来。
“送了红果,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忘安狡黠一笑,抬手翻个瓷杯斟茶。“按理,总该有话要说才对。”
含竹却是闭紧了嘴。
“咦,含总管,你就没有话要说吗?”忘安奇怪,慢慢推杯到含竹面前。“一句都没有?”
“你是谁?”含竹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是我哦。”忘安乐。“你好奇怪。”
“你不是怀安。”含竹咬紧了唇。
“我本来就没说自个是啊。”忘安无辜一笑。“我叫忘安。”
“你把摄政王怎么了?”含竹下意识追问。
“喝茶。”忘安却是突兀转了话题。
含竹死死盯着忘安,动也不动。
“呵。”忘安笑出声来。“怎么,还怕我在茶里下毒不成?放心,我还没有无聊到随便下毒。七姐的毒可是金贵的很,不能随意用在闲杂人身上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含竹渐渐便有些咬牙切齿,抓着竹篮的手上青筋凸显。“你杀了我相公!”
“话可不要随便乱说哦。”忘安无奈摇头。“这些天我一直安稳呆在宫里,怎么可能杀你相公?再者,我还想知道,你要做什么?提一篮果子来试探我?笑死人了。”
“安主子自小便爱吃这红果。”含竹恨恨道。
“我知道。”忘安耸肩。“所以我才搞不懂啊。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居然叫他爱到骨子里,怪人。话又说回来,你都快要做娘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安份一些呢?就算你家相公惨死在外,你不是该更加小心着生下他的骨血延后?”
“我不会叫你得逞的。”含竹猛地起身,眼前却是没来由的一花。
“那也要看你能不能出这道门啊。”忘安笑。
“好好睡一觉吧,含总管。”
闭上眼前,含竹只瞧见忘安笑的诡异的脸,直至眼前一片黑暗。
第十三节
“该死的奴才!”拂袖怒喝一声,抬手将茶杯摔到身前宫女身上。“你想烫死本宫?”
“娘娘息怒!”宫女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哪里还顾得上自个被热水烫到的脸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滚出去!”拂袖恨恨。
“是,是!”宫女忙不迭应声,顺势跪着倒退几步后方才爬起身来急急退出房去。
“你们也都给本宫滚!”拂袖再次挥手将桌上瓷器悉数推翻在地。“滚!”
一众宫女奴才们无不是噤了声低了头匆匆出了房,唯恐这太妃娘娘一怒之下将满腔的怒意发到自个身上。待房内人走的干净时,拂袖悲鸣一声颓然落座。
“都给本宫滚!都滚!”
瘦削的肩剧烈抖动着,人儿俯首埋在臂间,只看那背影,却也叫人觉得伤心不止。
“娘娘,您在哭什么呢?”
轻轻浅浅的嗓音突兀传过来,拂袖陡然便僵直了身躯。
“身为太妃却抱头痛哭,到底是要怎样的事才能叫尊贵如您悲恸痛哭?”戏谑的嗓音,搭陈着戏谑的面容,脸色苍白如鬼魅的子夫,慢慢自阴影处走了出来。
“你是谁?”拂袖抬手掠去眼角湿意。
“我?无名鼠辈呢。”子夫浅笑着叹息,本是消瘦的脸庞在那摇曳的烛光间便渐渐有些模糊。
“是那个杂种派你来的?”拂袖了然一笑,语气便有些轻蔑起来。“要来杀我?”
“是。”子夫郑重点头.“只是,不是杂种派我来的,您请记住。”
“哈,笑死人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半夜跑到本宫这来叫嚷着取本宫的脑袋,还真是贻笑大方。”
“您尽情笑吧。”子夫也笑。“奴才也觉得可笑呢。可是,怎么办?不杀了您,奴才笑都笑不出来呢。”
“那就让本宫送你到那边后死命的笑吧。”拂袖沉声,抬手间已然将怀中藤鞭抽了出来。“来吧。”
难得,子夫却是突兀低下头去,半晌不肯言语。拂袖冷眼斜视,静待子夫下一步动作。良久,子夫方才慢慢抬头,眼中晶亮。
“得罪了。”
长鞭夹杂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子夫侧身,人顺势移步逼近拂袖。拂袖岂是泛泛之辈,一击不成时腕间稍沉顺势便挥鞭再刺。凌厉的长鞭像是有了生命般,带着嘶嘶的声响缱绻回旋,宛若吐着毒信的长蛇向子夫袭去。子夫坐闪右躲,硬是在密实的追击中一点点避开然后逼近。
“你的兵器呢?亮出来!”拂袖冷哼一声,再度扬鞭。
“很快。”子夫古怪一笑。
本是堪堪躲过拂袖的一鞭,子夫脚下却突兀一个踉跄。虽说是眨眼的功夫,却足以叫拂袖将长鞭甩至子夫身前然后缠上子夫的手臂。拂袖用力回拉藤鞭,子夫不由便随那力道踉跄几步到了拂袖身前。
“瞧不出,你倒是年轻。”拂袖哂笑。
“太妃娘娘,您老了呢。”子夫认命般闭上了眼。
“是吗?”拂袖眯眼,运足了内力一掌拍上子夫的胸口。
这一掌,拂袖自然用了十成气力。子夫不过血肉之躯,硬生挨下来,哪里还有侥幸逃脱的道理。下一刻,子夫的身子便如一团破絮般软软飞出去,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回地上。
“死到临头还嘴硬。”拂袖咧嘴笑。“你心脉俱断,命硬一点,或许还能撑一个时辰。本宫仁慈,不登时要了你的命。剩这点功夫,爬回拢翠轩去瞧瞧你那卑贱的主子吧。”
“咳咳,说您老了,您怎么还不信呢?”子夫轻咳一声,吐出一口污血来。“我家主子,也用鞭呢。”
“那与本宫何干?”拂袖不屑。
“用鞭之人,为的不就是断了仇家近身的可能?”不过短短一句话,子夫说的却是有些费力。“您却犯了大忌呢。不光将我拉到身前,甚至还徒手出击。真的是老了呢。咳咳,脑筋都不清楚了。”
“哼,将死之人,还多言什么。”拂袖冷哼。
“不信?您低头瞧瞧自个的掌。”子夫费力笑出声来。“奴才的武器,便是穿在身上的软甲,当然,已经淬了毒。您给奴才一个时辰,奴才只给了您一盏茶呢。说起来,还是太妃娘娘您厚爱了。”
“你!”拂袖大怒,几欲上前来了结了子夫的性命,却又不觉眼前一花,人也踉跄着倒退两步,非要以手撑桌才好歹没有摔下去。
“瞧,有效果了呢。”子夫哂笑,不觉微微瞥眉,憋下心口涌上来的一阵翻涌。“您的掌心该是泛黑了,不对,这会功夫,前臂也该泛黑才对。”
拂袖还欲说些什么,却觉全身气力犹如抽丝般一点点消退。挣扎着抬起手来,果真如子夫所言,整个手掌已经乌黑一片,甚至连露在衣衫外面的手腕也多了些黑色。拂袖咬牙,攒足了气力抬起一只脚,却再也没了多余气力,只能软软倒回地上。
“你还真是傻的可以呢。”拂袖仰面躺在地上,脸上的戾气却又慢慢散了去。“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吗?”
“实际上,奴才没打算能活着走出这道门。”子夫笑笑,艰难地自地上爬起来。“最后这点时间,娘娘您保重吧。”
踉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
空荡荡的大殿,突兀死一般的静。
“居然会这么凄凉地死掉,多讥讽的事。”拂袖苦笑,失去温度的手不觉覆上前额,人却也愈发凄凉起来。“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不会太安静的。”
低低的嗓音便在这时插了进来。
“谁?”拂袖挣扎着起身,却又不得劲,费尽气力抬身也不过是将自个身子稍稍抬离地面寸许而已。
“是我。”
处之泰然的嗓音,带了些舒缓的意味,叫拂袖紧绷的身子登时便酸软下来。拂袖自嘲一笑。
“本宫不记得你是谁。”
“没有关系。方才不过是听您感慨凄凉,这才想着出来陪您一会。”
那人儿默默蹲下身来。垂首间,青丝不觉散落拂袖额上些许。拂袖微眯了眼,费了些气力才能看清眼前这个因着俯身垂首而眼鼻倒置的人儿。薄型的唇,挺直的鼻,秀气的眉,怎么看都是一副娇柔模样。偏偏生了双狐媚的眼,狭长的眼线,如扇的长睫半遮半掩间,不经意流露的明眸的光彩反倒愈发镇人心魄。怔怔瞧了那眸子半晌,拂袖古怪一笑。
“真是一双叫人生厌的眸子呢。”拂袖浅叹,慢慢闭上了眼。
“只是眼睛吗?总觉,您更讨厌的还是我这个人呢。”人儿浅笑,伸手撩开拂袖额上汗湿的发丝。“姨娘。”
拂袖一怔。
“我娘说过,要有一颗宽厚的心。即便有一千种要杀掉那人的理由,也不该肆意取了他的性命。因为,那人要背负终身罪恶之感,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人儿淡淡道。“所以,即使姨娘您不遗余力追杀了我三年,我也不会恨您呢。”
“果然,跟那个女人一样,叫人讨厌呵。”拂袖睁开渐失光彩的眸子,苦苦笑起来。
“您安心走吧。”人儿也笑,单手覆上拂袖的眸。“来世,做个平凡人。”
掌心传来湿热的触感,以及眼睫剧烈颤动后刮过的微刺,那些个怪异的感觉叫那人儿不由微颤了手。
“涟儿,你生了个叫人讨厌的孩子呢。”
若有似无的轻叹,带着些解脱的意味。
“姨娘,您的话太多了。”人儿微叹。
腕间一沉,依稀便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出。人儿不甚在意地甩甩手,顺势站起身来。
“明明说一盏茶就会毙命,现在怕是两盏茶的功夫都有了。笑死人了,这种毒也敢拿出来用。最后还不是要我搭把手才好?”人儿皱眉,转了身便朝外走。“还有一个麻烦,讨厌呢。”
拢翠轩。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甚至连眼前都有些影影绰绰。子夫狠狠甩甩脑袋想叫自个清醒些,却反而愈发迷糊起来。身子也沉重起来,胸口像是压了千钧重担,总觉每次吐纳时都会耗尽全身气力,叫人不觉生出索性撇了这吐纳的心思。
“快到时间了吧?”子夫喃喃自语,本是坐倚在橱柜边的身子又下滑几分。“好像有点安静呢。”
止不住身体慢慢下滑,人也渐渐迷糊起来。待到脑袋偏扭于肩上时,却也因着突兀的拉扯而稍稍清醒些许。下意识按住地面支撑自个的身子,子夫释然一笑。
“主子,奴才要先走一步了呢。”
“如果有来生,就让奴才先寻到您,再好生侍奉您。”
“主子。”
絮叨般的念,念到自个都觉无聊了,便吃吃笑起来。笑的有些艰难,却也不觉苦涩。
“我没说让你走,你敢私自走掉吗?”
略带戏谑的嗓音,突兀传了过来。子夫茫然着以为是自个幻听,只自顾着垂下眼去。
“子夫。”笑嗓再起。
这次,子夫莫名笑起来。
“真是没有出息,居然会胡思乱想起来呢。”子夫自嘲,慢慢闭上眸子等待结束。
身子便在这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干净的气息,带着些浓郁的奶香,令人怀念几许。子夫陡然僵住了身子,却也在片刻后松下来,就连撑在地上的双手也瘫软下来,无助地悬挂在那人双臂之外。
“主子?”子夫试探着唤一声,脸上浮出些莫名。“主子。”
“谁派你过去的。”身后的人儿淡淡开口。
“现在,还要问这个做什么呢?”子夫疲惫地闭上眸子。“也是我自己想做的。”
“我的子夫,善良到连蝼蚁都不肯踩死,怎么会有杀人的心思。”人儿浅笑。
“三年前,那个子夫已经死掉了。现在的子夫,身上背了很多的人命呵。”子夫慢慢摇头。“闭上眼,就能瞧见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人,一个个满身是血围在我身边,叫嚷着要我偿命。”
“会好起来的。”人儿低喃,下意识收紧了环抱。
“从前,都是奴才拥着您取暖呢,现在却换成您抱奴才,真是不习惯呵。”
“那,日后再让子夫拥着我。”人儿浅笑。
“主子。”子夫慢慢扭头,挣扎着去看身后人的脸。
不带任何温度的手突兀掩上子夫的眸子眸子,遮挡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光亮。
“那天,您为什么会带上奴才。”子夫慢慢开口,被掌心覆盖的眼睫剧烈颤动。“是因为无聊吗?”
“不是。”人儿沉声。
“那就好。”子夫如释重负般轻叹出声。“那就好。”
“子夫。”人儿欺身过来,直到唇瓣贴上子夫的唇,然后慢慢抽开遮在子夫眸上的手。
距离靠得近了,反而没法再瞧清眼前人的长相。眼中唯一还能辨清的,只有那双清冽的眸。狭长的隐敛了慧光的眸,总是在一瞥间便摄了人的魂去。
“安……主子。”子夫呢喃着,干裂的唇慢慢错开去,直至离开那人儿冰冷到刺心的唇。
“能最后看到您,真好。”
子夫笑着闭上了眸。
天渐渐亮起来。
第十四节
失去温度的躯体,在怀间慢慢变得僵硬。灵魂渐行渐远之时,纵使费了诸多气力来抓,也不过是徒劳。人儿收紧了环抱,清浅一笑。
“傻瓜。”
失了灵魂的身躯轻到似乎没了重量,所以那人儿可以抱着躯体轻松站起身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悄悄溜了进来,洒落一地的银白。那人儿便踩着满地的光斑慢慢走到门边。
门,吱呀一声敞开来。人儿顿住了脚,静静看着挑落银光的剑刺破夜空伸过来。顺着剑尖看过去,能瞧见执剑之人苍白的脸色,以及脸上快要满溢的悲愤。
来的,是玉哲儿。
玉哲儿也不多言,举剑便直直刺过来。人儿闪身躲过这一剑,却又不觉微微侧身护住怀间横抱的身躯。一击不成,玉哲儿再度反手刺来。凌厉的剑势,因着带了些绝望的气息便多了几分力道。人儿本可以躲过,只是怀间多了负担,动作便慢了些许。肩上突兀传来一阵锐痛,丝丝暗红便透了出来。人儿微微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