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行人来到门前,易耀凌直直看着门内的廖赫,眼神中没有感情色彩。廖赫回应淡然,不欢迎也不排斥,虽然说此时他完全可以将门锁上,以隔开这些不速之客,但他并没有那样做。
就这样对视了几秒,易耀凌跨步进门里,不做任何知会,私自走入了房子内部。在他身后,那几个尾随而来的黑衣随从,也亦步亦随跟了进去。
这几位个子很壮、样子很酷的男士,在平时的工作中既是易耀凌的保镖,有时也会一些秘书类的工作。公事时间,通常都会有其中的任两人随行在易耀凌身边。
对于他们来说,易耀凌既能信赖也能开点小玩笑,是一个比较难得的严格中不失人情味的顶头上司,虽然私底下讲话会比较毒舌,不过对人一般没有恶意,但要是谁有意侵犯到了他,绝对会被十倍的返还回去。
总子,他们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是,上司要做什么,他们一定会尽力配合,而不该问的东西,就半个字都不会过问——属于那种「尽在不言中」的类型吧。
进入房子之后,易耀凌四下环顾一圈,最后往其中一间房走去。其实之前他并没有进过这幢房子,也不可能知道卧室是哪一个,但是谁知道?也许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廖赫没有去拦易耀凌,由着他走进了秦朗所在的房间,自己当然也不能留在原地。
易耀凌进房间的时候,秦朗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调换着电视频道,听见有脚步声而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秦朗不禁愣了一下。
倒不是不知道易耀凌会来,只是一种本能反应。其实前两天和萧彦通电话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知会过,但没有给出具体时间,所以秦朗才会被易耀凌的乍然到来弄得一愣。
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无论是戏里戏外,无论是把易耀凌当作易耀凌,还是那个霸道专制的负情人,都只会让秦朗觉得心情复杂,分不出是高兴或者正相反。
自从那晚之后,这是两人数天来第一次见面,中间也没有通过电话……突然对上面,恍惚有点相看两无言的苦涩味道,然而戏,还是得演下去。
易耀凌缓缓踱到床前,虽然这时是背对着,但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冰冷一片。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声音如同一条直线,听不出情绪,甚至听不出是在问谁。
没有人回答,他又问一遍,声音略变得高亢,一个字一个字地,「这、是、什、么、意、思?!」
廖赫上前几步走到易耀凌旁边,似乎正要说什么,易耀凌的质问已经又一次直逼过去:「你几天不跟我联络,现在我就看见你躺在这张床上,你说,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矛头这才很显着地对准了秦朗。
秦朗只觉得胸口一闷,不小心就脱了戏,差一点冲口而出:是你不顾我的意愿害我受伤,也是你不声不响把我扔在这张床上,你还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想问问你这混蛋是什么意思!
不过还好,只是差一点,这些话最终没有真的讲出口。然而除此之外,秦朗实在无话可说,剧情也不需要他说些什么,他就这样强忍着胸口几欲爆裂的不适,紧抿着嘴唇,用一种悲哀般无言的目光,看着那边声色俱厉的易耀凌。
易耀凌突兀地呆了一呆,很快又回到状态,过去就要把人从床上抓起来。
当然廖赫不会袖手旁观,拉住了易耀凌,低沉地说:「有话请好好讲,小芩现在身体不舒服,如果你还有一丁点为他的心,就不要去动他。
「不舒服?」
易耀凌听不懂似的瞪着廖赫看了半晌,眼中的温度越降越低。
他重新看回秦朗,目光仍是冰冷而严厉,「我不信你会毫无理由的,做这些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你就坦白告诉我,你究竟是想怎样?」
那些有的没的先不去管了,秦朗回想了一下……台词,脸上浮出苦笑,「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让……」
「你说什么?」
根本没有给人把话讲完的机会,易耀凌高调地抢过话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让你有时间和别的人在一起,然后等这‘一段时间’过去了,我再把你接回去,是这样吗?呵,在你眼中我几时变得这么伟大?」
「不是这样。」秦朗叹了一声,即使知道是在演戏,仍然发自心底的皱起眉。
「那是怎样?」一步也不放松,「你说。如果是我不明白,你就说到我明白为止。」
秦朗有意停顿了稍顷,才凄凉地再次开品:「给你时间,是希望你冷静下来。你的确……的确是不明白,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到过去那样了……」
易耀凌似乎一愣,随即反驳:「谁要回到过去?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你只不过是对现在有不满才找这样的借口,是不是?」
秦朗就些缄默,疲倦般地垂下眼睑不再看对方。
「喂,不要每次被问住就不讲话。」易耀凌显得非常不悦,又一次想上前把人弄起来,结果也还是被人制止。
「易先生,请不要逼人太紧。」廖赫从容劝着,虽然易耀凌是非受邀而闯入他的房子,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也或许,他真的没什么可不高兴的。
「平心而论,我和你没有过节,也没有想过要和你闹僵。」
这样说着,廖赫深沉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几个男人,模糊的嗤笑了声,「总之我现在只希望小芩能安心休养,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为了这个而报警。」
「也许你根本不把这些看在眼里,不过易先生,比起跟警察啰嗦,你不如给小芩也给自己一点空间,在冷静的状态下想问题,对你们双方都会比较好,你认为呢?」
「冠冕堂皇。」
易耀凌阴阴地看着廖赫,冷笑,「我没打算过在这里纠缠下去,小芩他迟早会头脑清楚,自动跟我走。」
接着,他视线转向秦朗,「你爱躺多久只管躺,我会再来接你的。」
就像所有搁下了一句「Iwillbeback」的大反派那样,易耀凌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在背后留下一屋子的窒息。
直到不速之客全部离开,秦朗捂住脸,喘息埋进两手中间,听上去痛苦无比:「他不肯放过我……我就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永远都是这样……」
廖赫过去把人揽进怀里,还拍着他的肩膀边好言安慰:「没事的,别害怕,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带得走你,放心,嗯?」
秦朗又呜呜咽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廖赫,目光如同受惊的小鹿,「真的可以吗?可是我怕,万一哪天只有我一个人在……」
「说了不要怕,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廖赫想了想,许诺,「即使我有事要离开比较久,也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这样总能放心了?」
「唔……嗯。」秦朗终于展露笑容,枕头廖赫的肩膀靠进入怀中,笑容就在这一刹那间转冷。
哼,只要你不是开空头支票,我啊,何、止、放、心!
第八章
当天晚上,廖赫陪秦朗吃过晚饭后就离开了,有展会要参加。不管怎样,至少表面上他是一个事业如日中天的上流人呢,应酬什么的自然不会少。
廖赫走后,秦朗就趴在床上发呆。
说是发呆,其实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到家人,这么多天没联络,很好奇「老佛爷」有没有发飚;一会儿想到秦拾月,不知道萧彦每次帮他传口讯的时候,都是怎样蒙蔽过去,既让频频了解他的处境,而又不会为他担心;一会儿又想到易耀凌……
讨厌,为什么会想到这家伙啊?
「笃。」
忽然传来一记清脆的声音,立即警觉地撑起上身,侧着头试着听出声音来自哪里。
「笃。」很快又是一声。
秦朗发现了,声音是从落地窗那边发出来了,,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忽然,窗外出现一道人影,在黑黑的夜幕中活像个凭空出现的幽灵,着实把还没做足心理准备的秦朗吓了一大跳。
很快镇静下来,定睛看清楚窗外的人,居然是理应早就离开了的易耀凌!
「你……你……」秦朗讲不出话来,一双眼几乎瞪到脱眶。
「喂。」易耀凌在破碎上敲敲,「不要一付看到鬼的表情好不好?来开窗。」
秦朗猛翻白眼,不知道他现在只要一下地,某部位就会痛得要死喔……肚子里骂了老长一串国骂,秦朗不甘不愿地爬下床,好似跋山涉水万里长征,千辛万苦一步一步挪到窗边,把人放了进来。
「你长了眼睛看不到门在哪里啊?」一打照面秦朗立即开吼,「突然跑到窗户外面很吓人你知不知道?想想罗先生与朱小姐(注:罗密欧与朱丽叶)。」说着把手里的几颗小石子扔出窗外,刚才他就是用这个砸的窗户。
明明就在一楼,不晓得干嘛还要这样,大概是国小时候,砸老师窗户砸多了落下的老毛病。
「切。」秦朗嗤之以鼻,「说到底,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不是老早就该回去了嘛?冒冒失失跑过来,万一被廖赫撞到,你要怎么讲?」
易耀凌朝秦朗头顶敲一记小栗爆,「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笨,热血一上来就什么都不顾吗?」
秦朗「咦」了一声,狐疑地瞪着一双桃花眼,「别告诉我,你一直都躲在哪个角落,就等着廖赫离开?你就知道他肯定会走?」
「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巫师。」易耀凌好像在说「你问得很蠢耶」的翻几下白眼。
「那你怎么……」
「就是等嘛,没什么好讲的。」
「这什么话啊?那他要是一直不走啊,你就一直等到明天早上喔。」
「嗯——」易耀凌笑笑,「不知道呢。」
「你……」轮到秦朗翻白眼,「肯定有病,还病得不轻,该上医院了。」甩甩手,打算回到床上趴着,天知道他在地上站这么一会儿,感觉就像杵在尖头梅花椿上杵了几小时——煎熬啊。
刚刚转过身,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紧得挣不开。
「你,你又搞什么鬼?」
耳边洒下对方的呼吸,背后传来对方的体温,还有心跳……这一切都让秦朗心里莫名地激荡起来,可是又更莫名的非常气愤,吼道:「这又是发什么病啊?快放开。」
「不要。」
易耀凌干净利落的否决,张嘴在秦朗颈子上轻咬一口,低叹,「我好想你,想得快要不行了。」
秦朗在易耀凌怀里渐渐僵硬,不敢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忍不住要反驳:「你……不要又来胡说八道,这样很没意思好不好?」
忽然一阵酸涩涌上来,坎坷的心情像是路上被人用脚踢乱的石子。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动辄鬼话连篇,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肯改一改?像你这样,久而久之,只会让人分不清你到底哪句该听,哪句不该信……」
「鬼话连篇?」
易耀凌也只能苦笑,的确他戏弄这个人的次数非常不少,形象差劲成这样没资格怪人,「至少我可以发誓,刚才那几句全都是人话。」
秦朗闷不吭声,实在没有话可说。
人话?说好想他想得快要不行……这是能相信的人话吗?
还真的是不敢确信……
看着秦朗无言沉默的侧脸,易耀凌叹息,把人搂得更紧,「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过来?不就是想见你,见不到你就不想走。」
「……」
明明早就对这个人竖起了一道防备,明明自信不可能再被这个人的任何言语所蒙混的,可是现在,竖立在心门口的那道墙,却在动摇了,竭力去稳但就是怎么都稳不住。
为什么会这样……
「见我……」
秦朗垂着头,双目无神地瞪着自己脚尖,「几个小时之前你已经见到我,为什么还……」为什么非要讲这种话?你到底是想要我怎样?难道不把我骗死就不甘心吗?戏弄我真的有这么好玩吗?
「因为我有话想对你说。」
也许是感受到秦朗情绪低落,也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事,易耀凌的眉头拢紧起来,轻吸一口气,「那天晚上的事……那样子对你,我知道你怪我……对不起,我想要你原谅我。」
秦朗的身体震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大,「不原谅!」
「……我就知道。」
易耀凌有点受打击,但不气馁,他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
「那你是目前还无法原谅,还是打算一直都不原谅?」
「……我不知道。」刚才还激动的情绪一下子沮丧下去。
说到底,现在的秦朗根本都讲不清楚对易耀凌是什么想法,是生气,是怨恨,还是别的什么……说不原谅,完全是不经大脑思索的直觉反应。
本来就是,他干嘛要对一个强上了自己的人发扬宽宏大量的美德?他又不是救苦救难还要帮忙救「火」的活菩萨。虽然,易耀凌那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灭火……
「你还真是……」
易耀凌算是拿这人没辙了,无奈地摇摇头,忽然又笑起来。
「算啦,反正我知道我想做什么要怎样做,就可以了。原谅不原谅……我也总会让你知道的。」说完,扣住秦朗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转过来,不容避让地吻了下去。
感觉着口腔里的斯磨纠缠,秦朗觉得有一股想大哭的冲动。
他实在是非常鄙视自己,也非常弄不懂自己,为什么在经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居然还是完全没有办法厌恶这个人的吻。甚至有一种很强烈的怀念,怀念这么多天来不曾再吸取到的,对方口里面那种淡淡的咖啡香气……
咖啡因,听说会让人上瘾,似乎也算是毒品当中的一种?
那他……难道真的是中毒了吗?毒的名字就叫作,易耀凌……
自从易耀凌不请自来地上门过一次之后,隔天廖赫就在房子里安排了「门神」——几个看起来比较彪悍的、体形可观的男人。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罢啦。易耀凌既不是流氓也不是特种兵,哪可能真的用武力来抢人?
当然,廖赫本人对此也是心里有数,问题只在于,假如给那两个人太多相处时间,以「庄芩」的软弱,加上习惯作祟,搞不好不用抓的,自愿就跟着人跑掉了。
虽然要说起来,廖赫似乎并没有什么非要把人留下来不可的理由,反正无论该吃的不该吃的,那晚都已经享用过了,但他更没有要放手的主张。
为什么要他放手?庄芩的心意好不容易偏向他了,他不在这时候将之抓牢,十在是太蠢了嘛?当初,人是他自己要的,而他到现在仍然想要,就这么简单。
此外还有一个方面:易、廖两家都是名利双赫的富甲,但并不都是豪门。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廖赫算是白手起家,易耀凌才是出生世家的天之骄子。
并没有要嫉妒易耀凌的意思,廖赫只是觉得,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只要看到易耀凌的税气被挫的样子就很爽。至于这种心理是出于意识,还牵扯到秦朗的关系,或者纯粹只是闻得无聊,这就不得而知了。
在已经过去的几个礼拜当中,易耀凌每周派手下去登门「问候」一次,其实所做的也不过是一番看上去唬人的喳呼而已。虽然是喳呼,但也足够让人不胜其挠,尤其对于那位身体正不好的「庄某人」。
这天廖赫过来,听门神们通报说下午又是一场「大闹天宫」,他走进房间,就看见秦朗蜷在床上一脸慌张。
廖赫过去把人拉到怀里,发现对方居然在隐隐发抖。
「不行,果然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