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笑了:“我在今古大厦1511,等着你,如果你还是不来……”简明微笔看着花开:“我会死的
。”
花开说:“我不回头。”
简明等了三天,花开没有到,他决定离开,应该说,他必须离开。
在飞机场,简明被捕。
四十,
最初审问简明的那一批人,在简明的腿被打断后,就被撒走了。
新来的人,和气多了,几天后,紫陌在医院里见到简明,笑:“挺坚强的嘛。”
简明回笑:“没什么,知道谁下的手吗?”
紫陌道:“正在查,不过出头办这件事的,是市长大人。”
简明点点头:“李自明回来了吗?”
紫陌点点头,笑:“你还有两个不要命的死党,如果不是我派我去接他,他一下飞机就被抓了。”
简明苦笑:“我一生最好的抉择,就是娶了你。”
紫陌道:“最坏的呢?”
简明沉默,紫陌笑:“你心里也明白了吧?”
简明道:“不,只是巧合。”
紫陌沉默。
简明的脸变得惨白,紫陌只得笑了:“我乱猜的,大家都乱猜的。”
简明忽然抓住紫陌的手:“不管怎么样,除了我,别人不可碰他。”
这一下,真的激怒了紫陌,紫陌回他一记结结实实的大耳光:“我早就想抽醒你,你根本就病态了
你!”
简明沉默着,一动没动。
紫陌握紧拳:“你他妈的今生最大的错事就是在这种关头去找花开!你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简明道:“对不起!”
紫陌起身:“现阶段,我父亲不好说太多话,除非又被人打断腿,否则,你自己忍耐吧。只要你闭
紧嘴,我们大家都没放弃,你要是开口说话,神仙也救不了你。”
简明闭紧嘴,笑。
紫陌见简明还笑得出,多少也放心点,拍拍简明肩,同简明说再见。
好多折磨根本不必见伤,比如昼夜不停的谈话,比如电击敏感部位,比如把塑料袋套在人头上,比
如……
人的智慧,在这种地方,发挥得无穷无尽。
简明确实拥有比一般人更坚强的意志。耳朵被震聋,整整一个月,简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倒觉得
这种清静日子很难得。
后来听到声音后,耳朵一直有点背,简明一直笑着同审讯人员说:“对不起,请大点声。”结果被
弄到隔音室被人用大音箱喊话喊了一天。
简明干脆装聋,就算别人对他大叫:“我知道你在装聋!”简明也只是点点头,表示对方说得对。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当然又有苦头让他吃。昏迷也是一种休息,尤其是没有时间睡觉的时候,昏迷
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是上帝赐与人类的,少数的好东西之一。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个月,审讯的密度变小,简明问:“出了什么事?你们这种工作态度可不对啊,
怎么只工作十六小时了呢?不是三班倒吗?怎么变两班了?我可是重要人物啊。”
审讯人员很疲惫,常规节目过后,干脆出去聊天了,只留下一个新来的老中年,那老家伙关上门,
轻声道:“市长因贪污被双规了。”
简明呆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多少钱?”
老头说:“十万。”
简明瞪大眼睛:“美元?”
“人民币。”
简明笑得,如果不是双手被扣,这下子就要翻倒在地了。
简明苦闷无聊地度过了余下的三个月,终于无罪释放。
紫陌拥抱简明:“你这狗东西,倒底熬到活着出来了。”
简明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紫陌,这下子我们真要离婚了,同救命恩人在一起生活,这压力谁
受得了。”
紫陌道:“靠,不行,到哪找这么好又有钱又有权长得又帅又甘心戴绿帽子不出声的老公啊。”
连李自明都笑喷了。
简明笑着要同李自明拥抱,李自明道:“不不不,我们握手就好,我不好这口。”
简明大笑,过去硬抱了李自明:“他妈的,你不是我好的那口,就算你救了我命,我也不会纳你为
妾的。”
李自明给了他一拳,简明倒吸一口气,李自明道:“看来,你在里面没少挨揍啊。”
简明哼一声:“足可证明我不是二世祖。”
李自明道:“咱还是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
简明笑:“算了,先回家庆祝。”
紫陌把简明送回家,家里备了酒菜。
简明倒酒,敬紫陌:“恩人在上,受小的一拜。”
紫陌笑,干杯:“不干我事,简明,老头子有心要查是谁给他下绊子,再说,不救你,我也逃不了
干系,也多亏李自明能干,连市长在内,二三十高官都查出贪污受贿。”
简明问:“那个家伙,真的只贪了十万?”
李自明道:“只查出那么多,他家里——在你看来,得算贫民窟。连东西再现金,才搜出几十万。
”
简明沉默一会儿:“难为你了。”
李自明道:“让人郁闷,我有个比方,好象是武林高手揍了一不会功夫的农夫。”
简明苦笑:“我栽在农夫手里。”
李自明道:“你活该!你、我就知道那小子会出卖你。”
简明问:“他出卖我?他还在国内吗?”
紫陌道:“他不但在国内,而且,就在这个城市,所以我们都没动他,等你回来。”
简明沉默:“我不信。”
紫陌笑,不再开口。
李自明叹口气:“疯了,简明疯了。”
简明看到花开时没认出他来,咦,一个人可以半年胖上十斤吗?
原来那么漂亮的一个人胖上十斤以后,也就只能算是个长得还不错的普通人了。
花开锁上门,下楼,下到简明面前,才看到简明,简明呆呆地,这个迟钝的家伙真的是花开吗?
花开不是那种百米以外就能凭心灵感觉看到他的人吗?
花开呆呆地看着简明,半晌:“简明?”
简明点点头。
花开慢慢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出来了。”
简明点点头,花开道:“头发都白了。”
简明倒想问,你原来那头长长的银发呢?
花开想了想:“我能拿点东西吗?”
简明再次点点头。
花开打开门,叫:“咪咪。”一只黑猫跑出来,花开抱它,关上门,简明瞪大眼睛,花开要抱一只
猫同他们走吗?
花开温和地笑:“不是,我是放它走,免得饿死。”
李自明给简明一个眼神:“明白了吗,他自己知道。”
简明觉得头晕。
李自明开车。
简明与花开坐在后面。
沉默。
快到花开当年被关的郊外别墅,花开终于回过头来:“是我告诉他们你在今古大厦。”
沉默。
不,简明不想杀人,也不想打人。
他只想自杀。
他希望自己真的聋了,这样,就不必听到花开陈述的真相。
真相是那样伤人。
四十一
李自明停车,看见简明与花开下车,急忙跟过去。
简明说:“花开,怕我再抓住你?”
花开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简明,简明的头上有了白发,腿微微有点跛,说话声音比正常的高,脸上添
了皱纹。
花开慢慢低下头:“差不多,他们来找我,我就说了,对,我恨你。”
简明笑了:“恨到要我死?”
花开沉默。
简明叹息:“想不到会这样结局。花开,我都不认识你了。”
花开微微弯弯嘴角,隐约有原来那个不住嘲讽的不羁的花开的影子。
李自明打开门,问:“去哪?”
简明道:“去厨房。”
花开听厨房两个字,顿时停住脚步,想起了烙铁,想起烙铁在他下身逼近时的温度,花开惨白着脸
,倒退一步,背靠在墙上,他看着简明,张了张嘴,眼里微微露出哀求的神情,可是他很快低下头
,甚至闭上眼睛,轻声:“也好。”
好吧,如果简明觉得这样才能偿还一切的话。
花开的脚步变得很慢,很沉,象只待宰的羔羊。
简明觉得花开变得很蠢,一点也不可爱,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鬼迷了心窍要为这样一个人送命。
三个人在厨房坐下,简明再次叹息:“你说得对,我当初是疯了。”
花开沉默。
简明笑:“我现在连玩的兴趣都没有。花开,你变丑了,如果你还那漂亮的话,我会比较有兴趣,
或者,我应该把你送给别人玩?或者,把你饿瘦了再玩?花开,告诉我,再告诉我一遍,你是多么
恨我。”
花开道:“我只是利用你,我从来没有爱你,来吧。求你快一点,用快一点的方式杀死我。”
简明道:“如果你还那么漂亮的话,我倒想用烙铁把你全身烙成黑色,看着你那张漂亮的脸如何扭
曲与哀求,你现在太丑了。我没兴趣,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对你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来
着?”
花开沉默,简明笑:“画展开得好吗?”
花开轻声:“我已很久没画了。”
简明道:“你以后都没机会画了,李自明,替我拿把刀来,我要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嗯,
右手的。”
花开看着李自明从厨具里挑了一把小斧头。
剁排骨用的小斧头。
花开慢慢把手拿上来,看看自己的手,慢慢放到桌子上。
再见,右手。
简明按住花开的手腕,另一只手接过李自明的斧子。
手掌心那只冰凉的手腕正在微微颤抖,简明几乎又要得回虐待花开的快乐,他笑,抬起斧头给李自
明:“你来砍,我要好好看着,一根一根砍,如果他昏迷,记得要等他清醒,慢慢地砍。”
李自明差点没骂出那句“变态”来,他接过斧子,干净利落地把花开的手按在桌子上,抬手——
花开扭过去,去看面前的地板。
如果不看,是不是就不那么痛?
可是斧子停在半空,被简明挡住。
李自明不明白简明还要干什么?是另有花样,还是再一次心软,不会吧?都这样了,还会心软?
许久,简明终于开口:“你的指甲,怎么了?”
花开慢慢地回过僵硬的头,良久道:“没怎么。”
简明伸手碰碰:“被人夹碎过?被人拔下来过?还是……他们——打你?”
花开慢慢咬住嘴唇,血从嘴唇边淌下来,过了一会儿,花开笑了:“有什么不同吗?他们不是也打
你,有江姐,有甫志高,至于甫志高挨没挨打,重要吗?我出卖了你。就是这样,简明,我一直在
等,别让我失望,杀了我。”
简明只是看着花开的那只手,沉默。
李自明把斧子扔下:“简明!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你要原谅他,好得很,反正你发疯也不是一次两
次了。”
简明还在看那只手。
花开看着简明耳后一小撮白发,那白发,半年前,简明的头发是乌黑的,简明眼睛是闪亮的,半年
后,竟然有这么明显的一撮白发!还有那变得深沉了的眼神。
受过挫才会有那样的眼神,那眼神多了一点了然稳重与宽容,少了一点飞扬不羁与骄傲。什么样的
折磨能让简明的眼神磨去棱角?
花开笑了,带泪,想不到,还能见到简明活着出现在他面前。
这半年,他一直问自己,为什么不死?然后,他向自己解释,因为你不配死,死亡带来的安宁与平
静,你不配。
花开伸手拿起桌上的斧子,砍下自己的尾指。
血,流了一小洼,没有人出声,简明与李自明都没有出声,花开想惨叫,可是因为疼痛太过剧烈,
惨叫的那口气,是那样大那样硬,鲠在花开的胸腔里无法释放,花开张着嘴,叫不出,他的手抬着
,好象还想砍第二下,可是斧子一直在颤抖,过了一会儿,花开昏过去了。
简明问:“他干嘛自己动手?”
李自明讽刺:“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想改过自新吧?”
简明笑了。
花开已经从座位上摔了下去,那只受伤的手,似自来水管一样,流着血。
简明站起来,走过去,看着那只手,用脚踢了踢。
李自明问:“我接点冷水?还是……”
简明用脚轻轻拔着花开的脸,那张,有着永恒的哀伤表情的脸,他的脚,踩在花开脸上,在花开的
脸颊留下一个鞋印,又踩在花开的嘴上,花开的嘴又开始流血,简明轻轻地咬自己的嘴唇,他从这
张长胖了的脸上,怎么又看到花开原来的样子?苍白,哀伤,无助。
那只手,那只指甲被人剥过的手。
简明笑了,他笑,大笑,然后说:“对不起,李自明,我又疯了!”
李自明苦笑,有点苦闷:“我明白。”
简明笑着:“我又疯了。”然后落泪:“对不起,大明,带他去医院。带上那根手指。”
李自明一言不发,把花开抱上车。
他已经无话可说。
简明坐在一角,双手掩面,哭泣。真是软弱,可是当他想到,花开被人活生生剥下指甲时,除了哭
,没有别的办法发泄那愤怒!
四十二,
简明坐在屋子一角,慢慢裹紧大衣,屋子中央的年轻人一直在说:“不干我事,我只是记录,我没
打人,我没动手。”
简明咳一声:“说得详细点,别漏下什么,要是让别人说了,你就得不到我的原谅了。我的原谅,
可是很重要的。”
那年轻人还在不住颤抖,尤其是看到不下十支枪对着自己后,他抖得更厉害,听见简明说原谅,他
终于哭:“真的跟我没关系。是刘辅的主意,是他拘的花开,是他把花开关在铁椅子里不放,是他
不放花开去大小便,是他拿铁丝捅花开的——,是他拔的花开的指甲。”
简明再一次觉得屋里冷,很冷,看起来,这些人修理花开时,比修理他更肆无忌惮,简明问:“拿
铁丝做什么?”
那年轻人缩缩身子,半晌道:“捅他的尿道,伤口,还有——。”
简明问:“还有吗?”
“通上电,他一睡觉就电他,后来,他大小便失禁,他们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