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投靠他就是为了报仇。赤离臧想让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秦家的声名是很好的保护伞。」秦重眼睛盯着红烛,语气平淡而毫无起伏:「他估计得没错,五年来我所劫过的镖数不胜数,却从没人怀疑到我的头上,除了我办案的手法各异,更重要是利用了秦家的继承人及卫骏的孙子这一风光无比的身分。没落的秦家哪怕一朝暴富,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因为大家都会主观认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有了新的掌舵人,东山再起也理所当然,突然暴涨起来的身家财富哪怕招致怀疑,也只是怀疑罢了。」
此刻的南宫毓想到的只有一件事,秦重投靠赤离臧仅仅为了报仇。
这样的一个人,除武功外,论胆识,论心计,论手段,原本毫不逊色于赤离臧,假以时日或能取而代之,独创一番雄图伟业更有可能,偏偏却只为了一个单纯的目的报仇,这让南宫毓心中感到莫名的惋惜。
「报仇真那么重要?」
秦重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除了毁掉秦家,十多年来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尽我要杀的人。」
杀尽要杀的人?
南宫毓猛地抬头,吃惊地看着秦重。
秦重灼灼的双眼迎上了他震惊的眸子:「段雄父女是我杀的,赵白石父子是我杀的,莫问非和墨纪天也是我杀的——那些人该死。」
段雄、赵白石、莫问非、墨纪天等大概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可赵平和段明珠也该死?
看穿了南宫毓的心思,秦重微笑地说道:「对于我来说,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就是该死。」
恍然之间觉得有什么出了差错,又似乎有人在胸口重重地捶了他一下,南宫毓的心又痛又紧,沉默了片刻,声音又干又涩:「大哥——」
秦重双手突然攫紧南宫毓的肩头,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直勾勾地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一般,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厚实,充满了不容置疑:「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南宫毓。」
还是说了,可他并不后悔。
虽然他们彼此对立,可他也要让他知道他的心意。
静默着,彼此四目对视。
攥紧手指直到发白,南宫毓才轻声地问道:「他们和那个杀了你娘的女飞贼有关?」
「是。」
一边说,秦重一边伸出手来拉南宫毓来到一面墙壁。
南宫毓并没有反抗,看着秦重按动机关。
墙壁缓缓打开,后面藏着的并非什么天大的秘密,只不过放了一张供桌,供桌上供奉了一个牌位。牌位上写着八字——母亲卫素娥之灵位。
黯然神伤了片刻,南宫毓低声问道:「主谋呢?你把她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找不到她,一直找不到她。」
而且还连最后的线索都丢了,他永远也不可能为他可怜的母亲报仇了。
凝望着秦夫人的牌位,南宫毓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夹杂着一丝丝的愧疚。
为她,也为秦重。
沉吟了片刻,南宫毓从旁边信手拈了三炷香,用红烛点燃,捧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秦夫人,愿你能跳出三界,忘却人世间一切的烦恼仇恨,早登极乐世界。」
秦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宫毓把香放在香炉之中,面带温柔,未因那声「秦夫人」感到不悦。
果然是他喜欢的人,有着自身的骄傲和判断力,不会因怜悯同情之心而丧失理智。
只是南宫毓低估了他对他的执着。他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能得到,包括改口唤他的娘亲为「娘」。
双手捧着冷月刀放在灵牌前面,秦重也取了香:「娘,重儿今天成亲,冷月刀为媒,刚才给你上香的是新娘子,名叫南宫毓,文武双全,温柔善良,出身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南宫侯府,外公唯一的弟子,重儿很喜欢他,娘也一定会喜欢他。」
南宫毓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着,面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大哥,你何苦这样。」
秦重笑了笑:「嘴巴不承认不要紧,反正你已是我用八人大轿抬进秦府,拜过祖先,喝过合卺酒,明媒正娶的娘子。」
南宫毓脸微微发热:「仪式并不重要。」
秦重低浅轻笑,声音带着邪佞:「你在抱怨我们名不副实?用不着心急,喝过合卺交杯酒,拜过娘亲,接下来就是新人行周公之礼了。」
南宫毓面色微变,沉声道:「我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南宫世家的耻辱。」
「耻辱?你莫非认为我抱你就是耻辱?」秦重眯起双眼,冷峻的身体透着让人颤栗的危险。
「你何苦歪曲我的意思,大哥。」
所谓的耻辱并不是被他抱,而是他被迫成为他的新娘,而且还被宣告于天下。
他会为家族蒙羞,而恰恰这是他最难以容忍的事情。
秦重挑起他一缕发丝放在手中玩弄着:「我们还有一个多时辰,行了周公之礼后就可沐浴更衣,体体面面等死,绝不影响到南宫世家的家声。」
南宫毓愕然,微微苦笑了一下:「你就好像一个手段高明的花花公子,引诱一个无知的深闺少女,告诉她把身子交给你却绝不会有违礼教一般呢。」
「好有趣的比喻。」秦重哈哈大笑,片刻后收敛笑容,一脸肃然地望着南宫毓:「可今天我必须再抱你一次,即使你会轻视我。」
南宫毓喉咙隐隐发干:「为什么?」
秦重目光深沉:「因为我只不过是个男人,一个非常正常,没有任何毛病的男人。」
南宫毓呆了呆,喃喃自语:「我也是男人,同样正常得很,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抱别的男人。」
「你美得像娘儿一般,天生就合该被人疼,被人抱。」秦重涎笑,言语突然粗鄙起来。
传入南宫毓耳中,心中却没丝毫反感之意。
南宫毓微微苦笑着:「你打算用强来得到我?」
秦重瞧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干那些下三滥的事情?」
南宫毓只是一味叹气,或许除了叹气,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
秦重扬眉低笑,郑重地说道:「没你的答允,我绝不会占有你。」
「你打算用春|药?」南宫毓神色古怪:「可惜春|药对我的作用,只会让我更渴望女人的身体。」
秦重自信地摇摇头:「对你,我用不着春|药。」
他和他从前发生过的一切,让他知道他对他并非全无感觉,那时候的他同样得到了快乐,不逊于他给他带来的快乐。
正因为如此,他才安排这一场婚礼,一场可以告慰娘的在天之灵、以及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地得到他的身体的婚礼。
被秦重横抱起放在床上,脱光了衣服,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让南宫毓从未试过地痛恨起自己。
秦重,哪怕此刻的秦重,他竟然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恨。
柔韧修长的完美曲线,秦重的心骤然停顿了半拍,轻轻地抚摸着那滑腻又弹力十足的肌肤:「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南宫毓突然红了起来,像熟透了的虾子一般。
他竟把他当作了女人。
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他高大一点,如果他强壮一点,如果他肤色黝黑一点,如果他外表像爹那样威武……一切都不相同。
不,也不是,二哥不是和他一模一样吗?觊觎他的人肯定很多,可他却从未让他们得逞,哪怕强如赤离臧。
或许,一切的根源在于他不够强。不够强,所以他才会落入赤离臧与秦重的手中,任人凌辱。
「在我的床上,你只能想着我。」
低沉深幽的声音霍地在头顶响起,南宫毓猛地抬头,却惊讶地发现秦重已卸下所有衣衫,赤身裸体地置身在他上方。
古铜色的胸膛,上半身宽阔强壮的线条收进了结实的腰身,没有一丝累赘,而胯下雄赳赳的欲望,无论尺寸和大小,都让人叹为观止。
怎么看,这都是一具极为强壮的躯体。
同为男子,明明对方有的,自己也有,他也不是第一次看男人的裸体,只是此刻的秦重竟让他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他的内心欲望,他竟想伸手触摸他的身体。
南宫毓突然觉得有片刻的窒息,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秦重嘴角隐隐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南宫毓的身体整个儿包裹住:「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上身紧密地贴着,他听到了他的急促心跳声,也听到了自己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他在向他示爱?因为他喜欢他,所以渴望他的身体?
南宫毓苦笑,无论他怎么喜欢他,他都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
只是在这么想的同时,他并未察觉他已变得不若方才那般愤怒。
当然,这明显的变化并不能逃过秦重的眼睛。
南宫毓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敢正视秦重的双眼。
秦重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异常专注,与从前的灼灼逼人截然不同,却让呼吸再一次困难起来,正值心烦意乱之际,耳边又传来了那把淳厚低沉,惑人心智的声音:「俊俏郎君,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南宫毓一窒,强自定了定神。
秦重笑了笑,深情款款地捧起他俊美的脸蛋,轻轻地吻了一下。
南宫毓低叹:「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秦重微微一笑,顿了顿:「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南宫毓默然半晌,缓缓说道:「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秦重一愣,倒也不恼怒,长长一声叹息:「无情绝爱,才能成就大事,是你们南宫世家的训言?」
南宫毓垂下眼,低语:「希望大哥你能信守诺言。」
换言之,他并非不喜欢他,而是不能喜欢他。
心情骤然轻松起来,秦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笑意盈盈:「硬摘的果子涩口,如此愚蠢的事情我可不会干。」
第二十章
激情过去,一切都过去了,只剩下了甜蜜。
在这一刻与他就这么死去,也并非什么不好的事情。
南宫毓静静地靠着秦重,任凭秦重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身体,心中千百个念头泛起:「生死与共」却牢牢占据了脑子。
什么家族、什么朝廷、什么功名、什么利禄,对于他来说都非常遥远。
既然遥不可及,他或许可以假装忘却。
唯有此时此刻,他身边有秦重,而秦重也还活着,其他的一切其实并不重要。
南宫毓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顿时呆了呆,这空气中除了他们挥之不去的麝香味外,还夹杂着淡淡的香草味道……
那味道熟悉得有如自己身体。
窗外夜色寂寥,除了风声和虫吟,其实听不到半分的动静,可他就是知道那个人来了。
二哥,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赶来救不成器的弟弟。
没有想像中的喜悦,更多的是慌乱和无措。
不安地动了动四肢,惊觉自己仍赤|裸着身子,南宫毓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二哥他或许已经看到一切。
「放开我。」南宫毓想自秦重怀中挣脱出来。
「让我多抱一会儿。」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哀求,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搂得更紧。
南宫毓心中一痛,禁不住停下手来。
得到默许的秦重更用力地拥抱着他,气力大得让他有点发疼。
又一阵微风拂过,那若有若无的香草味,随着空气的流转再次飘入南宫毓的鼻息。
低低叹着,心中恍然。
他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待在屋子外,一直保护着不成器的他。
之所以不现身,是害怕让自己难堪吧。可他忘了,他弟弟天生就有一个灵得要命的鼻子。
二哥的性子虽然温柔,却绝不能容忍家人受到伤害,假若认为秦重欺辱了他,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他不希望秦重死,一点也不希望。
可是事情总不能僵着,总得面对。
退一步来说,二哥的出现,或许让事情有了转机。
何况他们还中了「长相厮守」的毒。
人总有求生的念头,虽然他不怕死。
只要活下来,总能看到希望。
想到这里,南宫毓轻声道:「大哥,放手。」
秦重盯着他:「不,我永不会放手。」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表情无比认真。
南宫毓的心又一痛,头偏了偏,避开秦重火热的视线,硬起心肠伸手一推——
这一推他用了全力:「啪」一声,重重击在秦重胸口之上。
秦重措不及防,只觉一股强大的劲力直冲而来,身体竟硬生生被震得倒飘而起,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落在两丈以外,背部重重地撞上了墙,然后反弹落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大哥——」
南宫毓呆了呆,不假思索地冲过去,抱住秦重。
他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在不知不觉之间,秦重已解开了他的穴道,不但如此,他能够恢复功力,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中毒。
原来「长相厮守」和「求死」一样,子虚乌有。
秦重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更没有打算要和他同归于尽。
而该死的自己竟丝毫没有觉察。这无意的一掌,他不知不觉用了十成的功力,用了十成的功力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到秦重的胸膛上。
「下手真重啊。」秦重扬起了眉,用手擦去了血痕,指头划过南宫毓的嘴唇,脸上挂着一抹笑意,说道:「毓弟你确定是想推开我,还是要我的命?」
思绪混乱之极的南宫毓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更想不出要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双手抵住秦重的膻中穴,把真气输入他的体内时,一股极其强大的真气却倏地从秦重的体内猛地反噬过来。
毫无防备的南宫毓顿觉的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一般,偷偷压下了喉咙的腥味,却再不敢轻举妄动。抬头忙察看秦重,果见到他的伤势非但没有半分起色,反倒又吐了几口血出来。南宫毓焦虑担忧至极,立即点了秦重身上好几处的要穴,却仍未止住他吐血。
「我们练的内功心法不同,你注入我体内的真气与我自身的真气发生冲撞。」秦重脸色白得像纸,声音也非常虚弱,神态却自若,样子仿佛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南宫毓心下慌乱,忙将秦重扶坐好,用了一成的真气试探了其体内的情况,结果却让他大惊失色。两道真气似脱缰野马一般,疯狂四窜,冲击着秦重的全身要穴,情形如当初他受伤一般。他定了定神,强自收敛心神,凝神思索,却对秦重的说辞产生一丝的疑惑。
他俩练的内功心法不同,可绝非阴阳相克,怎会如此?
秦重凝视着他:「一个月前我曾受了一点点内伤,原本已无大碍,因和你交手时伤了元气,让内伤进一步加重,气血逆行的缘故,对你的真气产生了抗拒。」
南宫毓的心猛地一跳,迟疑着开口道:「能令你受伤的人——谁?」
「不是敌人。」
「——朋友?」
秦重正想回答,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登时汗如雨下,南宫毓紧紧握住他的手,关切地看着他。许久,秦重似乎恢复了过来,若无其事地微笑道:「毓弟,你真想知道?」
南宫毓点了点头:「嗯。」
「——他经脉几乎断绝,我需用真气帮他护住丹田之气。」
刘玄说过,他经脉几乎断绝,却能活下来是因为有一道强劲的真气护住他的丹田。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救他的人。
果然,那不是幻觉,那是事实。
但他还必须让秦重亲口告知他。
「你到过洛阳?」
「洛阳是我经常游历的一个地方。」
「一个月前,大哥曾否到过洛阳?」
秦重不答,似笑非笑地凝注着他,目光带着一抹温柔的情意。
真的是他从赤离臧手上救了自己。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害怕求证的真相,突然披露在眼前,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
南宫毓的喉咙发干,嘴唇变得干裂异常:「……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