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 下(出书版) BY 岩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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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家确实有不少俊杰,不过最为爹娘看重的,就是他们三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谁叫他们是他们的儿子。

南宫秀不会不懂,所以他才拼命地赶路。

落日山庄就在眼前,没有任何异样,门前依旧是他所指定的八个护卫把守,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下马,将烈焰交到守在门口前面的一个灰衣男子的手上,顺口问了句:「侯爷夫妻来了多长时间?」

「一炷香。」

「你没跟他们直接碰面吧?」

「没。」

「嗯,很好。」南宫秀看了他一眼,像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那男人听:「小毓虽然耳根子软,责任感强,不过我爹娘却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喜欢兜圈子,任何简单明了的东西都会兜上半个时辰,才进入主题。」

男人沉默不语。

「就在这里待着吧。」南宫秀面无表情地道:「如果上天眷顾你的话,大概不用等一盏茶的时间,就可等到了。」

「多谢。」

「不用谢,你赌赢了,就该得到彩头。」

南宫秀拾级而上,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李青是你的人?」

男人愣了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是。」

「嗯。」

南宫秀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还没等他举步,男人开口:「那金簪真的是洛镖头送给外孙女的礼物?」

一个答案换另外一个答案才公平。

「当然不是,不过小毓并没有骗你,因为他不知道。」南宫秀很干脆地否认:「那见不得光的定情信物,其中隐藏着许多龌龊不堪的东西,他不需要知道,我也不希望他知道。」

「看来我并不愚蠢,虽然从未想过用这东西去要胁别人。」

南宫秀回头,目光冷淡得惊人:「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男人笑了:「你是一个强得不可思议的对手。」

「你放弃了做我对手的资格。」南宫秀脸上看不出表情。

男人又一笑,目光流露出一丝得色:「因为我得到了我一生最想得到的东西,既然得到了,又怎会轻易放手,主动邀请别人来抢呢?」

南宫秀冷冷哼了一声。

男人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我会给他幸福。」

「如果你食言,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冷冽,肃然的语调,杀气毕现。

个性温柔的南宫秀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听到的人或许会大吃一惊。

但男人并不吃惊,因为他知道南宫秀为什么会那样说,更知道南宫秀是一个怎样的人。

男人知道自己不会食言。

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的人,他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只是,这幸福会不会来得轻易了点?男人的心开始变得不安,但他相信南宫秀说的话,更相信南宫秀的能耐。

让整个武林都相信他已经死去并不难,可让南宫毓非但没有成为南宫世家的笑柄,反而扬名武林的前提下,大做文章,从而演变成毓在南宫侯府再无立足之地的局面,其手段之高明,可见一斑。

那一剑,南宫秀变成了朝廷鹰犬的代名词,而毓则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虽然失去了继承爵位,甚至代表南宫子弟的资格,却赢尽了江湖豪杰的心。

据说已有不少正道门派有意想捧他作为新任的武林盟主。

即使对他有所忌惮,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一箭双雕,让所有事情都按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能够为弟弟做到这一地步,看来那南宫秀爱毓的程度,并不下于他。不过无论南宫秀怎样爱他自己的弟弟,都不能叫他放手。

他可以抛弃一切,唯有毓,绝不。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情。虽然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除了他之外,周围还有七个护卫。

而他现在的身份,却是一个守护落日山庄将近六年的六品侍卫谈似风。

他并不关心谁是谈似风,更不关心那人的下落,但他必须要以这个身份活下去。所以必须有所顾忌。

天色渐渐昏黄,他的心跳动得愈快。

如果不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那么一切事情都可能发生。

夜长梦多,他深爱的毓,又是一个非常容易就被别人说服的人。

男人死死盯着门口,眼神急切而焦虑。

终于,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一脸疲惫的走出来,与他并肩的,是他的孪生哥哥。

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的毓,左边脸高高肿了起来。

很想冲过去,但他不能动,因为别的侍卫没有动。

外面的天色很红很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房关了一个月,重新走出来,却没有想像中的喜悦和欢欣,直到他看见了那个灰衣男子。

很奇妙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南宫毓迟疑了一下,南宫秀已经开口:「谈似风,去牵烈焰和寒冰过来。」

灰衣男人的行动敏捷,很快就把两匹马拉了过来。

烈焰,传闻中肃王的爱驹,而寒冰则相伴了二哥三年。

「小毓。」南宫秀轻柔的嗓音唤了一声他的孪生弟弟,指了指人,指了指马,笑意盈盈:「二哥答应过的,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南宫毓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刚想道谢,逐渐适应了不太强烈的光线的眼睛,见到了南宫秀的脸庞竟红了半边,五指若隐若现。

心中一阵激荡,方才那一幕的冲突,他不敢想,却更不敢忘。

爹娘和二哥的冲突,皆出于对他的爱。

他选择了秦重,背叛家人。

而这个选择,出于他自己的内心,与二哥无关,但二哥偏偏就要承担一切的后果。

或许,他应该留下来。

灰衣人目光一凛,却见南宫秀依旧笑得温柔,声音却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保重。」

「二哥,我……」

「答应我,当我需要你的时候,哪怕你在天涯海角,也要插翅飞回到我的身边。」

南宫秀笑眯眯地伸出一掌,脸上的伤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一般。

「好。」

两手掌相击,许下了承诺。

小毓终于离开这里,像被他赶跑一般。

他必须这样做,因为不希望毁了他对小毓的承诺。

他害怕改变主意,而且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改变主意。

唇边泛起一抹浅浅的笑纹,转身欲回屋。

「明明不舍得,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声音显得疲惫而苍老,他的父亲似乎短短一个月之内,老了将近十年。

「因为我不得不那样做。」

「和小毓一起离去的人,是谁?」

「大哥的得力助手,谈似风,谈姑娘的哥哥。」

「你娘——会生气。」

「做出把哥哥当人质扣押着,威胁妹妹为南宫世家传宗接代的事情还心安理得,只有娘才做得出来。」

「你娘或许做了很多错事,可她都只为了南宫家,为了你们……」

南宫秀默默不语,在经过声音主人身边时,掏出了金簪递了过去:「爹,也算物归原主,娘放心,奶奶大概也可以放心啦。」

南宫侯的表情变得阴冷:「……你在暗示是你娘害了秦夫人?虽然你娘性格比较刚强,可她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为南宫家操心,为你们操心,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怎么能……怎么能诬蔑她是凶手!」

「我什么都没有说,爹。」

「你嘴巴不说,实际上却为秦重抱不平吧,或许你认为我不顾爷爷与卫骏的交情,一意孤行要你用尚方宝剑当场斩杀秦重,很冷酷、很无情,但杀人偿命,是天地正理。」

南宫秀脸上没有表情,一点表情也没有:「如你所愿,他已经死了。」

「爹知道你有很多不满,对爹、对娘,甚至对奶奶,可你千万别忘了,是你自己选择了成为南宫世家下一任的继承者。」南宫侯爷的表情很严肃:「继承者并不好当,只有两个字『奉献』,把自己彻底奉献出来,担当起所有的责任。」

「这话打从我十三岁开始,你在我面前说了不下上万遍。」

「我知道你瞧不起你弟弟,总说他耳根子软、心肠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事实上,你的心肠也不硬。」南宫侯爷目光像一把锥子刺向他的二儿子:「人若要成功,就不能不将心肠硬下来,越硬越好,心肠过软,只会害了自己,连累信任自己的下属。」

南宫秀笑了笑:「多谢爹爹的教诲,儿子受教了。」

「我硬着心肠去要你去杀秦重,也是这个道理。」

南宫秀神情奇特地看着他的父亲,缓缓说道:「……秦夫人死得很惨。」

「我当年与秦夫人发乎情,止乎礼,从没做过违背礼教的事情,清清白白,她是个好姑娘,可我不得不辜负她,因为南宫子弟不能娶一个平民,尤其是武林豪杰的女儿为妻。对于她的死,我自然难过,可国有国法……」

「爹的意思是说,当年与她当年相互倾慕,还用棋谱定情的人是你?」

「是。」

「够了,爹。」南宫秀一直隐忍着,却也终于受不了,出声打断父亲干巴巴的表白:「既然你说秦夫人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你何必要撒谎让她的名节受损?」

南宫侯爷面色不悦之至:「秀儿,你说什么?」

「和秦夫人定情的是爹的亲生大哥,优秀出色却英年早逝的大伯父,这支金簪是婶娘游素贞的金簪,她是勇威将军的女儿,当年曾在江湖中行走,将不少江湖好手收归朝廷,艳娘子,或许就是其中一个,当然也有谣传说就是婶娘本人。」

「岂有此理,荒诞至极……秀儿,你到底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只是谣言,爹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南宫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父亲,轻声说道。

「你婶娘是南宫世家的长夫人,怎能随便让人诬蔑?传了出去,别说南宫家,就是勇威将军的颜面,都荡然无存。」

「奶奶就是看重她这一点,所以才强迫大伯父娶了她。」南宫秀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但这宗被她认为天作之合的婚姻,到头来却是悲剧。他们三年无所出,盛年的大伯父竟郁郁而终,不久婶娘染上了怪病,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某一天,竟在卧室离奇失踪,当艳娘子设局杀了秦夫人后,婶娘却又离奇地出现在家中。或许伤心儿子的死,或许因为别的原因,一向心肠强硬的奶奶突然信了佛,而且非常虔诚,不久还和婶娘一道搬进了后堂,吃素念经,足不出门,直到现在。」

「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你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我有。」

「那你打算向朝廷告发吗?」

「不打算。」

「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决定。」南宫侯爷点了点头,想了想:「既然你不打算告发,那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哪怕是你将来妻子的秘密,你婶娘她,是真的疯了。」

短短九个字,却像一个重物背负在肩膀上,一下子就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南宫侯整个人却像轻松了许多:「今天说了这个秘密出来,我整个儿竟轻松了不少,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

南宫秀没有笑,一点也不想笑,他只觉得累,很累。

「其实这只是开始。作为武林四大家族,朝廷权贵之一的南宫世家还有很多秘密,无论你是否愿意,将来都必须一一弄个清楚明白。」他的父亲盯着他,脸上带着一些怜悯,一些无奈,一些伤悲,道:「而这些秘密隐藏着的可怕真相,就像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南官世家的荣光一般,一个不慎,荣光就会被阴影所吞噬。」

「那我即将知道的秘密,有几个是能与金簪的秘密相提并论,甚至其重要性远超其右?」

「不多,也不少。」

「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你明白就对了,好自为之吧。」

南宫侯踱着步,慢慢走开,留下了南宫秀一个人,独立在寂寥的日落中观赏落日的景色。

幸亏赶走了小毓,否则让他听到了他和爹的对白,还不吓得没了半条人命。

如此晦明灰暗的东西,或许只有他的心脏才可承受得起。

大哥不行,小毓也不行。

人一出生,就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大多数的,哪怕不情愿,也得接受命运的摆布。只有很小部分的,会奋起反抗,努力去改变命运。

这话听起来很有趣,所以他牢牢记在了心中。

不过那人说出的另一句话更诱惑人——只要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只要我们在一起……

南宫秀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孤独起来。

而他一向最讨厌的就是孤独。

去找小灏吐苦水好了,虽然他刚刚把他最心爱的烈焰送给了别人。

不过他一定会原谅他,因为他是他的小灏。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马的嘶叫声。

愣了愣,跑了出去,赫然看见他的寒冰和小灏的烈焰。

南宫秀眨眨眼,唇角微扬,露出了一个不为人觉察的笑容。

原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听从他的摆布的。秦重虽然讨厌,却值得人信赖。

小毓和他在一起结伴江湖,起码比独个儿被强留在南宫侯府幸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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