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 下(出书版) BY 岩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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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人有心了,二哥最近不太好。」南宫毓笑道:「我出京城的时候,他更是告病在家休养。」

秦重神情古怪地看着南宫毓。

自己的二哥病了,他竟笑得如此开心?

瞧了他一眼,南宫毓含笑解释:「每当宫里出状况,他就会告病在家。」

刘玄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宫里出事了?」

「大事没有,小事一堆。」南宫毓摇头叹气。

「例如——永平公主丢了鹦鹉,永宁公主偷出宫门,太子与侍卫捉迷藏,失足掉进泥坑?」刘玄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即或三王子指控四王子偷吃了他的桂花糖?」

南宫毓一味摇头。

刘玄愣了半晌,喃喃自语:「莫非……永平和永宁公主最近想学武?」

南宫毓禁不住笑起来:「刘大人果然厉害。」

「可怜的南宫秀,这回我看他不病个三月半载,估计也好不了。」

刘玄说话时,连眼睛似乎都在笑。

秦重一直站在一旁,刘玄似乎看不到他,他也似乎看不到刘玄。

「有朋自远方来,我备了水酒为三公子洗尘。」刘玄携了南宫毓的手,朗声笑道。

南宫毓不动声色地从刘玄的掌中抽离自己的手,笑指着秦重:「刘大人,这是秦重秦公子。」

刘玄目光立即转到了秦重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意外,抱拳道:「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秦重秦公子屈尊来到,寒庄蓬筚生辉。」

秦重还礼笑道:「能得刘大人邀来作客,是秦某的荣幸。」

刘玄笑容古怪:「刘某身处官场,所以不得不常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去恭维对方,想不到秦公子也深懂为官之道。」

秦重微微笑了笑:「原本秦某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厅外守候毓弟,刘庄主的邀请确实让秦某受宠若惊。」

刘玄目光闪过奇异的光芒:「看来你很重视南宫毓。」

秦重又笑了笑:「我一向都很重视我的朋友,而南宫毓是我最好的朋友。」

刘玄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嗯,不错。」

南宫毓愣了愣:「不错?」

「人不错,武功更不错。」刘玄哈哈笑道:「在强劲的掌风笼罩之下,依旧能站在原地不动,面不改色地充当旁观者的人不多,秦公子非但不动,连眼睛都没眨,这份修为连刘某都办不到。」

「既然刘大人出手虽快却留有几分余地,我也只好老老实实选择当旁观者,避免扫了刘大人的雅兴。」秦重顿了顿,凝视着刘玄,面色倏地变得冷峻起来,缓缓接道:「毕竟李青还在刘大人的手上。」

气氛霎那间起了微妙的变化。

刘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除了南宫毓,你还挺重视李青。」

秦重道:「他是毓弟的朋友。」

刘玄突然笑了笑:「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看来秦公子的朋友不少。」

秦重摇头:「我朋友不多。」

这个答案让刘玄吃一惊,他定定地望着秦重,视线又落在南宫毓的脸上:「你真为李青而来?」

「如秦兄所言,他是我朋友。」

刘玄别有深意地瞧着南宫毓:「据我所知,你与他相交不深。」

「只见过两次面,两次都不欢而散。」南宫毓淡淡笑着:「但我与他投缘。」

秦重的单刀直入让他意外,不过仔细想想,或许单刀直入是对付刘玄的最好法子。

「投缘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帮他解蓝玉凤的毒,解释为什么帮他挡住段雄那一刀。」刘玄挑了挑浓黑的眉毛,眼神中充满讥诮:「可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给我这个理由么?」

南宫毓摇头。

刘玄道:「既然我不相信,为什么你要提?」

南宫毓微笑:「我比较喜欢说真话。」

刘玄笑了笑,看了南宫毓一眼,悠悠说道:「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京城三个月。」

南宫毓点点头:「令尊去世。」

「情报收集得很齐全。」刘玄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来你二哥为你能顺利完成历练,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搜集情报并非二哥所擅长。」南宫毓忙纠正。

二哥虽说出色,可南宫世家并不仅仅只有二哥,还有大哥,族中兄弟,还有姐姐们,他们各司其职,共同撑起整个家族。

收集情报的工作,一向由二姐所司职,不可任意抹杀。

「不是擅长的,却足够让南宫家将天下事尽在掌握之中。」刘玄的目光有着毫不掩饰的赞叹:「那家伙真是能人所不能,随便花一点气力,就可将一件事情做得十全十美。」

南宫毓淡淡笑道:「可我经常听二哥说,刘大人你比他厉害多了。」

刘玄凝神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摇头:「那只不过是南宫秀的其中一个优点——他从不低估对手。」

第十二章

南宫毓沉默。

他打心里倦了谈论二哥的事情,所以他打算转变话题。

「令尊在临终前把真相说出来?」

刘玄点头叹惜:「我父亲一直为当年的事情忏侮不已,虽然他知道的不多,不过还是把他所知道的告知了我。」

以肃王府的势力,顺藤摸瓜查出真相,对刘玄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所以你知道了宝藏的事情。」

「那个宝藏据说可为十万士兵提供一年的饷银。」刘玄面容坦然。

「对于这么一大个宝藏,忧国忧民的肃王自然不会放弃。」

「这几年天灾甚多,当今皇上正在想方设法减税,安抚民心,肃王也是为他分忧而已。」

南宫毓的笑容慢慢敛去,看向刘玄的眼神登时变得锐利起来:「所以李青就变成了你的猎物?」

「错了。」

「……」

「而且错得离谱,是李青自己找上门。」刘玄笑笑,道:「也不隐瞒三公子,他当时似乎没收到我爹已死的消息,冒冒失失地闯庄只为了刺杀他。」

南宫毓叹气:「你爹死了,李青自然扑个空,结果落入你的手中。」

「那小子挺有趣,武功不高,口气却大得很。虽然我很想在他口中打听宝藏的消息,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好放他走。」

「放之前只怕在他身上做了手脚,好让他不知不觉听命于你。」

「为了查找宝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刘玄淡然一笑:「何况阿晴只是在他身上种了『知更蛊』,除五更天时蛊毒发作时,易被下蛊者操控外,别的害处也没有。」

南宫毓道恍然:「难怪你们对他,对事情了如指掌。」

「莫要高估『知更蛊』,它主要用于控制人的心智,假如那人的意志坚强,这蛊也未必有用。」刘玄的视线突然转到了秦重的身上,缓缓说道:「事实上,李青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说,我们来来去去只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至于宝藏,还有他背后隐藏的秘密,我们一个字都套不出来。」

秦重沉声道:「李青没全然被蛊控制?」

刘玄点头:「我是这么认为。」

南宫毓心头一震,沉吟不语。

秦重瞧了瞧南宫毓,抬眼看着刘玄:「既然没有用处,为什么还要用蛊来控制他?」

「阿晴觉得有趣。」刘玄笑了笑。

秦重面色沉了沉,道:「那丫头觉得有趣,刘大人你怎样想?」

「我的理由当然不同。」刘玄眼睛注视着秦重:「除了那个宝藏外,近年来多宗镖银被劫,或多或少也让人猜疑他。」

南宫毓沉声道:「不可能是他。」

刘玄道:「为什么不可能?凭着其中有两桩犯案手法和当年李飞的犯案手法很相像,他就脱不了嫌疑。」

「他当年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父亲的犯案手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说明李飞案还有同谋余孽,同谋找上主谋的儿子一道犯案,不是很自然吗?」

南宫毓一脸正色:「虽然我不了解那些失镖案的始末,可凭感觉,李青应该不会牵涉其中。」

刘玄面露惊讶,双目隐隐带着笑意:「身为南宫家的子弟,你居然会用感觉去判断事情?」

南宫毓面庞微微发热:「李青的武功、性格,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宝藏的秘密。劫镖大多为财,有了宝藏,还需要劫镖?」

刘玄笑笑:「劫镖未必因为贪财,还有很多原因,例如想掩饰真相、例如报仇、例如报恩、例如想杀人……只要你想得出来,就有无数种可能。至于宝藏之说只不过是传言,而传言又有多真确呢?难说啊……」

南宫毓抬眼盯着他,缓缓说道:「你不相信?」

「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情。」

南宫毓沉默,他突然发觉刘玄说的话很有道理。

「其实我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也是说说而已,三公子别放在心上。」

「李青现在在哪?」

「你想见他?」刘玄笑道:「那好,我让人带李青出来见你。」

南宫毓盯着他的脸,表情很肃然,也很认真:「你会帮他解蛊毒,然后放他走?」

「不会。」刘玄回答得很干脆:「在你回京之前,我不会帮他解毒,更不会放他走。」

秦重看着刘玄,脸上露出佩服之色。

能让南宫毓质疑自己的判断的人不多,他做到了,而且还只说了几句话就达到了目的。

嗯,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不经意地,秦重的唇边扯出抹愉快的笑容。

幸好,他也不怎么好对付。

南宫毓最终没要求见李青。

刘玄没问为什么,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南宫毓是个聪明人。

所以当南宫毓和秦重匆匆告辞,甚至连酒杯也没碰过,他也没问为什么。

他做的只是举杯相送。

看着那两个消失的身影,刘玄唇边扯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低叹:「灵秀毓,南宫家那三个,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

「我倒不觉得他有啥了不起。」

阿晴从门外闪进,笑嘻嘻地道。

「是么?」刘玄笑了笑,不置可否。

阿晴不断地摇头:「那家伙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银子的笨蛋。」

刘玄微笑,他其实很想告诉阿晴,南宫家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

天下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和爱斗嘴的女人斗嘴,除非他是女人,他也爱斗嘴。

因为女人提出自己的见解并一定是提出来,而且还是要你接受她的见解。

所以他很自然地问了一个在阿晴眼中非常愚蠢的问题:「你说的人家,是谁?」

「秦重,当然是秦重。那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南宫毓居然相信他,你说他不是笨蛋么?」阿晴眨着大眼睛,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枉费我们三番四次地提醒他,简直无药可救。」

刘玄微笑不语。

秦重是个强劲的对手,不过南宫毓更不弱。

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拭目以待。

「少爷,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阿晴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

刘玄猛然惊醒,看着她不满的样子,笑道:「有。」

「我觉得那南宫家的三公子也蛮有趣的嘛,比他那外表平易近人温柔体贴童叟无欺,实际上性格恶劣睚眦必报狡诈阴险的二哥有趣多了。」

一会儿说人家是笨蛋,一会儿说人家有趣,现在的小姑娘心思还真难懂。

幸好,刘玄似乎懂一点点。

刘玄含笑地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欢南宫毓?」

阿晴脸微微红了红,手捏着衣角,半晌才大声吼道:「虽然南宫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但他与他那些冷酷无情的哥哥们大有不同,起码在众多高手面前,他不顾一切地维护李青,他维护我……」

「他确实不错。」

「就是很傻,我说了无数遍了,我才是如假包换的李青,李青是如假包换的女人,他竟然偏偏相信那个老喜欢玩弄他欺骗他感情的冒牌货色。」

「我知道了,你啊,扯开喉咙叫嚷,仿佛要让全世界都听到才甘心。」刘玄无奈地摇头。

「她这话才不是说给你听,小玄。」

声音自门外传来,赫然是那个所谓被软禁了的李青。他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离去的两个人背影,似乎除了他们,别的都不放在心上,刚才的说话似乎只是刘玄的错觉。

「你弟弟内心远不如外表冷静内敛,不过——他之所以不惜与众多武林高手对抗,只有一个理由,他是南宫毓,南宫世家的三公子。」刘玄呵呵笑道。

阿晴状若有点失落:「你的意思是说,为了他的家族,他才那么做?」

「他必须那样做。」刘玄了然一叹。

除了历练,除了家族,他大概也有自己的理由吧。

有秀那样的哥哥,其实是一种压力,何况南宫毓之骄傲不亚于南宫秀。

明明大家都是同一天出生,两人的经历却云泥之别,只年长半个时辰的哥哥更充当了自己的保护神,换了谁都会不服气。

或许因为这样,所以他才努力地证明自己。

打败强敌,出人头地,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法子。

如果他不面对少林等高手,如果他不来垂钓庄,那么在武林人的心中,他永远只是个京城的纨绔子弟,而非一个快意恩仇的英雄。

他下赌注,结果他赌赢了。

短短两天的工夫,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已远远超绝大部分的人。

下一任武林盟主的有力竞争者,可并不是什么玩笑。

阿晴陷入了沉默。

南宫秀同样也陷入了沉默。

刘玄温柔地看着他,他知道秀开始有所醒觉了,至于阿晴,他明白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李飞的女儿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女子。

阿晴叹气,不断地叹气,直到那温柔似水的男子的背影渐渐远离她的心头,然后开口道:「你说那秦重会不会和失镖案有关?我总觉得他是故意接近南宫毓。」她说此话时,已经不带有情绪。

「接近南宫毓或者另有目的,可并非一定与劫镖案有关联。」刘玄摇头说道:「即使他牵涉其中,他也不会是真正的主谋人。」

「为什么?」

刘玄看阿晴一眼,神情肃然:「劫镖现场留下带钩的弓弩,属于关外某族所特有的兵器,最近谣言四起,这一族的小王子流落中原数十载,秘密准备复国,与之相比,秦重非但从未出关,更是个布衣。」

复国需要银子,而秦家一向都不乏银子。

「庄主似乎对那人的情况很熟悉,莫非与他交过手?」

「三年前那人曾经进宫行刺陛下,我与秀联手才勉强击退了他。」

勉强确实是勉强,那时候他与南宫秀都受了极重的内伤,而那人只被南宫秀的枪风伤了额头。

阿晴大惊失色:「他是谁?」

除了王爷,少爷与南宫秀可是在京城排名第一和第二的高手啊。

刘玄缓缓吐了一个名字:「赤离臧,赤天信的孙子。」

假扮李青的南宫秀并没有吭声。

「赤天信是谁?他很厉害?」

连珠炮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刘玄答得也干脆:「传说塞外某小国的王太子,三十年前连败中原十大高手,破了少林的十八罗汉阵,最后仅输求败老人一招。」

「听起来很厉害。」

刘玄出了一会神:「他确实厉害,而赤离臧丝毫不弱于他当年。」

阿晴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突然展眉笑道:「赤天信很厉害,可不也是败在求败老人的手里吗?他的孙子最终也要遭遇同样下场。」

刘玄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永远那么乐观。

「南宫少爷,你们插手失镖案,我怀疑其中必有内情。」阿晴沉吟着,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哼,我怀疑和最近朝廷变动或者宫里的流言有关!」

「阿晴,你真多疑。」

「我认为南宫秀不会干无聊的事情,你认为呢?」

「我说的就一定是实话?」刘玄哈哈大笑。

事实上,南宫秀会干一些非常无聊的事情,而且经常干。

阿晴呶着嘴,横瞥了南宫秀一眼:「对着南宫世家,多长几个心眼都好。」

刘玄伸指点点了她的额头,长长叹着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少爷,南宫秀肚子里的阴谋诡计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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