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要自己笑一笑,听着颤抖的笑声在风中寒瑟,赵苍自觉无聊,这次便真的大笑起来。
他一路下山,遇到雪山神族巡逻的人,赵苍便拿出如意给辟虏的信。众人不敢怠慢,簇拥着赵苍去
见白袤宗主。
辟虏正在练功,闻讯把赵苍传到书房,摒退左右,看了如意的留书和赵苍昔日带走的家族信物,脸
色变了又变,过一会说:"原来是钦儿。"伊出大手,轻轻抚了抚赵苍的头,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快乐
。
赵苍何等聪明,一看父亲神色,谁知道他定已猜出自己和如意之间关系不简单,慢慢垂下头,心头
苦笑。第一次见父亲,辟虏便觉得他是个勾引儿子的妖人,现在,自己又成了赶走弟弟的恶毒兄长
吧?父亲是个天神一般英伟慷慨的奇男子,在他眼中,自己这个儿子恐怕真是丢人之极。
辟虏平生阅人无数,自然明白赵苍在想什么,他沉默一会,缓缓道:"钦儿,第一次见你,
为着如意,我本想杀了你......可那不是讨厌你,我白袤一族实在出不得这等悖乱之事。何况
干系我白袤一族未来的族长,那是雪山神族的根基,我必须维护家族。你明白么?"
赵苍低声道:"明白。"父亲的冷酷,也是出于对家族利益的考虑,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意不
肯兄弟相亲,除了伦常,也有对宗族的责任吧?可不知为什么,对父亲天神般的敬仰热爱,
却变得有些冰冷了。忽然觉[碧波荡漾录入]得,如意才是最像辟虏的人。
辟虏沉吟一会,又道:"雪山神族历代只得一个神之传人,如意既然决意退出,那便是你了。"
赵苍道:"多谢父亲。"辟虏见他神情镇定如恒,心下暗赞这儿子当真忍得,明知两个儿子之
间大有问题,这时也不说破,只是吩咐:"你回来也辛苦了,梳洗一下,见过你母亲,便歇
着吧。明日我要合族长老来拜未来族长,你好生准备。寒毒之事,过几天我再和你商量办法。"
赵苍见过白、赵两泣夫人,歇了一天。母子相会,自有一番悲喜。没几日,族中都知道大公子回来
了,辟虏更召集长老,当众宣布赵苍为下任族长。赵苍在雪山神族的地位,就此尘埃落定。他幕实
没料到父亲会这么快传位自己,但他必须有强大的实力,才能想办法找回如意,是以并不拒绝。
传位当日,辟虏要赵苍密室单独相见。赵苍知道父亲必有重要安排,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辟虏卸去族长之职,神情的威严凝重便褪去一些,多了三分豪情狂放,一身轻便儒衫,唐巾玉带,
看着颇为洒脱。这样子和最初见到的如意越发神似,赵苍看着,忽然想到父亲心中,大概更喜欢如
意一些吧。毕竟如意才是最像他的孩子,至于自己,其实是个无可奈河的替代品。
他心里轻轻叹口气,上去施礼。辟5见儿子接任族长之后并无喜气,心下有数,想了一会说:"钦儿
,日前和你说过,医治你的寒毒,今日找你但是这事。"赵苍拱手道:"多谢父亲。"辟虏看出他并无
甚快意,淡淡一笑,又说:"你中寒毒的日子久远,寻常药石决计没用。如意为你试过雪山明珠,也
没效果,你可知道缘故?"赵苍道:"想是不懂使用法门,还得父亲大人指点。"
辟虏缓缓道:"若是雪山明珠,死人也可救活,何况区区寒毒。可惜,那是假的。铁山河盗取的是假
明珠,我这里也没有真的雪山明珠。"
赵苍一惊,这才明白他密室说话的用意。铁山河费尽心机盗走假明珠,辟虏却还是装模作样派大队
人马追赶,他不怕铁山河威胁毁去明珠,只因他知道那是假的!难道......他脱口道:"难道早就没
有真正的雪山明珠?"辟虏点头称赞:"钦儿果然聪明。"淡淡一笑:"我用来代替雪山明珠的,是一颗
灵壁珠,此物来自神血,也颇有灵气。你吞了它,寒毒自然可解。"说着取出灵壁珠,要赵苍吞了下
去。
赵苍心下惊疑,却挡不了父亲的意旨,灵壁珠入口,化为一阵温润之意,忽然消失无踪,身上果然
没了长久被寒毒所苦的感觉,忙称谢道:"多谢父亲。"
辟虏看着他,眼中现出温暖之意,笑道:"你既然没事,我死后也放心了。"赵苍大惊道:"父亲,你
......"
辟虏微微苦笑:"这颗灵壁珠是我用来维持神山之物。灵壁珠既去,我便得化身雪山明珠,代为巩固
白袤神山。"
赵苍一震,再没料到这一下竟会要了父亲性命,又惊又痛,颤声道:"我......我把它吐出来!"
他说着,拼命用手挖自己的嘴,却被辟虏制住,喝道:"钦儿,我原本活不了多久啦,能救你性命,
那是高兴之事,你不要胡闹!"他戌音镇定威严,赵苍不由得定定看着他。
辟虏看着儿子,眼中慢慢有了些感情,过一会说,"我的时间不多,钦儿,你听我说清楚。早在二十
多年前,雪山明珠就被我用来救了好友顾横绝的性命。今日之事,实是因我而起,你不必自责。"
赵苍惊道:"武林传说,父亲你用一半山神之血救活南海宗主,难道是假的?"
辟虏摇了摇头:"顾横绝当日的大病,只有雪山明珠才能救命。至于我那一半山神之血,便是凝为灵
壁珠,留在白袤神山。二十多年来,神山一直尹:有崩毁,那是靠我用念力催动灵壁珠维持。我早
有计算,力量只能支撑到最近,此间必须找出新任族长。如今传位给你,我也放心了。"说着微微一
笑。
赵苍看着父亲刚强镇定的脸,忽然明白了辟虏没有明言的一些事情,心头一沉,轻轻道:"父亲,你
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神山,如今就要力竭......你......就为了救那个甚么顾横绝,值得么?"
辟虏淡淡一笑:"朋友之义,天地之心,可昭日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若有事,他也会如此待我
的。"赵苍颤声道:"可是你要死掉......"父子才见面数日,转眼就是生离死别,却要他如何忍耐?
辟虏沉默一会,又用大手摸了摸赵苍的头,低声道:"我身为雪山神族的宗主,这件事任性妄为,大
大有损家族,原本早该自狮死,拖到今日那已是不对。男人大丈夫,做下事情,便得靼当。我能以
一身骨血永护神山,那是高兴不过之事。"
赵苍身子一颤,叫道:"爹!"看着父亲沉雄刚毅的脸,一阵热血上涌,隐隐想到,也许有一种人,永
远把家族和道义看在自己情感的前面。辟虏是这样,如意......也是这样。
辟虏眼中激动之色微微闪了下,过一会道:"你记着,已经是一族之长,无论做什么事,一举一动关
系全族,得顾忌三分。"
赵苍一凛,越发明白,父亲早就看出了自己和如意的心事。他这句遗言般的交待,便是对自己的警
告么?可是,对如意......怎么放手?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如意却是他唯一在乎的人啊。看着
父亲殷切期盼的眼睛,他心头一阵痉挛,慢慢垂下眼。
辟虏看出儿子眼中的痛苦,轻轻叹息一声,沉声道:"你的心事我明白。可是,这便是-身为族长的
本分。你好自为之。"
赵苍心下一震;隐约想到了什么。辟虏紧紧拥抱了儿子一下,赵苍的心忽然炸裂般狠狠痛了起来,
跟跄上前一步,厉声道:"爹--"
辟虏却只是回给他一个镇定如铁石的微笑,猝然转身,用力打开密室的门,大步离去。他所过之处
,一排排的白袤族人低着敬畏,乌云般匍匐在地。
赵苍一直恭送父亲到庄园之外,就这么长跪不起。
天风鼓荡,就如千军万马的奔腾。风中似乎有无数人在咆哮着:"他来了......他来了......"白里
神山光芒明灭不定,欢乐和苍莽在翻滚着,一起欢迎神之血脉的回归。
赵苍双手撑着粗糙不平的泥土,感觉到高远广袤的大地的气息,那是几千年几万年的壮阔,也是历
代白袤宗主的象徵。那么沉雄大气,就如他父亲一般。父子只得匆匆一会,以后......再不能见了
吧?辟虏不是个多话的人,他的情义,便只在一身热血之中。
赵苍静静看着高峻的白袤神山,想起父亲的笑容和遗言,慢慢地视线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崩裂声惊动。遥远的白袤神山方向忽然大放光明,整个雪山
有如流金赤火一般通亮了,一块块巨大的晶莹山石分崩离析,漫天风华灿烂,如玉之倾。
奇怪的是,没有一块山石滚下山颊,就那么在云空中磅礴辉煌着,如同天神最后的叹息。光芒万丈
,却又壮气渐沉。
良久,神山光华慢慢淡去,依稀可以看到,山崩之处,出现了崭新的银白色壮丽山峰,依然是直入
云霄,越发显得威严高峻。
赵苍忽然想到那句。一神灭,一神生的预言,一阵恍惚,便心头一痛,知道父亲已经死了,缓缓跪
倒在地,热泪落入尘埃。
%%%
辟虏过世的消息传扬江湖,如意却一直没有公开回家吊祭。只是,有人在神山上发现了一些香火和
纸钱,想是如意悄悄来过了,以后再无痕迹。
赵苍想起如蜘师父顾横绝情义亲厚,心头生出一个万一的指望,便亲自主海天崖打探消息。到了南
海顾家才知道,就在辟虏过世之日,顾横绝也静静地无疾而终。这二人一生挚友,远隔万里,想不
到死在同一天。
赵苍沉默地上了海天崖,发现屋里顾横绝的遗物已被收走,想是如意悄悄拜过师父,又悄然而去。
海天崖空庭寂寞,他看着淡淡的薄灰,知道这里很久没人来,以后只怕也再没有了。
连这里都不得见如意,只怕天南海北,再难相会。昔日在星夜的小屋中,如意,对他笑嘻嘻说话的
样子还在眼前,前尘往事,慢慢地轻烟飞翠,无可着落。
他一言不发离开海天崖,奴中景致一切如常,倒是悬崖中的观音藤越发苍翠茁壮,似乎要把一壁翠
色染遍整个高崖。赵苍想着旧事,静静微笑。那时天朗气清,人正童稚无猜,真是好时光。
他回到白袤神族,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却越发专心族中事物,自赵两位夫人看在眼中,也觉稍有宽
慰。铁山河死后,再无人拘禁白真人,赵苍本想把二师父接到白袤家族照顾,白真人却不肯,只说
漂泊惯了,不喜拘束,过来收了铁山河遗骨,飘然而去。
赵苍不明白二师父对铁山河到底是什么心事,却也不想多猜。二师父有他自己的世界,那是别人无
法测度、也无法进入的。其实很怕问得深了,越发不堪。或者,人心之间,多一些距离,而少一些
痛苦吧。
就这样,赵苍搦掌白袤宗主之位,转眼就是五年。他靠着白袤家族的庞大势力,不断打听如意的消
息,却并无所获。
倒是凌风华和水翩仙双双出家,联剑江南,声威显赫。骄阳真人和秋水真人之名,震动大江南北。
这一对兄妹,虽终生不能相亲,毕竟在一起了。不知为何,赵苍听着骄阳秋水行侠江湖的故事,竟
有些隐约的羡慕之意。
如果可以,他愿意和凌风华--样,放弃所有,和心中之人远走天涯海角,可他竟不能做到。如意固
是踪迹渺茫,庞大的白袤家族、两位母亲,都是他肩上的艰巨负担。他纵然任性安为、狠毒刚断,
却也再不能不顾一切。他已不再只是他自己。
每日处理完庞杂的族中事物;赵苍只喜欢独自一人走到山上发呆。仗着辟虏临终的护持之力,昔日
和如意同住的小屋竟然没有在山崩中毁坏,那块老虎皮也还是铺在屋中,山壁上的"不变"堆积了青
苔,赵苍经常小心的清理它,可字迹还是慢慢变得湿润暗沉了。
白袤之野的骄阳依然光芒夺目,雪山壮丽巍峨,那是刺入人心深处的热情和冰凉。漫天遍野的花朵
灿若云霞,茁壮得接近疯狂一般,让他想起那些在草地上和如意亲密依偎的日子。一切都有迹可寻
,只是如意不在了。
赵苍越来越喜欢在山上睡觉,虽然寒气逼人,捂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可以假装那是如意温暖的怀抱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会迷迷糊糊地说:"如意。"然后忽然想起来,如意早就走了。
那时节,便是满天明月,一地霜白,他静静叹息。也不是不快乐,不知如伺,猩慢慢折损了。
渐渐地消瘦异常,竟比刚回到白袤家族的时候越发清瘦些,神情风范清刚凌厉,越发有了威
仪,便是随便看下头人一眼,也不怒自威,令人心惊胆战。只是,有时候对着里了白雪的山
风,就现出些乘风归去的空虚。
赵凝月越来越担心儿子的身体,没事时便为他炖汤熬药。赵苍白是多谢母亲的好意,慢慢喝
着母亲熬的鸡汤,便想起那时候如意炖的虎肉汤来。其实味道也不算很好,可就是一直记着。
想着想着,便觉得食不知味。
赵凝月有时忍不住问儿子,到底有什么难解的心事。赵苍只得苦笑摇头。这算什么心事呢?爱上亲弟
弟,却不可得到......很可笑的事情而已。
有一天,春花灿烂,赵苍忽然想起,这正是数年前初见如意的日子。那时候树树繁花,那时候烟波
江南那时候少年痴狂。如意曾经说过,要记住他们相会的日子,每个月,每一年,那都是纪念。想
不到一下子就是这么久远了。
赵苍心有所感,又独自上山,看着山壁上那个"不变"越发暗沉,赵苍便自己运指力重新刻上去。"如
意阿佛,海枯石烂,情义不变。"虽然不是如意的字迹,可这行字还是回来了。
他看着觉得还是不够,又自己动手把小屋重新打扫过了折腾得一身有些脏,便在冰冷的溪流中洗澡
,想起这是和如意戏水过的地方,忍不住微微一笑。
春日阳光熹微,赵苍静静躺在草地上,记得曾经和如意肩并肩躺着,心想:"可以在这里睡一会,梦
里他还是在的。"阳光照得他懒洋洋的,过一阵果然睡着了。
梦中倒没什么特别的光景,只是觉得如意又回来过了,还是温柔地对他微笑,紧紧地拥抱他。赵苍
也知道是梦,懒得醒来,觉得这样很好,自顾在梦里微微笑,一声一声地轻轻叫着:"如意。"
春风轻暖,不知什么时候,吹来一滴水珠,烫热地落到赵苍脸上。
番外往世??瑾
瑾服药之后,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近日他的身子越来越是不妥,有时候昏睡过去,便是手足冰冷,气息也微薄得若有若无。我
看在眼中,便知道他已经活不久。大概太多年的悒郁已经摧毁了他的身子,纵然举案齐眉;
已经失去的却不能再挽回了。其实也不是太悲伤,我前生和他有约,今生依然有缘,如果他
大限已到,我一定会随他去的。不管在哪里,我再不要和他分离。
可还是忍不住害怕。今生我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找到他,渺茫的来世,又会如何呢?想着便不忍割舍,
不禁低下头,贪恋地亲吻他带着寒意的脸,真怕他睡死过去,还是闹醒他比较放心吧。
房中光线昏暗,他的面目也有些模糊了,只是一个俊美动人的轮廓。我的嘴从他挺秀的眉宇
慢慢滑到阖着的丹凤眼上,然后轻轻舔了舔他轮廓清俊的鼻子,果然看到他的眼皮颤了一下,
长长的双睫微微抖动,却没有醒来。这人纵是熟睡中也如此好看,令我迷恋不已。
我见他还是沉睡,微微一笑,趁机亲吻他的嘴唇。滋味实在太美,我忍不住轻轻咬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