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仪见他似乎对锦缎之事有些不快,便益开话题,微笑道:"夫君难得回来,难道是专程来问妾身
怎么处置锦缎的么?"
辟虏沉吟一会,这才道:"静仪,我在江南梅镇似乎看到了你弟弟?我是说--白文瑾。我不敢去认,
怕惊动他之后又没了下落,所以连夜赶回来和你说,你要不要赶去看看?"
白静仪一震,定定看着辟虏,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明亮锐利的光。白文瑾是她亲手养大的堂弟,少年
时蛆弟感情很好,自文瑾死去多年,辟虏却说在江南看到了他,这是怎么回事?当年争锋江湖,白文
瑾是辟虏最大的劲敌,他对自己说出白文瑾的下落,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辟虏看着心里有数,知道白静仪多年来。一直没有尽信他,叹了口气,淡淡道:"静仪,我纵然好权
;不会连自家妻子也一起算计了去。"白静仪听着这句自家妻子,心头茫然了一下,一时不能言语,
忽然一阵意气堵着心头,极想问他"那么你心头那人算什么?赵凝月又算什么?"
她毕竟是久经江湖的人物,情绪微动便镇滚下来,沉吟道,"大概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吧。"不用看
了心头却有数,以辟虏的眼力和精明绝对不会认错人。可是,白文瑾天之骄子、武功绝顶,他竟然
选择诈死埋名;必有不得已的缘故。既然巴经知道弟弟平安,;又何必嘲定要相见?
辟虏摇头道:"静仪,你怕令他为难是么?不过......我看他气色不好,大概活不了很久了。总是你
一手养大的-人,还是去看看吧。我已经帮你备好我的墨龙马行李也妥当了。你要去,可以马上启程
。"
白静仪被丈夫山道破心事,只得苦笑,一阵感慨。她听过辟虏半开玩笑的抱怨,说老是猜不透她的
心思。其实,世上最明白她的人还是辟虏吧?只是有些事情他不愿多想而已。夫妻二人,倒像是两个
各有疆界的王,谁也不可能向谁倾心接纳。
她想着生死不明的弟弟,心头一阵苍茫,多年的情义忽然翻搅,难以自已,当下谢过辟虏,取了墨
龙马,急急绝尘而去。
江南,柳如烟花如雪的江南,那是她梦中的故乡。为了这个冒险的婚事,她离乡背井太久太久。
那时候她还是个一笑倾城的武林骄女,雪-般的剑光照亮了南国的天空族中高手都在-次大战中死去
,白静仪台任冷月谷主,经历江湖凶险,遇神杀神遇鬼斩鬼,所向无敌,叠恨剑下不知倾倒了多少
男儿。她似乎能看透那些爱慕,可无法感动。有时也会疑惑,掂道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值得她倾心
的英雄?
白静仪无事之时,宁可教养两个幼小的堂弟。那时候雪潇还是个粉团一般的婴儿,文瑾也不到十岁
,可已经气势不凡。"如果我不得英雄相伴,那我就要亲手教出一个最出色的人,一个最接近神的存
在。"她果然教出了一个出色绝伦的弟弟,却没有找到她盼望的英雄。
-年又一年的寻找,最后还是倦了,累了。以为已经没有希望,就这么回到白云渊,却遇到了辟虏。
那时空山微雨,英俊高挑的少年静静站在大树下,对着她笑了笑,野心勃勃、清亮冷酷的目光打动
了她的心。
她干脆俐落地答应了他的求婚;很多年后,辟虏还是纳闷:"我只是一个穷小子,雪山神族也正是潦
倒的当儿,难为你肯嫁我。"她只是笑:"我那么老了,难为你肯娶我。我当然赶紧嫁了。"夫妻都当
作笑话,相互笑笑也就过去了。
白静仪心里却想:"若不是爱你,天下谁能令白静仪驻足?可惜你不会明白?"辟虏眼中,只有权力吧?
明知道他不曾为她真的如,所以,她一辈子也不会对他说明。
辟虏虽年少,却是个抱负极大的人。对冷月谷颇有威胁。他们的婚事,几乎劫摇了冷月谷的基础,
谷中长老竭力反对,最后白静仪立誓终生不入江湖,国剑而去,从此和族人恩断义绝,连最亲近的
弟弟也没能挽回她的意志。
白静仪一路疾驰,眼前风烟弥漫,前程往事一一穿过心间。那么轻狂决绝的许婚.也无法得到丈夫
的心。真是可笑的事情吧。瑾又是为什么放弃一切呢?
她想起临行前辟虏含糊其辞的话:"他身边有个年轻人陪着,样子很像叠楼赵紫,不知怎的,也隐居
那里。他们交情应该很不错。"
白静仪隐约明白辟虏言下的真实意思,心里打了个突。叠楼赵紫是近年江湖上声望显赫的青年剑客
,被人推许为天下第一剑手。莫非,瑾是为了那年轻人放弃切?当年,凌寒几乎毁掉了瑾的声誉,难
道他又要为赵紫陷进去?他们姐弟,遇到动心之时,总这么无可奈何。
风刀割面,空气清寒,白静仪心里做了决定,如果那年轻人对瑾不利,无论什么代价,不能留他活
口。
可是,她并没能和弟弟说话。
找到白文瑾的地方,是个小小院落。白静仪透过半掩[碧波荡漾录入]的门户看到,瑾正在阳光中躺
在树下沉睡,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坐在他身边,出神地凝视着他。瑾昔日风神夺目的绝代光芒,已经
病损得很厉害了,但梦中嘴角有着微笑,动人心魄。
白静仪沉默地看着弟弟,如同看到一个前尘渺茫的自己,泪水慢慢模糊了眼睛。其实也不是太伤心
,很多年之前就得到弟弟的死讯,知道他一直还在人间,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为什么心里述是扭绞一般痛着?她的弟弟,玉树芝兰一般出色的青年,现在已经憔悴折损
。不过,弟弟毕竟是幸运的,看得出来,那年轻人眼中只有瑾,带着了心中的痴迷爱恋。这样,也
就够了吧?弟弟的心里,大概是幸福的。
那年轻人似乎发现了她,眉峰微皱,轻手轻脚走了出来,看得出是为了不惊动睡梦中的瑾。白静仪
发现了他这个小小的体贴举动,不禁又笑了笑。
那年轻人似乎看出了她眉目间和白文瑾的相似之处,敌意减去一些还是带着戒备,低声道:"你是谁
?"白静仪道:"瑾的大姐。我们走远些说罢,不要惊扰了他睡觉。"年轻人点点头,清秀的嘴角慢慢
现出糊个笑容,道:"我是赵紫。"--果然是他。
两人来到偏僻处,白静仪困惑地说:;你不是叠楼主人么?"年轻人还是绸-下:"现在不是了。我要
陪着他,别的都算了。"他笑起来很是夺目,白静仪心头一惊,低声道:"凌寒?你是凌寒!"明知年龄
不对,可那样子实在太像。她一时惊诧不定,不知道这些年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人苦笑一下:"大概找上辈子是凌寒吧。-直舍不得他,所以又回来了。"白静仪看着这
清秀刚强的脸,茫然不已,不知如何,隐约有些羡慕弟弟了。也许,自己一辈子无法得到这
么纠缠执着的感情吧。辟虏不是不好,只是冷情淡薄的很,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再无办
法。
那年轻人笑容微敛,沉吟道:"大姐远道过来,本该好生接待。但我怕瑾身子太差,感慨动
情了反而不好......"
白静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人分明是怕自己抢了瑾的注意力。可瑾病得这样,还计较什么
呢?她想了一会,道:"也罢。有你好好照顾他,我也放心。我要走了。"年轻人迟疑一下,
道:"大姐且慢,我......还有事相托。"眼中慢慢现出恳求之色。
白静仪一扬眉道:"怎么?"心想这小子自私得很,又一门心思霸着瑾唯恐人抢了去,只怕托
付的不是什么好事。年轻人眼中的恳求慢慢变做了淡淡的悲伤,低声道:"瑾的日子不久了,
你......也看得出吧?我想求你,等他去后,为我们合葬。"白静仪一惊,听出了这句话隐含的
可怕意思,沉声道:"你说什么?"
年轻人低声笑了笑:"是啊。合葬。他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白静仪皱眉道:"你......你还年轻
得很,何必说这种话。"年轻人的笑有些僵硬,低声道:"总之......就这样罢。我求你帮忙,大姐
。"
一双眼睛在阳光下闪着薄薄的水气,就像隔着薄雾的星辰,很是动人。白静仪看着这双眼,向来冷
淡的心也微微一软,过一会勉强说:"你不要犯糊涂。瑾知道了反而难过。"
年轻人的笑容似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低声道:"他就是知道。所以......他和我说,不要我陪他死
。他只给我这辈子,下辈子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我知道他是怕我寻死,故意这么说,可是我--"他
的笑一点点变做伤心的颜色,慢慢转过头,不做声。
白静仪看到,一滴水珠湿润了尘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何苦呢。"
年轻人大概不愿让她看到软弱的神情,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说:"我不放心,我怕下辈子找不
到他,一定要跟紧一些。不管他和谁许了下辈子,我不答应,那就不成。"
他忽然短促地笑了笑:"我还打算下辈子要比他大些,免得他总是把我当小孩看。"说着又干涩地笑
了几声。
白静仪心里阵翻搅,沉默一会,点点头:"好,明白了,我答应你。我会在附近找客栈住下,一直等
到......帮你的那一天。"
年轻人微笑点头,很客气地向她反覆道谢,一直把她送出去很远,然后急匆匆告辞:"对不住,瑾大
概要睡醒了,我得赶快回去。好让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我。"
他高挑俊秀的背影远远地消失在江南的清淡阳光中,慢慢融入周围的苍绿色。高天白云流转,远近
风物,一切如画。只是有些心事,就算问与白云,也全然无解罢?
白静仪看着,忽然觉得这光线有些刺眼。她微微一仰头,原来是一树梨花在租中雪白地飘拂,颤抖
一会,花办如雨而下。
番外世上只有妈妈好
春风轻暖,不知什么时候,吹来一滴水珠,烫热地落到赵苍脸上。
赵苍一惊而醒,大叫一声"如意!"他摸了摸脸上带着余温的那滴水珠,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决不是自
己的泪水!
刹那间,他峰头压抑了极久的野火又疯狂燃烧起来。这一次没有弄错,一定是如意,是如意回来了!
狂喜如烈吹般灼痛了他,赵苍一下子睁开眼睛!
如意果然还在,静静守在他身边,双目炯炯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明明白白的热情和痛苦。两人对望
一会,赵苍低呼一声,狠狠抱住如意,泪水涔涔而下。如意双臂一层,反是把赵苍抱在怀中。他的
怀抱还是那么热烈,却越发强壮雄武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赵苍慢慢抬起头,贪婪地打量如意。
隔了许久不见,他已长成高大威严的男子,身上带着风霜的气息,轮廓俊伟如刀刻,更像辟虏当年
,只是二十多岁,就已鬓发霜白,看着威重,可也憔悴得厉害。
如意见赵苍定定看着他,便微微一笑,低声道:"哥哥。"还是那么温柔的口气,声音却比当初低沉
。赵苍想了一会,还是觉得像梦中,低声道:"你......怎么肯回来啦?"
如意俊美动人的丹风眼中慢慢有了些痛苦之意,又紧紧抱住他,赵苍被捂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忍不
住挣了一下。本想再问,可见他神情悲痛异常,便说不出口,反而笑一笑:"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
。"
如意点点头:"哥哥,我们一起回去吧。"
这话出口,赵苍耳边有如炸响一声惊霄,差点一脚踩空,幸好被如意撑了一下。他直直盯着如意看
,脱口道:"你......真的是如意么?"看来看去还是,他忍不住叹息一声:"我真的......不是做梦
么?"
如意眼中痛苦更重,嘶声道!:"不是梦。当然不是梦,哥哥。从今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
答应。"
"你喜欢我陪着,我就一直陪一直陪......"他温柔而坚定地把赵苍抱入怀中,如同呵护心爱而易碎
的珠宝一般。口中慢慢说着,脸上肌肉纽曲,现出痛不欲生的哀绝。
赵苍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阵发昏,可定睛
一看如意还在,知道不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想再敲一下,却被如意的手掌轻轻包住了手。
如意见他双目圆睁,困惑地盯着自己,不禁凄然一笑,却没有说话。赵苍直直瞪着如意,想了半天
,慢慢说:"你不在意我是你哥哥了?"这话一说,想起那些恩怨缠绵的往事,忍不住心头一阵绞痛。
如意的眼神有些空洞,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我一想着没了你,心头煎熬得再也过不
下去。哥哥......阿佛......就算我一直计扭,可我也一直忘不了你,一直、一直忘不了......你
是我哥帮,可也......可也是我最心爱的人。若没有你,我还有什么呢?我听说你到了山上,
赶着过来,看到你补上的那一行字,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慢慢说着,忽然深深把头埋在赵苍的肩窝上。赵苍觉得他在格格颤抖,再也无法忍受,低呼道:"
如意!"疯狂地亲吻他沾着风沙的头发。如意不做声,只是痉挛般狠狠搂紧怀中人,喉咙里发出含糊
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赵苍想了一下,问:"如意,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我......老是找不到你。"
如意紧紧看着池,眼中温柔和痛苦慢慢翻搅着,低声道:"我远走西域,自己打了一番天下。虽然威
权显赫,可是我......唉......一直派人在中原悄悄打听你的消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赵苍心下一暖,低呼一声"如意!"兀自怕他再走,牢牢攥着他的手,兄弟俩拖拖拉拉一起下山。经过
那石壁,赵苍若有所思,看着甄上的"如意阿佛,海枯石烂,情义不变",模模糊糊地想;难道,这
一次他真的有幸得到一个不变了么?
如意似乎觉出他的心事,温柔一笑:"哥哥,我说过的话,自己一直记得;不管我做了什么,我的心
,真的一直不变。"这话又温存又凄凉,赵苍听得心头一颤,不能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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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神族的人看到这二人一起出现,都是大吃一惊。
众长老闻讯纷纷赶采,连两泣夫人都被惊动。如意见到母亲二夫人,自是一番悲喜交集飞两人应付
了众人,赵苍和如意一起来到后园。他心中喜悦,微笑着对如意道:"这宗主之位,本该是你的。你
回来了;我便让给你。"
如意谈淡一笑:"你死之后,我一定奉陪。这宗主之位谁做,也无关紧要。至于我们的母亲,我会交
托雪谒代为照顾。"
赵苍"啊"了一声,没料到如意肯和他结下生死之约,不由得楞住,可又觉得甜蜜,便笑了笑;说:"
那可承情得很啦。只是我可舍不得你死。"又纳闷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我死后的事情来了?"
如意忽然忍无可忍地抱紧了他,颤声道,"哥哥!阿佛!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总之,你若过世,
我还有何生趣?何况,我们原本......冤孽纠缠......我......我......"他说到后来,声音更是颤
抖得厉害,只好咬牙顿住,免得失态。
赵苍莫名其妙看了他半天,忽然道:"如意,你以为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