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悲做的事情,王小楼都看到了,可是他中了毒,没有能力阻拦,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唐悲为了自己,真的不惜以身转毒,不惜挥刀自宫。如果换了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勇气。
可是他必须先来见母亲,他和母亲还没有说多少话,唐五公子唐绝就来了。
外边,知客无空应该在,那个人的武功也不应该低,可是他们都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痕迹,难道知客无空中了唐绝的暗算?还是知客无空故意把唐绝放过来?
穆美人并不惊慌,伸手拉起来王小楼,把那块襁褓捏在手中:“孩子,不要怕,有娘亲在。”
她在笑,笑得格外温柔,暖如春水。
穆美人的手,柔滑得和丝绢一样,王小楼的手放在她的手心,心就无端地跳了起来,脸也开始发烫,虽然穆美人的眼光始终茫然空洞,但是对王小楼来说,仍然是一种诱惑,他对这样的感觉很是奇怪,也很羞耻,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感觉。
那一瞬间,王小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然意识到什么,王小楼道:“师父说,孩儿的另一半儿襁褓在母亲手里,这两片襁褓联在一起后,可以洞悉一个天大的秘密,娘,您快点儿走,让我来对付唐绝。”
一丝亮色,掠过穆美人的眼眸,她本来茫然无物的眼睛,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她拉着王小楼的那只手,扣住了王小楼的脉门,顺势将王小楼拉到怀里,低笑吟吟:“乖儿子,娘亲怎么忍心让你舍身喂狼?还是让娘亲来疼你吧。”
她说着话,低下头,在王小楼水嫩的脸颊上,狠狠地啄了一口她的唇,香濡湿滑,嘟成软软地圆圈,用力地吸吮,将王小楼脸颊上滑嫩嫩的皮肉,都裹到了嘴里。
苏怜。
王小楼终于想到这个穆美人是苏怜易容假扮,难怪苏怜的眼神一直都空洞朦胧,因为他的眼神,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脉门被扣,一点儿力道都使不出来,苏怜那么用力地吻着他,笑得格外温柔,王小楼却疼得想哭,他极力忍着,不想哭出来,但是来自脸颊上被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门被撞开,满身杀气的唐绝进来,手里寒芒暴涨,眼睛盯着苏怜怀里的王小楼。
小五儿,这个人是我的。
苏怜笑眯眯地看着唐绝,看着唐绝眼中无法抑制的嫉妒和痛苦,他很喜欢别人看着他时,带着这样的表情。
握剑的手,骨节发白,好像剑柄就是王小楼的脖子,这样用力的握就会把它扭断,唐绝眼中的痛苦越来越浓烈:“唐悲和他都必须死。”
嫣然一笑,苏怜摇摇头:“唐悲不能死,王小楼也不能死,这是你大哥的命令。”
他松开了唇,王小楼好像一条被搁浅在岸上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雪白的脸色,留着一个殷红如血的唇印。
这个时候提到唐苦,唐绝眼中的杀气都变成了兽性的疯狂,一字一顿地:“如果唐苦也死了呢?”
这句话,说得凄冷,苏怜却笑得轻蔑:“你?”
你,就是一个字,很是不屑,连后边的话,苏怜都不屑说出来。
仿佛被苏怜狠狠地一拳打在脸上,唐绝的五官开始扭曲:“你?你说我杀不了唐苦?”
揉搓着怀里无法动弹的王小楼,苏怜不紧不慢地:“你大哥此刻就在唐悲的床边,唐悲在哪里,你应该知道。”
这个白衣庵,早被苏念白他们控制,庵中的那些人,也变成了苏念白他们的傀儡,他们一路设局,让唐悲将王小楼带入此中,因为王小楼没有见过穆美人,所以苏怜就易容乔装,坐在草庐里边等着鱼儿上钩。
苏怜的言下之意,就是在激唐绝,唐绝当日知道唐苦在哪里,他追杀唐悲和王小楼的任务,就是唐苦亲自下达,目的就是为了让王小楼信任唐悲,并且将心中隐藏的秘密说出来。
伫立,垂手。
唐绝没有动,虽然想杀死唐苦不是一天两天的念头,但是真的要动手,他还没有把握。
挥手一掌,击打在王小楼的后颈,其实在苏怜的手掌边缘刚刚碰到王小楼的脖子时,王小楼头一耷拉,就晕过去了。苏怜的心思,都集中在唐绝的身上,没有留意,他把王小楼横在腿上,苏怜将他当成了竹夫人,温柔地摩挲着:“小五儿,我知道,在你心里,你的大哥比我更重要。哎,兄弟如手足,手足不能断,小五儿,杀了我吧。唐苦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因为他对我爹爹还有忌惮,所以没有动我。”
语声低咽,苏怜再次抬头的时候,眼中泪光盈盈:“可是唐苦一定不能容下我,小五儿你也知道,唐悲和唐苦他们之间的暧昧,唐苦一心一意地经营的,就是要把唐悲送到王小楼的怀抱,让王小楼认定了唐悲,这样只要他控制了唐悲,就等于控制了王小楼。如今皇帝没有子嗣,如果将这个粉妆玉砌的王小楼献上去,皇帝一定会当成个宝儿般疼爱起来,王小楼如果当了太子,他也只是唐苦的傀儡而已。那么大奚王朝的锦绣河山,就是他唐苦的囊中之物了。”
寒光一闪,唐绝破门而出。
哎。
苏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把王小楼顺势抱在怀中,仍然不忘记亲吻一下他嘟起的双唇:“我的儿,娘亲带你去看一场戏,好不好?”
身形一闪,苏怜已然跃上了房顶,他没有追在唐绝的后边,而是翻过一道墙,进了一间屋子,然后打开暗道,从墙壁里边的夹壁穿过去,直接就到了外堂,唐悲和王小楼住的那个地方。
床上的唐悲,依然沉睡,唐苦坐在床边,望着唐悲,满眼哀悯。
把王小楼扔在夹壁里边,苏怜从墙里边出来,一笑:“无空只能阻挡他一下,小五儿一会儿就到了。”
唐苦哦了一声,并不意外:“来杀我?”
款款地走过去,挨着唐苦坐下,苏怜伸手摸了摸唐悲有些发烫的脸:“相公,你不是早就策划着一场死亡吗?如果你不死,我们怎么摆脱苏念白那个老畜生?”
苏怜的挑逗,唐苦永远没有法子拒绝,他忍不住在苏怜的腿上拧了一把:“他是老畜生,你就是小畜生,苏念白是你爹,你如此说他?”
双手搂着唐苦的腰,苏怜嗤嗤地笑着:“相公,我们之间,虽然不能坦诚相待,也用不着虚与委蛇吧?苏念白会是我爹?那个当爹的人,会把自己儿子养成一个不男不女的妖孽?从我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把我送到谢轻容那里,让谢轻容把我当成一个女人一样调教,相公,如果苏念白真的是我爹,我娘该是怎么样一个女人,把他伤得如此之深,才这样丧心病狂地报复我?”
唐苦叹了口气:“如果苏念白不是你爹,谢轻容也不是你娘,你又是谁?”
嗯。
床上的唐悲,稍微动了动,眉头微蹙,应该在睡梦中也感受到身体上的创痛。
站起身来,苏怜笑道:“我是谁,是我自己的事情,和我爹娘都没有关系,老天保佑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寿终正寝,不然他们生我不养我,老子一定把这笔债给讨回来。”
他的话,随着衣角牵风,已然轻飘弥散,人也闪入了夹壁墙中。
这边刚刚进去,唐绝的脚步声传来,声音很平静。
唐苦为床上的唐悲掩了掩被角:“小五儿,外边有什么动静吗?”
离唐苦还有十步的地方,唐绝垂首站住,他的剑已经入鞘,他一脸漠然地:“没有。”
似乎若有所思地仰起头,唐苦始终没有回过身:“孤黯夜真的不肯出现?现在我们已经将白衣庵占据,还囚禁了穆美人,王小楼也在我们手上,他还真的能沉得住气,就是不肯露面?”
唐绝没有回答,他不喜欢多话。
床上的唐悲又颤抖了一下,唐苦的眼神有些痛意。
沉吟了一下,唐绝沉声道:“大哥可否想过,也许孤黯夜已经死了,所以才无法露面?”
转过身来,对这样的说法,唐苦显得有些意外:“啊?小五儿,你这个想法有些意思,只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怎么确定孤黯夜真的死了?”
唐绝漠然地:“大哥可以去问一个人。”
谁?
唐苦更加诧异。
嗖。
人影,夹裹着一道凄厉的冷风,知客无空扑了进来,长剑如雪,扑向了唐绝。
唐绝一闪身,躲过了知客无空劈头一剑,他的身子距离唐苦还有三步:“大哥,小心。”
唐苦已经站起来,他的脸,冲着唐绝的背。
虽然动了杀机,但是唐绝还是不敢面对面地暗算唐苦,他害怕唐苦的眼神,怕唐苦看出破绽来。
方才知客无空拦在了他,她说自己是受命于苏怜,来助他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一点暗红色的微光,从唐绝的指间弹出,腋下穿过,不偏不倚,打中了唐苦。
唐苦向后退了数步,表情愕然诧异,还带着死也不信的怀疑。
还是不敢转身,唐绝道:“大哥,菩提子是你亲自研制出来的暗器,凡是中了菩提子的人,身体僵硬,成木成石,死而不僵,脸上还会带着诡异的笑容。其实,我可以在五天之内杀死任何一个人,用的从来都不是我们唐家的剑法,而是大哥你研制的菩提子。”
他不喜欢说话,但是现在停不住嘴巴,他害怕自己暗算之下,唐苦没有中招。
知客无空叹了口气:“五公子,唐三公子已经死了。”
缓缓地扭过头,唐苦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靠在桌角儿,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唐绝冷冷地:“大哥,你可以去问阎罗王,就知道孤黯夜有没有死了。”
第 40 章
唐苦死了。
这个消息算不上好消息,也算不上坏消息,只是不胫而走以后,成为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这个人,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他不但是唐门百十年来最年轻的宗长,还创立了唐门剑法,娶了中州大侠苏念白的女儿苏怜,而且娇妻美妾,尽享齐人之福,在兰城,要是跺一脚,全城都会颤三颤的人物。
人物就是人物,活着被人关注,死了也被人议论。
最荒谬的是,唐苦的灵堂,竟然设置在白衣庵里边,他的死,便被笼罩上一层诡秘和离奇。
当然人世间的荒谬和离奇,永远超乎人们的想象,因为在唐苦的灵堂之上,未亡人苏怜请来很多
江湖人,要他们主持公道,将杀死唐苦的凶手,生祭在唐苦的灵前。
生祭,赤裸裸的血腥。
白衣庵,佛门净地。
不过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灵堂,设在客堂,偌大的雪色花牌,当中镶嵌了一个奠字,旁边挂着挽联,前边设着香案,香案前边就是棺椁,大红的漆色,光亮可鉴,头顶福字,脚踏莲花,素蜡雪柳,长明灯神位牌,一应俱全,都是极好之物。
要想俏,一身孝,通身素白的苏怜,风情万种,摄魄钩魂,比平日里边那胭红的衣裳,更多了几丝阴柔鬼魅。
跪在火盆之前,苏怜泪眼涟涟,犹如风中摇曳的兰花,将手中张张纸钱,投入火中,瞬间燃起的火焰,在他白皙腻滑的脸色,涂抹上晶亮的艳红。
唐绝跪在苏怜的旁边,脊背挺得笔直,他的脸上,看不到忧伤,也看不到眼泪,只有在苏怜偶尔抽泣的时候,唐绝的嘴角,也会不自主地抽搐一下,感到心疼,虽然他也知道,苏怜的抽泣不过是做戏。
他的眼光,一直盯着棺椁前边的两只口袋,从两只口袋被抬进来的时候开始,就堆在那里,动也不动,他知道,里边的人,一个受伤尚在昏迷,另一个因为有所顾忌受挟于他们,这两个人,将会变成杀死唐苦的凶手,他,唐五公子的替罪羊。
灵柩两旁,还有白衣庵的尼僧敲着木鱼铜磬,念着经文,领头的尼僧正是知客无空。
中州大侠苏念白坐在上首,也是一身素衣,面带凄容,江湖中人陪在左右,劝慰着苏念白痛失爱婿之痛。
一边用手指叩打着椅子,一边失声痛哭:“老夫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是个不省事的,只知道游手好闲,还离家出走,投师不明,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只有小怜这个女儿和唐苦这个女婿,承欢膝下,恪尽子职,而且唐苦少年老成,为人豁达,宅心仁厚,没有想到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就惨遭毒手,祸起萧墙,祸起萧墙啊!”
众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墨家的九爷墨寒箫,他带着很多墨家弟子,排场威风都是十足。
别人劝解也只是出乎客气和礼节,墨寒箫却从苏念白的眼神中看到他想要听到的东西,这次,他表面上受采菊阁阁主谢轻容的命令而来,实际上,他已经和苏怜暗自结盟,所有行动,都是听命于苏怜,因为除了谢轻容许诺给他的金银珠宝以外,苏怜还可以给他最特殊的的东西,这样东西,谢轻容无法给予。
墨寒箫凑过去:“苏大侠,您说祸起萧墙?您的意思,是唐三公子之死,是唐家之人所为?难道杀害唐三公子的凶手,是三公子的兄弟?”
他这句话,问得恰到好处,正中苏念白下怀,在场的人,也鲜有听不出弦外之意的人,大家的眼光都落到了唐绝的身上,然后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两个口袋上边。
唐苦两个兄弟,一个是七公子唐悲,一个是五公子唐绝,现在唐绝身穿丧服,尽孝守灵,凶手自然不会是他。
唐悲?
难道杀死唐三公子唐苦的人,是那个陈年染病的唐七公子唐悲?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苏念白摇头叹息,扼腕不已:“冤孽,冤孽!可怜唐苦对唐悲亲若手足,将他从优伶贱辈中搭救出来,悉心教导,抚养成人,他却以怨报德,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哥哥下手!”
女人,男人好像很喜欢用女人来做借口,而这个借口,会被很多人接受。
所以唐悲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大哥翻脸,没有人感觉到意外,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唐苦的如夫人苑泠泠,本来是唐悲的未婚妻。
这层尴尬而危险的关系,本来是唐苦的秘密,而有人在不经意间,就将这个秘密传入江湖,有心的人,往往就是枕边的人,苏怜。
哎。
墨寒箫也是悠长一叹:“自古以来,都是红颜祸水,为了个女人,兄弟反目,真是可怜可恨,可悲可叹,不知道苏大侠可曾抓得到唐悲?”
似乎不愿意触及这个问题,苏念白弯着腰,咳嗽了一阵,瞬间连容颜都苍老了很多,半晌才气喘吁吁地:“抓到了,哎,如果唐苦在天有灵,恐怕宁愿没有抓到他们这对奸 夫淫 妇!”
两个口袋,两个人,和人们的猜测相同。
终于,在旁边焚化纸钱的苏怜哀泣出声,哭得花容惨淡,梨花带雨一般:“各位大侠,妾身相公惨遭兄弟毒害,死不瞑目,可是凶手又是相公待如手足的兄弟,妾身欲为相公报仇,手刃凶手,又恐相公在天之灵,心存不忍,若是放过唐悲和苑泠泠,又觉对不起枉死的相公,请各位大侠念在江湖道义,为妾身想个两全之策!”
苏怜虽然不是女人,可是他的泪,确是令人闻之鼻酸的红颜泪。
别人还没有说什么,墨寒箫头一个挺身而出,拍着胸脯:“唐夫人,不用你为难,我们都是武林中人,墨某自出江湖而来,双手也沾满了鲜血,不敢说没有错杀过一人,但是所杀者,皆是罪有应得之辈!尽管墨某和唐三公子不过数面之缘,但是对于唐三公子的为人,还是仰慕不已,夫人念及兄弟之情,不忍下手,那么这件事情,就由墨某代劳!”
说着话,墨寒箫还真的过去,把两个口袋打开,将里边的人倒了出来。
脸色苍白的唐悲,犹自昏迷不醒,身子蜷缩成一团。
苑泠泠,被绳索五花大绑,口中勒着布条,但是她睁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没有惊慌,没有愤怒,也没有挣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