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而这位年仅十五登上新科状元的应廉应丞相与三十六岁女帝的传奇爱情,那又是其它的故事了
。
雨雾尽去,风雪停,现时当空明月,一如新洗,千百年依旧。
──全文完──
【番外(一)江雾之南】
晚风卷微着,夕阳飞红。竹篱茅庐外轻快响绕的南方歌谣,热情。孩童天真的嘻闹声,于纵谷下的
无涯草源,格外辽阔。
从窗口望出,见怜渶与村中孩子们尽兴玩闹,饮尽药茶最后一抹,岚唇边的笑,亦是恬静幸福。
呼唤声自门外传来:「岚,时间差不多了。」小小院落,除怜渶高大身影外,门旁还搭着三两只小
手探头探脑的偷瞧岚。
「你再陪他们玩会儿,我刚好多想想这条水径要怎么辟,不差这点时间。」岚笑着响应,低头顺手
便要再解开一轴子。
经由略通中原话的孩子翻译,几个簇拥在怜渶身边的小孩,彼此对望,倒有共识的将怜渶推向岚,
再由那孩子传达:「你们要去泡温泉就去吧,雪风会陪我们玩。」
未知他们是真贴心,或是早打好主意,待得岚步出屋门,好些小孩已攀定温淳的马儿颈旁蹭磨。
南夷水草茂盛,马匹良壮,但在外型上多属棕毛马,性烈暴躁,通常有没有一定驾驭技巧,是很难
亲近。像雪夕及二世带雪斑甚至是纯白的马匹,性子又温和,在此地算得少见。
「你们不会欺负雪风及二世吧?」走近孩子们,俯身弯腰,岚轻漾起唇瓣,以南夷话亲切笑问。
听得岚以熟悉的话言沟通,小孩们兴奋极了,一个已经双手双脚攀在雪风颈上的小孩,也不在乎马
儿啪拉啪拉吐的口水,一口啵声,就用力亲了雪风一下,兴奋回话:「雪风可爱,二世也好可爱,
我们不要欺负他们的。」
「喜欢,我们喜欢雪风,像怜渶喜欢你一样。」
孩子们一排站开,咧开小嘴,白牙在古铜肤色下皎洁闪光,半搀杂两国语言,纯真笑语。就那句喜
欢,以中原话说,尤其响亮。
南风拂暖,山中艳草馥。
「刚才的话,是你教他们说的?」两人并肩步行在小山道,岚轻问。
「没有、没有,是他们问我,我对你是……」爬抓发梢,怜渶很是不好意思:「我以为他们不知道
中原话『喜欢』的意思……」俊逸脸蛋,已臊红至耳根。
挣开被覆握的手,长袖袍里,岚轻拧了下怜渶:「真是的,这也好拿来说嘴。」埋怨,可是由中情
感,彼此懂得。
宁谧山径,情亦在安然中,得一分甜蜜。
*****
山涌温汤,愈万病。由天然硫矿温势的泉水,自石缝间喷涌,于几座长年轻水滴磨滑的巨石间,围
堵形成一天然台池。
多年前的一次刺客袭击,岚的身子被毒物侵蚀,为求痊愈,这天赐暖泉,便是医疗的关键之一。
乳白香汤浸过肩头,滑腻的不透明泉水在岚纤细颈子上,道道画出泽润质感。水蒸气营造的朦胧,
于热度间,更挑逗感官。
吞咽下口水,怜渶将手提瓮中物倒在盘中说:「这月出南夷州城前,我向大夫问,他推荐的,性热
的水果,对你身体也有帮助。」咕噜咕噜地,白色圆珠滚在盘中,糖水绵延,浓甜瞬间弥散。待得
珠儿停稳,细看,原来那是南夷盛产的去籽荔枝,以糖水再腌浸,本就浑圆多汁的荔枝,更显晶芳
香。
「你一路提着的就是这个?」岚仰头问在岸旁的怜渶,不敢置信,从南夷州城到小村落,两天路程
,他始终小心翼翼拎着的重物,竟是一瓮荔枝?
「你上回说,在泡温泉这期间闲得慌,想你可以吃些东西啊。」抓抓头,怜渶憨傻的笑,手上因长
时间提重物被带子勒出的条纹还明显着:「我放在这里……」
搁好盘子,怜渶不好意思的背转过身,便要退开。却是给岚有意的唤住:「……傻蛋,我手不想伸
出来吶。」
「那、那怎么办?」着急,一路他只担心岚挑食不爱这物,倒没想到这问题。
「喂我啊。」侧头一笑,眼神勾着怜渶。岚的薄唇轻启,就是直接告知。
挨近池边,怜渶两指捏住一荔枝,轻放入岚唇间,热雾蒸的风薄唇红嫩,轻含住荔枝,舌尖将圆白
水珠抵上齿间,一口咬下,甜汁延润过较丰盈的下唇,别是一种性感风韵,直叫怜渶看得傻楞。趁
此时,就着他蹲低的姿势,在池中的岚竟是一把揽下怜渶的颈子!
哗啦!水花飞溅。
「噗啊!」没料到岚这突然动作,再反应时,怜渶也是身在泉中了。游到他身旁,始作俑者岚倒是
笑得开怀。
双手攀在怜渶颈上,藉池中石高度,等高的角度,岚主动吻着怜渶,轻轻抿过他唇角说:「我唤无
聊,是因为你总要走开,不愿意一起入水啊!」
「这、这、这……」纤细的身体,裸露,隔一层薄衣紧倚着他,怜渶被挑得情欲高涨,但理智告诉
他不行:「别在这儿,虽然这是疗伤的温泉,但弄进体内,对你总是有影响……」
「谁说要与你做那档事儿啦!」他是要将他抱回水岸,但岚却还是故意糗他,拥着怜渶,挨到他耳
旁,轻呼一口气喃语:「况且,又不一定是流到我身体里……」
轻描淡写,截然不似话中所带双关的情色,逗得怜渶错乱脸红:「难道又醉了?」
「我们,还需要借酒装疯吗?」靠在岸旁,岚双手环过怜汉颈子,讲的是多年前,两人尚且青涩时
,次次循序演进情感的回忆。在已安稳的现在,回想起来,总算能握住其中甜蜜。
轻轻地,柔柔地,岚细吻过怜渶鼻梁、唇瓣。「你不愿意靠近温泉,是因为介意某些回忆吗?」
英琏怜渶,他,曾经是两个人。今刻,他已回复一人,全盘接受记忆,当然也包括『英琏』的部分
。关于温泉中的争执与背叛,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回忆,在怜渶的立场,想来就是心痛。融合,
并不是终点。一路曾有过的历史,都是留存下来的人,必须珍重并跨越的回忆、心结。
「别紧张,只要这个生命还在,你永远是你。」岚将头倚在怜渶胸口,心脏的鼓动声灌入耳中,怦
咚怦咚。「在离开京城前,我与霖都商量好了。不论,你最后的抉择如何,留下的是纯粹一人或是
融合两人──」重合的影像,同时,他也扛下了妹妹的爱、责任,岚将亲线凝望入怜渶眼底。
「你的一切,我们一起一项一项去包容、去接纳。不用急,慢慢来。」岚双手抚在怜渶脸庞,漾开
的笑容,温柔。「现在,有我陪着你呢。」
水雾蒸氤氲,双手交缠,颈项相依,玄黑与银白的发丝纠葛。心,是不需拥抱不需捆绑,便贴附一
块的。爱,则用一世承诺,实贱──
*****
月上树梢,丫头聚晚露。
并肩走在归途山道,岚说,「前阵子,应大夫特别来此出疹,他说我康复得很快,应该再没一两年
就可以好了。但,我想等到南夷军政稳定了,水渠山道也全规划交待好,可能还要再十几年,才能
完全无拘束的游憩。」
他拉着他的手晃,一甩一甩,轻问:「我陪你,那你可等我不等?」
「我始终是伴着你的。」一如初衷,真诚。
「说是十几年,也有可能是长达数十年哦。」倚入他怀中,早知道的答案,但他实在喜欢看他那认
真神采。
「留个这样的传言也好,当你现在建好南夷主郡间的农耕九渠,还有开道霞山支线的商旅五道,或
是那几场战役。以后历史都会讲到岚王的功绩,我只要做个留在你名字旁,随侍的人,那样,就是
我的幸福了。」
繁星高挂,夜幕绵延至草原尽头,地平线辽阔无尽,温泉硫磺涩味,混入晚风露水及草原气息中,
隧成一种泌凉。
拥住怀中人儿,怜渶的心跳平稳,安心恬适。
「你的心在哪,那儿,也就是我的定点。」迢迢长路,两人步伐交叠,影重合。
鸟倦树静,山径花语轻。相握的手,十指牢紧。
一生的路,相伴再无尽头──
【番外(二)丝雨之浦】
仪凤四年,女帝执政,南方版图已扩展过南夷十五镇,境内民族融合政策更是积极推展。以深入乡
镇专为混血稚儿设置的学塾为主,搭上左翼报设混血孩儿就学即可免税减役,右翼则配以鼓励生产
配发亩地等辅案,将政策甄至完善。早从先帝在位时便进行的政策,时至今日,民间对于混血孩儿
、家庭,已普遍能接受。社会各阶层,广至官局中,都能见到混血儿或各个民族的人们担任要职。
他,便出生在这繁华时代。
「府京向来少雨,怎么今天好端端,少雨之春竟飘雨,真是难得。」红发的少年盘腿蹲在庙前石狮
上,向身旁同伴抱怨。
少年大约十来岁,两道剑眉横画,勾勒山水似的凌褐风眸,炯炯有神,一头柔顺发丝焚火般,鲜红
淋漓。深邃的轮廓里,又带一分中上恰好到的润,俊朗傲世。
「这、这样真的好吗?要给夫子知道我们溜出来……」
少年安抚惶恐的同伴,轻松的说:「今日课堂授业是教女塾的《柏舟》,这首我最熟了,生下来就
会,连记都不用。」
「听你胡吹乱诌,你还不就仗你爹这回去南夷出诊没人管,当心你独臂娘亲知道,要拧你嘴皮子。
」
双肘合拢于下巴,少年故做了个害怕动作,但夸张的表情倒多是打趣意味。
朗朗颂诗,少年圆润悦耳的腔调,字字宛若金石掷地:「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
仪。之死矢靡它。母之天只!不谅人只!」
他同半还来不及掏书确认,少年已一口默完:「甭看了,我背的还会有错吗?这诗主要说,女子苦
候情人的贞烈。」
一摊手,就连这诗词解类,在初阅时,便自然知晓,对此,少年自己也是觉得莫名奇异。续道:「
我们读这有劳什子用,你跟我出来是没错的。何况我说这诗,不好。」最后,他下了如此定论。
少年按了句确切的评论,这在以死板方式恭读古文诗集的环境下,可是突兀。
「啥女子贞烈,我不信这个,只说那叫女孩等待的情人可恶!」知晓同伴瞪大眼中的意外,但少年
不在意:「要我的话,真爱她,死了,魂也伴着;活着,锋刀箭雨横在颈子眼前,千山万水挡住,
拼一条命,爬,也要爬回她跟前!」
跃下石狮,少年举袍挥向前方,好似那地平线不知处,就真有个女孩待他。
千百年,降生,仅为寻她一度的──
此厅,顺着他拳头比对的方向,在不远处往里聚集的人群中,却也真出现一股微妙光辉,朦朦胧胧
,轻漾丝雨下……
「喂,你有没有看到那里有光?」少年讶问。
「什么光啊,我只看到一群人黑鸦鸦地。」
「我去探个究竟。」
一股力量,牢牢地,炽烫地,像有线缚捆在他手上,扯他向前。
「应廉,你不要跑远,等不到你我就要回去了。」
红发少年回头咧嘴一笑,应了同伴抱怨,便投身钻入人群中。
*****
娲皇庙,奉神女锅,彩釉弥盖。三千世界外,落俗于人间,巍峨高起的庙宇与泥像,成为凡人心灵
的寄托。
庙建于府京城郊,至今已百年历史,因其灵验非常,不论晴雨,信徒香火鼎盛。是以,虽天飘丝雨
,庙里香客仍是广聚,但人群中,此刻却别有一番隐隐骚动。
为一女子而起。
嫣容只叹天上有,翩降凡世,当是神迹显。好一张倾城倾国的美丽容颜啊!出现在这奉祀女神的庙
中,更增添神秘,不怪民众注目向往。
「为何那些民众直往这儿看,是否要叫随从们再后退些。就叫他们别跟来,太招摇了。」微服出巡
,每到一处总引起不小骚动,霖还以为是后头那些暗持武装的随从突兀。
「应该不是因为他们吧……」一旁侍女响应。女帝长处深宫之中,纵是出巡民间也多以帝王身份,
对于民众的惊艳向来也只解作对帝王崇敬,殊不知自身容颜惑人妍丽。
「鱼儿,你知道我为何这次只带你及几位随从来,没让几位大臣跟吗?」边鉴赏庙栋建筑,女帝压
低音量,随口问一路随伴自己的侍女。
「您对要迁都一事,心已有定案,不希望他们干预?」自幼便随侍霖的侍女,怎会不懂她心意。
仰望雕花兽悬柱,女帝笑谈:「猜中一半,的确,朝中那些老骨头对于变动之事,向来反弹。没想
过当年的迁都行阳,是因为战后没有重建府京城的资金。讲来,其实府京位置较接近现在版图的中
央,京城立于此处,会恰得当多。」
「另一半,是因为这是回乡之旅?」
「解人的好鱼儿,你果然懂得,」绕出主殿堂,裙依依,女帝的笑,恬柔:「这儿,是我出生的故
乡,带着大批人马,行走探望,总有不便。有许多回忆,应当是该静静品味、回想……」远方山是
山,树是树,细雨击在庙旁溪河。回忆,在时间中,已经那样遥远,却又不过仿佛在眼前。
春雨若丝,落檐瓦。女帝视线,凝望得遥远──
明了女帝想一人独处,鱼儿招呼其它侍从退下,却突然从廊外树丛摔出一少年!
红发的少年跌在雨坑中,脸蛋发髻都给弄脏散去,数人对觑,还来不及反应,红发少年倒干脆站起
,与立在廊上的霖面对面,大声说出:「姐姐,妳好漂亮!」
当应廉钻入人群,遥遥见到这女子时,心中便燃一种冲动,不解地、莫名地,随落雨热辣翻滚。想
着要怎样接近她,怎么说,拟好完美的情境,脚一滑,跌在她面前,千头万绪,坦率说出,竟不过
就这么句话──赞美,更像是象别重逢,见得故人依旧的安心……
一霎间,雨势加大,洗尽脸上的泥水,时间静止,却又像快速拉近。十数年的光阴,过去现在未来
,终于连作一线。
「放肆,这位的身份可是……」
以手势止住紧张的侍女及随从,霖笑道:「可不是姐姐,是足以当你姨娘的。」
「骗人,你看来不过梢长我几岁。」这是实话,女子看来不过二十开外,扣着拉他上廊的手,应廉
只觉得这双手的温度,他识得,怎样都不愿放:「我知道,你一定是好人家的女儿,所以这样塘塞
我。还是,你已婚配?」他急问。
这问题,人人着急,先帝惦记,百官臣子惦记,以各样迂回的方式劝慰,倒是没有人这样直接问过
她,没有身份没有背景,坦然,心中那个结,原来始终存在。
「曾经有过,但那人已经不在了……」从自己口中说出,霖一声轻叹中,含有多少沧桑,美眉颦蹙
,却再无法淌泪。郁成心伤,点滴积盈。
「嗳,姐姐,你别皱眉。那人真爱你,一定不愿你盼他,要你快快乐乐地。死了,他魂伴你,还活
着,连跟斗也给你翻到面前来!」见得霖难过,应廉着急,忙作势用手翻了个圈,夸张的动作,逗
笑女帝。
「鱼儿,把刚刚买下的梳子给我。」
回身唤侍女,接过鸳鸯桃木梳,霖反握应廉的手,领他坐到廊檐下:「男孩子门面也很重要,一头
漂亮的红发,不梳整好,未免可惜。」
梳齿顺下,她的指尖他的发梢,每一丝每一绺,竟都像曾接触过,缓柔地,穿梭成一曲熟悉清调,
轻轻、轻轻……
雨水慢歇,从寺院檐瓦落下,坠在河浦水边,大小不一的涟漪,啪答啪答,滴滴绕入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