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剧,镗镗巨响,就深怕一个不小心,会让人查觉他的异状,那么莫名的情绪
啊!
为自己掩饰不自然,怜渶主动说道,「你这样打,他会跑更远。」
接过岚手上的木人,以特殊角度拧开它的手拋打出去陀螺,那陀螺在地上转过数圈后,竟将本拖曳
在后的木人整个载起,形成了木偶骑陀螺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你得教教我。」
这特技一出,果真吸引了岚注意。顺从他的意思,怜渶以最方便教他的姿势,坐在岚的背后教他如
何转开螺丝。岚很聪明,一学就会,本来怜渶也很乐得从近距离瞧岚。完全没注意到,这姿态的尴
尬。
为求方便,两人是一起坐在一张大石椅上,怜渶坐于后,岚则坐在他跨开的腿间。极贴近的距离,
可以让怜渶俯视看清岚五官每一个细微变化。那般柔稚地,连眸上的睫毛轻扇都瞧得清楚,是如此
宜然浪漫的气氛,该要安然陶醉地。
但现在,两人却非始终静态,不论是怜渶要指点,或是岚要实际拋陀螺时,在这姿势下,岚的臀部
便总会不经意蹭到怜渶股间的某个部位……
中原高级绢质衣料间的磨擦,啾,平素听来没什么,此时却尤其淫靡。每一口呼吸,好似都在颈间
留下热气水珠,轻轻,轻轻地滑过白嫩的皮肤。体温的感度,在每一个触碰下,让所有血液都往下
冲似的,热度却在每一道血液往下窜时,停留在皮肤每一寸,集中于一点──
终于,当岚第一次打出陀螺特技时,兴奋的往后一撞,不是很大力,却将修长的怜渶整个人撞下石
椅。
此时,始作俑者却全然不知何事。「还好吧?」伸直了手要将怜渶拉起来,已经红成柿子脸的怜渶
那还敢再瞧岚。
「嗯,我没事……」撑起身体,怜渶现在状况真可说是欲哭无泪,原来就不解的心理状态,现在连
身体也出毛病了!
也顾不得此时好气氛,怜渶一心着急的只想退离这场所,「这些玩意大多是在一年一度民间夜市买
的,若你有兴趣,我们再一起去吧!我、我想天色已晚,先告辞了。」
搁下这么句话,怜渶掩饰着身体异状处,匆匆便离去了,只留下岚百思莫解。
楞看着怜渶奔下回廊的背影,岚不觉自己立于宫门多久,不觉自己专注盼顾的心境何在。
宫柳垂垂,晚风拂。
曾经,这是专属于少年们的青涩……
*****
皇城墙垣百丈余高,绵长千里,为阻外敌,也防内贼。但有些地方,却因风俗之故,会建得矮些。
诸如早期运送低品阶内监及嫔妃尸体的『血红廊』,正是一条只有数人高的矮墙。而因为荒废已久
又与主殿偏远,便有那种年久失修已塌陷到只有一人高的缺口。
今晚,是一年一度民间夜市最终日,也是岚与怜渶相约要偷溜出皇城去逛的日子。
为掩人耳目,他俩没有约在寝宫,而是相约在此会合。
久无灯烛的废弃长廊,入夜后,每一寸黑,都叫人联想到血涂似的阴森。那静,更像是扼一双手在
颈口,宁谧骇人。
未经通报的离宫夜游,当然是违反规矩,自然要乔装的好。这点怜渶是很有经验了,一身平民衣衫
,黔青色底,握在掌中的引路灯,指宽蜡只会照亮一步内范围。这廊道不长,但求谨慎,须行的慢
,行的轻。只照亮自己鞋尖及掌心的烛火,更增添气氛诡异。
忽地,前方廊口,却出现个白色身影,可不吓坏怜渶了。还来不及反应,倒是对方先开口了:「怜
渶?」呼唤他名字,那声音也带些颤抖。
定睛细看,可不正是岚吗!
他竟提早到了,这点让怜渶有些意外。因为往昔两人约相见,岚都会迟些,不为其它原因,只为遵
守皇族成规的品阶高低位礼节。怜渶深知这点,但每回他仍是会较约定时间更早到。
不可置信的低头检查漏钟,他没有失误,那么,是岚来早了。
一袭凉衫穿在岚身上,很是轻便,但裁剪与质料,都是高级醒目。几尾金线绘绣的游鱼,鲜活,更
是衬托其清俊潇洒,但在暗夜中,也突显招摇,手中的提灯,更是可照亮整条巷弄的巡夜烛。在在
显示岚对违反律令没经验,但那过份青涩紧张的神情,却让怜渶觉得尤其可爱。
协力翻过墙头,走在通往城镇的小径,怜渶的手始终揣在袖里,他得一直克制自己想去揽岚肩头的
欲望。那奇异莫名的情感,似乎总因岚而起。怜渶又大力掐了把自己手,吃疼,但总也算冷静些。
「你怎么找到这处地方的?」岚问道。
方才在等怜渶时,岚一方面觉得那地方可怕,但更无所适从的,是自己从没违反规矩的心性。
不是为父皇批准,不是为政务谋略,自己踏出皇城,每一步,好象便要虚空一寸,但心底那分莫名
渴望,却又鼓噪刺耳。所以怎样都按捺不住,早早便前来,一人独处等待时,却只寻得一份仿徨。
直到怜渶出现时,灰暗情绪才一扫而空,这内心底隐约转变,岚首次没了底,怎么都思量不透的。
兴许,自己对怜渶是有种特别情感的,但是要怎么形容,岚自己无法讲,更不可能问怜渶,这话,
郁在喉管里,涩涩地,转了又转,脱口讲的,便倒只是个不关要的问题罢了。
当然不可能理解岚内心想法,怜渶只是顺着他话回答:「说也奇怪,或许是自幼生长在原野的天性
直觉吧!就不喜欢被束缚在一块有范围之处,拿炼条也捆不住。当时在府京,我是说我的外公家里
,」顿了顿,时至今日,怜渶总算可以这样称呼那可悲的老人,心境的变化,是他没有查觉的。「
地板的孔洞屋檐的缝痕,也总有办法钻出,虽然最后都会被逮回,但那个渴望辽阔天地的念头,从
没撤除过。」
「那、那你现在,还想出奔吗?」听得怜渶的说法,岚倒是难得紧张,一句话说得语塞。
「不会了,我的心在那儿,那儿就是定点。」
那么,当心出现分歧时呢?只知将视线锁紧在岚身上,这问题,是当时怜渶不曾考量过的。
华灯初上,月蒙蒙。街道所受之光,渐渐远离宫殿坛炉火光,而投身入城镇星尘余光。并行的两人
,两条浓酽酽的长影交错映在乡道上,此时,尚是纯粹。
*****
一年一度的民间夜市,早在京都初建于行阳时,便已存在。一开始只是日间市集,但由于除了邻近
省镇的商行,还有许多来自内地数十省的单帮商人聚集。一趟数千里,只为多作几桩买卖,设摊时
间便彼此拉长,久而久之,这一年一度的商会交易,也就延长至夜晚,形成夜市的文化。
在乡径与市集道路衔接,人烟渐多时,怜渶唤停了脚步,「你等会……」从怀袖中掏出一黑包巾,
裹折上头发。没一会,他秸灰色的发丝已全包在布巾中,只有几绺较短细的额发,还稍微露在外头
。
对怜渶此举,岚很是好奇。「为何要将头发包起来?」
「因为彼此知晓身份,所以皇城会接触到的人们,大家都很客气。但一般百姓不知,行阳又离边塞
远,他们很少见着西域人……」边说,怜渶不自主又去塞弄已调整好的头巾。
「这、这没什么啦,我平常也不弄的,要看要闲言闲语,谁管他呀!反正商家要赚钱不会拣客人,
我一个人也逛的快乐。」仰头一摊手,语气讲来豁达。不过后头这话,不经意脱口,却让怜渶羞赧
地不敢再低头看岚。「但今天是跟你一起,不希望你受窘……」
怜渶故作不在意的笑谈种族歧视,让岚心疼极了,便也没特别注意后话含意。「还是这样吗……政
策在推动,可是环境不改变也没用……怜渶,你再等等,等南夷平定,土地没了边界,时间让种族
更融合,一定不会再有这种情形!」
十成把握,岚这话俨以下任掌政者身份说,见他自信愉悦,怜渶亦是欣然接受他的承诺。「嗯,我
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夜舟轻荡,河上花灯泛涟漪,年少时的梦想,曾经纯粹……
晚间的集会,并不比白昼逊色,更甚是热闹。什么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才是活跃的时间。一些
见不得光的古怪禁制商品,也在此时登上台面。藏有机关的手工业品,祖传私酿的果露,陆山上会
唱歌玩把戏的小猴子,古墓掘出的宝石玉器,南岛上的热带干货。一切,再是稀奇不过。
人潮熙熙攘攘,为了不被冲散,那般自然地,怜渶握住了岚的手。领着岚,怜渶带他逛过一个又一
个摊子。或是美味吃食,或是古怪玩艺。
他的手,始终牢牢牵着他。岚也不挣扎,就任他握着。掌心抵在掌背,再到十指交缝扣住,从轻覆
到握紧,每一寸温度,缓慢对流──
「可惜这是市集最后一天了。」
一路走至摊贩鲜少的小桥墩口,回头望去仍是一片热闹喧嚣,黑夜中遥远的盏盏火光,却显世外孤
寂,岚心有所感。
「还有机会呢,明年、后年、大后年,你愿意,我都陪你来逛。」急躁地,怜渶喊道,每个字都是
宏亮,活像岚只要回头说句好,他便连肺腑都甘愿坦诚剖开,那般纯真的宣示。
回身走到怜渶跟前,岚伸手往他额头一戳,笑道,「瞧你现宝呢,」口气中满是戏逗意味。「我这
已经知道路线,知道方法了,谁要你陪。」
「啊──」憨拙如怜渶,那能理解那逗弄中,却还充满了爱怜。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
是抡着袖子擦脸,可是好不尴尬。
见状,岚伸手阻了他,将袖中芷白凤凰帕兑了身旁溪水,轻轻掐过怜渶脸蛋上反被袖子沾着的灰污
。「开你玩笑的,当真了?」
那木槿灰的清澈眸子,直视着岚眼眸,点头若捣蒜。「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你就要骗我,那也
是你说的话,我通通听着记着。」
一旁溪河水淳淳,流灯粼粼。夜晚,化开一片宁谧,很静很沉──
「傻怜渶,你这样给我好大压力。」蓦地将手中玩意一股劲塞给怜渶,岚跳上河堤。
「岚?」
「明年再一起来逛吧,后年的约定,你也一起向九曜许下吧!」仰头将手臂平行张开,长袖上头金
线绣的游鱼,随风垂摆,岚每踏转一个圈圈,便像要随描绘生动的游鱼,一起跃下溪水,自由无拘
。
他的话他难得活泼的神情,再再让怜渶心动,但却又隐约觉得不对。一闻从岚手中接过的私酿水果
茶,竟酵散微微酒味,这才知道大势不妙。
河堤湿滑,水深不定。好险怜渶肢体反应不像心性憨拙,岚一步踏空,怜渶也已将他扯入怀中。撞
在河岸旁细枝柳树下,可难为怜渶护得周全。
睁大眼儿,酒品不佳的岚,倚头在怜渶怀中,还说着醉话,「你做什么,再一步,再跳高一些,我
就能构着母后了。」
掏出怀中玉坠,平行举高到怜渶眼前,岚像个孩子般笑着要怜渶看。「你瞧,这坠儿是不是与星相
一般。」那只岚总揣在怀中,琉璃盅封九颗珠玉的玉坠排列,正活脱是夜空最明媚的几盏主星缩影
。
很是讶异这玉坠又一件玄机,但岚的后话,才更让怜渶喜了。
「嗳,我要告诉母后呀,我这人爱打诳,心眼多,说话不踏实。但这家伙,」一掌大力拍在怜渶胸
膛,岚说。「他是老实人,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我俩都要来逛的,他说了算啊!」
岚显然还醉的厉害,抓着怜渶袖子,咯咯笑语。不知是酒力还是怎么,流过溪河的荷花型水灯,光
照上那稚嫩脸蛋,绯红。
「有这家伙帮我,一定能更快些达到目标,作个成熟独当一面的大人,帮您把坠儿奉还……」
这话,说来没什么,但却是种认可,这便足叫他高兴了。揽着醉睡去的岚,搁在怜渶手中的玉坠,
滴溜溜转着,怜渶已暗下了决定……
他的心愿,他都会助他完成。为了他俩一致的梦想,或许每年相陪的小承诺,没法马上兑现,但将
来的一路上,他定会作陪。
怜渶将岚扛背起,从夜晚市集回皇城的路,水蛇似弯延的乡径,泻洒流向彼端的月光,花与柳叶截
影交错。迢迢长路,怜渶的每一个步伐,曾经清晰映落两人重合的长影,曾经明确肯定两人重合的
盼望。
单纯祈祷,长路无尽头的心愿……
*****
为求马匹培育良顺,栖所讲究冬暖夏凉。时值夏日,适逢翠菊繁绽,从山坡上一眼眺望去,邻近校
卫场的皇宫马厩以孟竹搭建,正是绿烟红雾的迷人景致。
「怀恩侯,您当真要这匹幼马?还有许多优秀成马可供您拣选啊!」尊敬称呼怜渶新封的官职,马
官却对他的选择不可置信。
「不用,这匹即可。雪风,你愿意跟我上战场吗?」否决马官建议,怜渶爱怜地抚弄小马柔顺鬃毛
。
见得旧识,颈上有斑白雪纹的马儿,也通灵性蹭着怜渶脸颊,像在表达其跟随主人的志愿。
此时,一声呼唤自马厩外传来。「怜渶!」发语者是岚。
「岚,我正找你呢!」
告知马官确定结论,怜渶立刻兴冲冲三步并两步跑到岚面前立定,咧嘴张开的笑颜,很是憨厚可爱
。
「你说,这次往贺兰族的出征名单是怎么回事!」离开马厩后,在两人独处的小山坡后,岚掏出一
卷宗轴,上面是即将征伐南方部落的万骑兵单,霏怜渶三字,正阶列写于副将处。
因为怜渶不是主帅,也非首位副将,而岚本非司理军卫,待得完整兵单递上前,才是诧异了。怜渶
竟然要随军出征?
「辛也是叫我别去。」
想起此征挂帅的辛,也持反对态度,他还望怜渶反耿,所以希望他留在朝内?
其实,他不是很能理解辛的想法,就像辛面对耿帝的挣扎态度,也是让怜渶疑惑的。而今,岚也不
赞成,怜渶不免有些难过。
「那就别去,你承诺过要帮我的!」岚尔雅的声音,已配上躁急用句。
「我想帮你,我所有的念头都是出自于此──」那双眼眸,始终专注真诚地望向同一人。「但是,
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朝务权谋策略,我没法给你主意。领兵带战,或许还有些办法。而亲身经历
学是最快了,你会需要这份力量的,岚。」
青草爬浅坡,夏风微送。
谈话礼仪,应当直视对方。但此刻,岚却像突给蜂螫采去胆子,怎么都无法看着怜渶讲。背转过身
,他说:「你陪着我就够了!」
这话细微音量,从岚心底讲出,却要耗尽吶喊般力道。但可惜直肠子的怜渶不能解这近乎告白意思
的话。只当岚是赞同了,尚不敢跟上岚的脚步,只在他身后坦率大声乐道:「是啊!我要陪你,长
长久久的陪你!」
清澈不带一丝杂质的话语,任由南风卷颂,飘散,跨越时空……
「这趟出征便是必要的,又非南夷,只是短程征战。没几年功夫的,快些,一年就回得来了。」一
口气奔到岚身旁,仰天张开长臂,高挑的怜渶像要拥抱到蓝天般,承诺。
「何况,那处听说也是我父王母后的回忆之地……也有些霏国旧民,我想,既然画轴的线索断了,
出去看看,或许也是好的。」
仅管怜渶的情感逐渐转移,但这过往回忆,不能撤不会解,只要想到便可感觉隐约一个结。但如今
,他却不再单是为了自己而想要开解,也是为了眼前这人……
凝视着岚,怜渶知道,他这趟也是要给自己一个距离,看清、了解这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