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两个大步,打开门。「冉总交代什么?」
「他说……」咻、砰!一记硬拳不偏不倚地击中柴志升的脸部中心,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地就向后仰倒,晕了过去。「……跟你娘问好!」
王卫勋甩动了下手腕,踹踹地上的男人,确定他没有清醒的迹象。
多亏这家伙警觉性不高,沿路上自己开车跟踪他,他都没发现,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会如此顺利地找到这间旅馆了。
他的白马王子前来拯救他了。
不过白马王子不但没有穿着美丽华服登场,更没有咬着朵玫瑰花。相反地,他戴着墨镜,穿着件画了个大牛头的黑T恤,腰间系着帆布围裙,围裙中央是大大的「王」字。脚趿着拖鞋的超龄面摊王子,脸色铁青地打开浴室门时,坐在浴缸内的落难「公主」不禁瞪大凤眼。
「怎么样?你没事吧,梁——」
「哈、哈哈、哈哈哈哈!」以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笑的美青年,打从心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笑得东倒西歪,像个天真的小孩。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亏我担心得一颗胆都快破了,你倒是挺开心的!」吹胡「渣」瞪眼睛的,王卫勋很想掐死这家伙。
「对、对不起!」笑声渐歇,又桦边平复呼吸,边说:「因、因为没想到老板会为了我丢下面摊跑来,所以看到你时吃了一惊。」
「讲废话!接到你那通要死不活的电话,我能见死不救吗?管他有几支军队在这儿,全都给老子放马过来!」卫勋讲完大话,马上动手解开绑住又桦的绳索。「但不是我爱说你,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到现在还能留着条小命,是你运气好,你很有可能被杀人灭口的,你知不知道?」
「因为太专心在录柴前辈与冉总的交谈,所以没发现到他们还有其他伙伴。」当时被逮到后,梁又桦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你拍到了些什么?」
「我和他们隔了段距离,听得不很清楚,不过冉总交了叠存摺给柴前辈,这个我拍得一清二楚。可惜我被逮到,DV就被拿走了。」为何DV不能像手机影像一样,随拍随传呢?又桦揉着发疼、红肿的手腕,低落地说。
「被拿走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卫勋眯起眼,一手掐住他的下颚说:「你右脸颊红肿了一块,是哪个混帐动手的?啧,刚刚我不该送给那家伙一记拳头,应该给他一记胯下飞踢,踢爆他的蛋才对!」
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进而握住他的手,点头说:「你说的对,活着很重要。活着,才能见到你。」
「……」没办法做到他那样的诚实,卫勋粗着嗓子掩饰不好意思,道:「你这笨蛋!我可是丢下你一个人,半途落跑的孬种耶!看到我,没什么好高兴的!」
「如果老板真的是孬种,就不会在接到我的电话后,这么拼命地来找我了。」
那时候被丢下,又桦的确是受到了不小打击,以为自己处处依赖老板的行为,终于让老板厌烦了。从打击中重新振作后,他决心自立自强,一个人闯进贼窝(啊,是酒廊啦!),好掌握直接的证据。
只是,没料到最后还是给老板添了麻烦。
「那个……我很抱歉,老板,辜负了你一番心意,连重要的证据都搞砸了。你一定很失望。」低下头。
「谁说的?」
又桦抬起头,卫勋咧嘴指指门外说:「我们起码逮到一条小鱼。要是没法以操纵市场的名义定罪,还可以控告姓柴的犯下绑架——妨害自由罪。我刚刚来的时候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把那家伙带走——」
「很遗憾。」凉凉的揶揄突然自浴室外响起。「条子不会来。」
「谁?!」
「真是令我好生吃惊,我们几年没有见面了,老友?」
含笑跨入狭小浴室的高大男人,急遽压迫了整个空间。超过一九○的身高,媲美男性名模的体格,唯独风霜在耳鬓留下的漂白痕迹,是岁月催人老的无情。
在证券界声名响亮的冉权琛,是众所周知的业界奇葩,现年三十七的他被称为证券界的年轻帝王,能在三十五岁就当上证券商龙头的总经理,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野心勃勃以外,快、狠、准的高超手腕不知整倒过多少对手,也使他成为业界最可怕的敌人与最想巴结的对象。
「你说,有没有五年了,卫?」
转瞬间,一张黝黑的脸灰白,墨镜下的眼因恐惧而紧缩瞳心,卫勋无意识地揪住又桦的手臂,寻求支撑的力量。
「冉总经理,为什么你说警察不会来了呢?」将卫勋异常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除了问号还有担心,显然在冉总与卫勋间曾有过什么事,而这「过去式」已经变为「现在进行式」了。
「因为有人好心地打了通关切电话,告诉他们这是误报,将案子取消了。既然没有报案,自然也不会有条子出现。」
明明嘴巴回答着又桦的问题,但男人锐利如鹰的眼却没有一秒离开过卫勋,简直像是盯着老鼠的猫。相对地,卫勋的眼始终回避着男人,犹如不愿正视「阴魂」的胆怯小孩。
「我们可以向外投诉,告诉媒体或是检察机关,说警察畏惧施压者而将我们的案子吃了!」又桦不惜威胁这个男人,即使在这个据说是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与高层更是关系密切的男人眼中,自己的举措无疑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白费功夫的事,为了让男人的注意力从卫勋身上移开,哪怕需要冲上去咬他一口,又桦都会这么做。
缓慢地,冉权琛的眼神移向又桦。「是吗?这倒是挺让人忧心的。这年头谁都不想招惹疯狗呢。我一直觉得很遗憾,无法延揽你这个人才到我旗下,梁又桦。你选择『W&S』而非『今鑫』的怀抱时,我失望了好一阵子。」
唇角扬起微笑,但眼神冰冷如严冬。
「谢谢冉总抬爱。我在『W&S』工作得很愉快。」
「年轻人,工作不是追求愉不愉快,假使你在『W&S』只有获得愉快,那你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小心哪天会和你身边的男人一样,成了只颓废、自我放逐的丧家之犬,人生战场上的输家。」
又桦勃然大怒地想为卫勋辩解,冉权琛却抢先他一步地说:「卫,你怎么说?这位热血青年似乎想投诉到媒体去,你会让他这么做吗?」
卫勋的双肩一震。
踏着刻意放缓的步伐,冉权琛走到卫勋身旁,伸出指背抚了下他的脸颊。
卫勋宛如被电触到,啪地挥开他的手。
「再动手,我就杀了你!」卫勋咆着,狂怒到整张脸扭曲狰狞。
又桦连气都不敢喘。他想帮他,却又不知该怎样介入这两人间浓稠的恨水中。现在碰触卫勋,反而会让卫勋更愤怒——因为卫勋已经失去理智,不分敌我了。
冉权琛却不把这团愤怒火焰放在心上,微笑地说着:「以前那么注重体面的你,现在却邋遏憔悴成这副德性,真是教人难以置信啊!摆路边摊讨生活的日子不是很苦吗?你有本钱可以享受的,为什么不花?」
「X!关你屁事,我高兴怎样过日子是我的事!」
「别那么激动,你全身都在发抖呢。」冉权琛放柔了音调。「我从没忘记过去我们相互竞争,彼此较量时的快乐时光,现在这业界都是些不成火候的敌人,让我有些小小的无趣。怎样?你若想再回到市场上,我随时可以帮你准备一间豪华办公室,就设在我隔壁。」
卫勋紧绷着脸,视线牢牢地盯在地上,睬都不睬他。
呵地一笑。「你就是这样,到现在都不改你的顽固德性。也好,今天我不是为了招才而来的,卫勋,我知道你在地下赌盘那儿放风声,破了我设好的局。你明知道就算你退隐四、五年了,那些相信明牌的赌客们,只要一听到『麦克•王』看好哪几支股票,就会蠢蠢欲动,抢进场卡位。拜此之赐,我的资金还未回补,股价便被拉抬上来,交易被迫中断了。这让好几位『大哥』都不是很高兴……」
「先做非法交易的人是你,先破坏市场行情的也是你!现在就算股价回升,也与老板无关,纯粹是『正常』的市场机制恢复了。『大哥』们不高兴,请他们去向证交所抗议吧!」又桦替卫勋回道。
冉权琛瞥他一眼。「别插嘴,年轻人。这是我与卫之间的交谈,没有局外人开口的分。」
「我不是局外人,而是当事人!老板是为了我而插手管这件事,该负责任的是我不是他。请冉总不要搞错对象,有任何问题请针对我就好。」义正辞严的又桦,秉着初生之犊的豪气,冷静地说。
蹙蹙眉,冉权琛恍然大悟地一笑,朝着卫勋说:「尝过一次好滋味后,想忘也忘不掉,这我能懂。但是,卫,你太见外了。根本不需要找我的替代品,随时跟我联络,我会特地腾出点空位给你的。这样子的毛头小伙子,能够满足你淫乱的身体吗?」
又桦不懂卫勋为什么还任这家伙大放厥词。什么替代品?淫乱?这是什么……
你说没试过男人的味道,全是在骗人……
……我是没试过,却被人试过?……
刹那间,又桦终于知道卫勋对冉权琛不自然的反应是怎么一回事了。一股愤怒涌上心头,想也不想地朝男人的脸挥出拳头。
冉权琛歪了下脑袋,闪开又桦的第一记拳头,并用右手接住了他第二记拳头。
「你气愤什么,年轻人?我不记得有对你做过什么。」
又桦胀红怒脸,「你强行对老板施暴……还有脸说!侮辱人也要有个限度!」
「强暴?呵呵,你在说什么?确实,卫是流了点血,可是我没强迫他什么。硬要说的话,是他自己酒后乱性扑过来,我只好按照他的愿望,满足他发春的身体而已。」一挥手将又桦甩开。
「况且当事人都没在抗议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冉权琛摇摇头。「以为你是冷静聪明的人才,想不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你——」
始终默不吭声的卫勋,忽然间把又桦推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冉权琛出拳,咚地将男人打倒在地。
冉权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唇角,吐出一口染红的唾沫。
「呼,爽快多了!」卫勋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地说:「我真是猪头,早八百年前就该这么做了。」
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冉权琛一撇嘴。「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跟你计较这一拳。」
「错!是老子不想再跟你计较了。」卫勋做了个深呼吸。「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心想不要去面对,就不会觉得背叛有多痛苦。不过今天我终于看清楚你这畜生的面孔,也觉得自己过去太可笑了。」
又桦真想为他鼓掌。太帅了,老板!看到卫勋的「男子气概」,男人会拜倒在男人的裤脚底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到前面你所说的,我是放了点风声没错。可是麦克•王的名号再响亮,光凭三个字就能左右大盘,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你是输在你自己身上,你挑错了人,姓柴的留下了太多破绽,操纵市场操纵得太不高明,让梁小弟看出了瑞倪。一旦拆穿了西洋镜,剩余的就容易多了,我们只需借力使力,当你在缓慢回补的时候,放风声,让嗅觉较强的人看到这几支股票有动作,想赚钱的自然会补进。」
停下来,补了个嘲讽的笑。
「我看你最好再想想,自己是挖到了宝,还是挖到了米田共。」
「我承认你说得对。」出乎意料地,冉权琛很干脆地接受了他的嘲讽。「这也是我到这儿来的理由之一。」
「帮姓柴的收拾烂摊子?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辛辣地回道。
「不。」冉权琛冷冷地说:「柴志升的事让他自己去解决,我没必要替一个无能的笨蛋收拾残局。」
他无情的话语,教人忿忿难平。「你怎能这么说!柴前辈要不是听从你的怂恿,受你挖角的诱惑,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地涉足地下赌盘?你不要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只要前辈说出『今鑫』使用卑鄙手段挖角的事——」
「请便。我会一概否认到底。没有证据的东西,任你说了千百遍,也不会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是柴志升一人的自作主张,我只是给予他一个机会,请他证明自己的能力给我看罢了。谁知道他会阴谋陷害自己的同侪,捧着你的前途来当见面礼呢!」
冷笑着,冉权琛继续说道:「闲谈就到此为止。这次承蒙两位大力『帮忙』的恩,我会牢记在心上的。特别是你,梁又桦,我会记住你的名字。不久的将来,在全球金融市场中,区区一个经理人是多么渺小无力,你很快便会知道。」
冉权琛掉头走出浴室。
客房中,早已经清醒过来的柴志升,垂头丧气地在几名保镖的「看管」下,坐在地板上。
一看到冉权琛,他立刻巴上前去。「冉总,真是非常抱歉!我……我这次太不注意了,下次我一定会更加小心的……」
冷峻的脸庞、轻蔑的目光,看得柴志升越说声音越小。
「我也很抱歉,柴先生。经由此事证明了一点,你并非『今鑫』所需要的人才。之前我们所提过的事,全部一笔勾消。」
「冉总!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柴志升哭丧着脸说:「我、我放进地下赌场里周转的金钱,全都是从地下钱庄找来的。要是你现在喊停,那、那么那些钱怎么办?之前你跟我约束过的,空头帐户里周转的钱一定可以拿回来!」
「约束?有这种东西吗?」微笑着,冉权琛残忍地将他推向深渊道:「亏我指点你那么多,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吸收到,愚蠢的家伙。一根断掉的尾巴,已经没有用处了,谁还会多花心思去治疗它呢?劝你在地下钱庄找上门前,先想好怎么筹钱吧!」
「冉总!」
「搜!东西应该在他的文件包里。」
几名保镖立刻将柴志升的公事包、文件袋等等都倒出来,最后取走一叠资料与存摺。
冉权琛清点了一下数量。「很好,都在这儿。东西回到我手上,我们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吧。」
「等一下,冉。」卫勋看他转身要离开,跨上前。「将我的照片还给我。那些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吧?」
背对着他,男人耸耸肩。「你想要,就自己来跟我拿,我等你电话。」
「冉!」追出去时,男人已经和几名保镖搭乘电梯离开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柴志升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痛苦地将脸埋在掌心中。「我到哪里找来三千万去还?我连房贷都还没清,怎么可能还得起……」
这是你自找的——事实归事实,这时候若是说出这种话,怕是会把这个男人逼向烧炭自杀的道路吧?
又桦倒了杯水,递给他说:「为什么要答应那种人,帮他放空、洗钱?你该知道非法操作的事会让你吊销执照的。况且,风险全是归在你头上,真正东窗事发时,像现在,他根本不会跟你坐在同一艘船上。」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以为只要干这一次,获得他的信赖,我就能飞黄腾达了。结果深信不疑的下场,就是……」柴志升抱头痛哭。
「我、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出卖了公司、出卖了同侪、出卖了自己!最后换得了一屁股债,换得了臭骂,换得了……」
懊恼不已也换不回失去的一切,
「去告发他吧!」又桦能做的,便是告诉他唯一的一条路。「没有证据,或许说服力不够,但你就是个活生生的证人啊!只要你愿意说出自己做的事,就可以从这团烂泥中走出来了。」
「不可能的……我……我说了,我也会被捉去关。」
又桦无言了。假使柴志升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吧?显然卫勋也和他有相同看法,他默默地朝又桦摇头,迳自走出了客房,又桦跟上前去,在临走前看了深陷于泥沼中的男人一眼,祈祷他能想通。被捉去关,总胜过被地下钱庄追讨到没命吧?
在电梯前,卫勋站在那儿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