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雪——earthbound该隐

自己应该是喜悦的，可是心中却悄悄地泛着失落。

莱因哈特已经不需要他了……

方才他在进入典礼的大厅时，被侍卫恭敬地唤住。

「吉尔菲艾斯大人，请将配枪留下。」

他狐疑地再次确认，「我是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真的不能带武器进去吗？」

侍卫仿佛早已预料他会有此疑问，于是像个蹩脚演员似的，机械式地念着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

「即使是吉尔菲艾斯提督也不能例外，这是元帅的命令。」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种配不配枪的小事，可是他却不由得觉得他和莱因哈特之间已经越行越远了。威斯塔特行星的事件发生时，自己第一次感觉到他与莱因哈特思想上的不同，难道他与莱因哈特的正义已经不再一致了吗？是因为奥贝斯坦的关系吗？还是……还是……

他不愿让自己一直胡思乱想，是他太高估自己了吗？

若莱因哈特是炽烈的恒星，那自己就是始终绕着他运转的行星，因为他的照射而发光，因为他的燃烧而温暖，这是他一生不变的宿命。没有莱因哈特，自己恐怕只会成为一个没没无闻的平凡人，安分守己地度过一生。是莱因哈特，他的一切都成就都必须归功于莱因哈特。

而现在，失去莱因哈特的他，又还剩下些什么呢？

Back to the real world, back to the real world

Back to the gound

Not high above it without your loving

Now I’m earthbound

以往即使是处于需要解除武器装备的场合，莱因哈特都还是会允许自己配戴着光束枪，而今，情况似乎是明显不同了。

步进大厅之中，他加入了其余提督的行列，瞥见罗严塔尔以及米达麦亚的神情，自己不禁苦涩一笑。

同情、疑惑以及怜悯………..

他竟沦落至此啊……..原来，行星若是失去恒星的光和热，就只是一颗悲惨丑陋的石头，什么也不是……….

是寂寞吗？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就是寂寞吗？

Because your love it lifted me above all

Without it, it’s leaving me so far to fall

I hope you find what you looking for

I never thought there could be anymore

他们之间的缘起，是因为旁人的一句话，没想到，连他们缘灭也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

曾经，他因安妮罗洁的一句请托，而决定对莱因哈特倾心相随，而现在，莱因哈特也因奥贝斯坦的建言，疏远了自己，他从没想过自己与莱因哈特的情感会如此脆弱，所以也从未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莱因哈特所舍弃，从天堂坠入地狱就是这种感觉吗？

曾经，他以为他们是知己，是生死相许的挚友，而今终于明白自己与莱因哈特最后也只能剩下上级对部属的关系了，本来不就是如此吗？为什么自己还是摆脱不掉那深深的…..悲伤？

不！他该相信莱因哈特的，一向英明远虑的莱因哈特，应该会明白以霸道取得的政权，是无法长久的，唯有成为民心所支持的领导者才是明智之举，莱因哈特一定会了解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直到司仪高喊：

「银河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阁下驾临。」

望着莱因哈特踏着火红色的地毯威严凛然地接受所有军官的致敬。

没有多久这种情形应该会变成对最高帝国皇帝的礼赞吧！这是他与莱因哈特多年来的梦想啊！他不该忘记的。

他衷心希望莱因哈特能实现他的梦想，因为莱因哈特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

是啊………他不该再胡思乱想…….不该再…..奢求了………..

Because we used to say

That we were far away

Because our love it took us to another place

And it’s so hard for me to face

他抬头凝视着莱因哈特，而莱因哈特却迅速地转开了视线，他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他了吗？抑制不住的沮丧蓦然涌现，几乎令他招架不住。

远远坐在高台之上的莱因哈特，模糊地看不清他的神情。莱因哈特，这就是你所谓的「距离」吗？所谓君与臣、你与我的距离吗？

后来，战败降军中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近卫安森巴哈准将，带着公爵的尸体进大厅谒见。

不对劲！他忽然有种诡异的感觉，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征兆，而只是一种纯粹的不祥预感，在战场上攻无不胜的他，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完全是非理性判断的「直觉」，这种说不出不对的不对，令他整个人紧张了起来。

But if you really have to go

You take the high I’ll take the low

But when you leave me don’t you know

You leave me earthbound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发生在一瞬间。

安森巴哈倏地拿出手提型加农炮，他在那一那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偏了那致命的一击。

还好莱因哈特没事！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

他用力扭住安森巴哈的手腕，挣扎缠斗之际，他的胸口一热，几欲爆破的灼烫在他身体中钻刺，因为平时严酷的训练使他依然能保持清醒，制服安森巴哈的力量没有丝毫的松懈。没多久又是喉咙一阵穿透般的剧痛，即使他眼前只剩下一片雾红，他仍是紧紧……..紧紧地抓着安森巴哈的手，直到众人蓦然醒觉赶来帮忙…………直到他听到「啪！」地一声，安森巴哈腕骨断折的声音，他仍是不放手……

绝不能……绝不能让莱因哈特受伤……….

「吉尔菲艾斯…………..」昏昏沉沉中莱因哈特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他努力地蠕动着薄唇，想问莱因哈特是否真的无恙。

神啊！求求你！让我说句话…….只要一句就够了……….

「莱因哈特大人…..你没事吧……..」

他感觉到莱因哈特紧紧握住他的手，如同他空洞的声音，他冰冷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别怕啊！莱因哈特……..对他而言能为莱因哈特而死，是他一生最好的结局了……….

「我已经无法再为莱因哈特大人做事了…….请你原….谅…..」

莱因哈特的手握得更紧了，「傻瓜！你在说什么啊！」即使全身蔓延着沸腾的炙痛，莱因哈特那几乎丧失体温的指尖还是深深揪紧他的心，「医生就快来了！这种小伤你一定很快就能复原的，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一起去姊姊那儿报告胜利的消息，好不好？」莱因哈特又急又快地说着，朦胧中他几乎抓不到莱因哈特的语意。「就这么说定了！吉尔菲艾斯！」

等一下……..再让他多说一些………

「莱因哈特大人………..」

「别再说了！」金发在他死命摇头时，漾起丝丝灼亮，「在医生来之前你什么都不准说！」

是到极限了吧，他几乎看不见莱因哈特的脸了。

「您一定要将整个宇宙掌握在手中。」

莱因哈特以近似于哽咽的声音说着，「会的……会的….」

别哭啊……..莱因哈特……别哭啊……

他忽然忆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莱因哈特还在军官学校时，那次莱因哈特被其它贵族少年讥笑侮辱，他为了保护他被一个偷袭的家伙打破了头，晚上莱因哈特替他裹伤的时候，也是这种想哭又强忍住的声音，可是那时有他的肩膀能让莱因哈特有地方哭泣，以后呢………..骄傲倔强的他，又要独自饮泣了吗………

「请…..请代我转告安妮罗洁小姐，就说齐格已经守住过去的誓言，是我太无用，辜负了她的心意，以后再也不能……随侍在她身边了……」

或许真的是他太懦弱了，懦弱到在他舍弃自己之前，先离他而去，即使失去莱因哈特后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可是他还是…….还是……..无悔………….

「不！不要！」

他已经听不见莱因哈特说了些什么，浮沉的意识终于放弃挣扎，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

陷入亘古永恒的黑暗…………

他再也听不见莱因哈特失控的狂喊，看不见他眼中的绝望，感觉不到莱因哈特的心碎…………..

莱因哈特……….莱因哈特……….

他呼唤着他心中唯一的爱………

不断涌出血水的唇边，慢慢地……淡淡地勾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

永别了………我最爱的莱因哈特……….

永别了…………….

我一生的爱………….

《千年》

很久很久以前，妖精族中流传著一个传说，一个很悲哀很痛苦的传说。

精灵王爱上了身为人类的妖精族战士，唯一得到四大精灵认同的妖精族战士，是一名美丽的少女。

她有如月光般的银发，是水之妖精的眷顾，她紫罗兰般的双眼，是大地妖精的最爱，她纯净的血液，则是火之妖精的护持，她嘹亮的歌声，则是风之妖精的祝福。

精灵王爱上了她，少女也爱上了精灵王。

可是，当暗之妖魔侵袭人界时，妖精族却封闭了所有的森林，拒绝给予人类任何协助。

从远古天地之战时的联手之後，妖精就与人类定下互不干涉的契约，妖精族厌恶人类的短视以及愚蠢，高傲而冷漠的妖精族，决定不再重蹈天地之战的覆辙，立誓绝不再出手干预人界的任何事务。

所以无论少女如何祈求，在妖精森林中失去方向迷路了三天的她，终於明白了一件事。

妖精舍弃了人类，而她的恋人也舍弃了她。

於是少女就用妖精族战士所拥有的圣剑，斩去了她的银发，挖出了她的紫眸，割裂身体流乾她的鲜血，毁去她嘹亮的嗓子。

她以己身为祭品，终於求得了四大妖精的垂怜，拯救了人界。

在死前，她只说出了一句话：

『我可以原谅你背叛了我，可是我却无法原谅你背叛人类。』

心生懊悔的精灵王，却再也找不到那含恨而逝的少女。

所以每当精灵王，因想起少女时的悲叹在森林中回时，所有的精灵都会不由自主地落下眼泪。

一直到…一直到………

千年。

『晨星如何能与夜星相会？妖精与人类如何能相爱？

少女流乾了血，妖精王流乾了泪，

爱情哪爱情！你真是千古之罪。』

留著黑色长发的男子，一边高声唱著，一边搂住了身旁另一个负责弹竖琴的男人。

「诗人先生，这个故事是真的吗？」一个娇俏的少女眼带痴迷地凝睇著黑发男子的俊逸容貌。

黑发男子语带深意地笑著。

「当然是真的啊！」

「那个女孩真的好可怜喔！」

闪避著挤在身边的众多女眷，黑发男子总算拉著自己的伙伴脱离重围。

「感谢你们的招待，我们有缘再见罗！」

所有的人都用著难以忘怀的视线，凝视那来去如风的男子。

「唉唉！就算在大城市里，都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呢！」

「虽然我没见过真正的妖精，但是，我想传说中最美丽的妖精族，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是他为什麽要带了一个这麽奇怪的跟班呢？」

「对啊对啊！」

「不但不说话，瞎了眼，头发像是迟暮之人的乾灰色，最恐怖的是，那个人的全身上下，竟然苍白得连点血色也没有。」

「不过他的竖琴真好听，仔细看看他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呢！」

「没错没错！」

在城外的小镇中，回著一圈圈涟漪，这群乡下人的野谈，说什麽也不可能纳入正史群传之中。

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跟活生生的传说，擦肩而过了。

『你生气了吗，蓝斯？』黑发男人神情温柔地，低声问著那面无表情的苍白男人。

过了许久，只见男人未曾张嘴，竟然就有一种彷佛音乐似的声音，毫无阻碍地流泄出来。

『我早就说过，我根本不想离开暗域，你又何必多事？』

他们是用人类所无法理解的古妖精文交谈，妖精的语言并不是用喉咙所发出声音，而是用一种近於魔法的能力，让彼此理解对方的想法。

当然，妖精不同於人类。

妖精是不屑於说谎的高傲族群，所以自然也不会在意让旁人窥视内心。

当然，能力低下无法窥视能力高深的妖精之心，所以妖精不需要使用力量，光凭交谈就能清楚地了解对方的实力。

『蓝斯，你还是不愿意呼唤我的名字吗？』黑发男人难掩忧伤地说著。

苍白男人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地冷冷说道：

『我第一次呼唤你，就是为了跟你订定契约，你不会不明白你名字所蕴藏的力量吧？』只有呼唤妖精真正的名字，才能找到他订立契约，越是强大的妖精，他名字的力量就越为厉害。

『所以，你也绝不呼唤「他」的名字吗？』

『住口，安西斯！』蓝斯用极为严厉地语气说道。

黑发男子露出了痛楚之色，『这就是你对我的称呼吗？蓝斯！』

安西斯在妖精文中的意思是指污秽的魔物。

『你别忘了，当你垂死之际，你用你仅存的灵魂所呼唤的，并不是你那高尚纯洁的恋人，而是我这个低下卑贱的安西斯！』黑发男人痛苦地大喊著，让夜晚中的森林更显得阴寒诡异。

蓝斯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呼唤暗之妖魔的人类啊！』

黑发男人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瘦削的身子，低吼道：

『我不会再听命於任何人的呼唤了，只有你，从那一天起，我就只听从你的呼唤。』

『我一定会替你找回你所失去的一切！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蓝斯抬起头，仔细聆听著他的声音。

『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残缺，是因为我变成如此丑陋的模样，所以才让你难以忍受吗？』

『不是的！我爱你啊！蓝斯！我只是希望你能重新看见这个世界，重新唱出美丽的歌声…………』

『就算是用这种被诅咒的身躯？』蓝斯淡淡地反问。

『是的。』黑发男子前程地吻上了他紧闭的眼帘。『我爱你，蓝斯，我永远爱你。』

蓝斯蓦地笑了，宛如最妖冶的月光似地笑了。

『那麽，就帮我呼唤四大精灵吧！德烈斯克。』

黑发男人微微地笑了，『谨尊所命，吾爱！』

『水之妖精葛瑞芬斯，火之妖精法尔烈德，大地妖精荷利朵斯，风之妖精夏提安格，我以我暗之妖魔之名德烈斯克呼唤你们！』

黑暗的森林中回著暗之结界，直到一道刺眼的虹光率先出现。

『法尔烈德，好久不见。』蓝斯死寂的脸上带著笑容，原本像是傀儡似的神情，彷佛渐渐鲜活了起来。

闪耀著灿烂光芒的红发，在阴湿的森林里燃起一簇簇小小的火苗。

『果然是你啊！蓝杰尔。』火般的眼眸单刀直入地说，『你要的是这个吧！』

他取下了额前灿烂的红宝石，『自从看到「他」失去你之後的模样，我就後悔了，「他」一直很想念你，为什麽不呼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