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湿的衣衫贴着的身子再低低笑了一声,干净利落地松开老子,转身风刮出一阵小清凉。嘎吱开了房门,走了。
月亮光洒了我一身,还挺刺眼。
刚在我怀里的裴其宣正在廊下院中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如果这个人是苏衍之,今天晚上是个狗血文艺的情感片。
但是那个人不是苏衍之,是仁王。因此今天晚上,是个玄疑推理的历史片。
我对仁王咧咧嘴:「三哥,三更半夜你怎么进来的?」
仁王此时此刻出现,十之七八是老天派他来做解说大员,从头到尾巴把什么时候看出老子是假货,为什么会看出我是假货以及看出我是假货以后为什么不拆穿等等一系列的情况一一道来。陈年老窖端上桌面,就是开封来的。
因此我说:「三哥,半夜院子里露水重蚊子多。我叫人把蜡烛点上沏壶茶,屋里说话。」
说话的时候含笑,而且没撑着。瞎哆嗦了一天白忙了场笑话,到临了反而没了情绪。这就是看泰山若浮云的至境。
仁王说:「火烧眉毛的关头哪有工夫。小皇妹丢了!可是在你这里不是?」
小皇妹?
仁王叹气:「不然你当我深更半夜来跑来是为什么?刚到家身子还没沾到床,就被宫里报信的再喊过去,现在闹得一团。永寿那丫头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下午听过一回话的永寿公主,听下午对符小候恨恨的口气,小公主十有七八玩逃婚了。她是仁王一个妈生的,跑也先跑亲哥那里去罢。
我说:「没瞧见,也该不会往我这里跑。赶紧去别处找。」
仁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十有八九,还是要到你府上。别是听说你要带着府里的人去别庄,跑去你别庄了罢。」
老子心里空落又煎熬也没有精神跟仁王回话。仁王继续说:「小皇妹留了一封信,说要去找什么飞天蝙蝠。她找所谓的飞天蝙蝠,想也必定来缠你。」
平时我可能还能笑两声当个乐子,这关头我只想说,关老子他XX的什么事情!吃饱了撑的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情么?
我打了个哈欠:「慢慢找罢,真来了我让人通知一声。」
自家的雪都封了门,我还管你哪片瓦上落了霜。
看准了仁王刚要走,我一个跨步,拦在前头。「仁王爷,留步。我有句话也憋到不能不说的地步。既然看出来我是个假货,为什么还留着我?」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老子像个要上戏台的角儿,衣裳换了脸也画了,当了自己是关公秦琼楚霸王,只等锣声响我上场。忽然发现场上场下全是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后台傻站着白忙。脱了衣裳洗了脸回家困觉当没这回事也是条路,但是老子堵不下这口气去。涂了粉墨总要吊一声嗓子,不能辜负了这一次折腾。
仁王嗤的一笑,「那你先告诉我一声,你泰王爷这壳子是真的么?」
我说,「壳子是真的,我不是。」
仁王再嗤了一声,左手一抛扇子右手接住:「壳子是真的你就是真的。谁的魂不是一样的?投了不同的壳子才分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就跟唱大戏的一样。抹了黑脸你是包公,涂了红脸你是关云长,白脸你就是曹操。」
扇子在我肩膀上敲一敲:「总归,这些时候太后也罢,皇兄也罢,我也罢,其他人也罢,都鉴别明白你这壳子是真的。身子在,泰王爷就在。你作奸犯科皇兄不会留情,你没错谁也不能拿捏你。」
我靠,这什么逻辑!
仁王爷又笑了一声,跟着小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想多了它就多,你想它少了它就少。只往通畅的地方想没错。老十二就是凡事想得太细琐。前头的话也不是我一个说的。皇兄跟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老十二的神主牌位早供在龙安寺里。太后亲自立的。太后说,什么时候你问起来,让人告诉你一句话。只要你用这身子一天,一天就是她儿子。」
老子彻底被说晕了,拼着最后一线清醒问:「怎么都~~晓得我是借尸还魂的?」
仁王拿扇子搔搔头皮:「太后替你大斋那几天,有个奈何桥上的神仙给人人都托了梦。连边关的二皇兄都没拉下。时辰内容都一样,说要卖他个人情对他小兄弟好些,他也走走后门给老十二安排个好胎。」
……科长………………
第十九章
仁王爷归去,天色仿佛三更。我鬼魂一样荡在回廊里,徘徊踌躇。跟苏公子和裴其宣说警报解除,要如何开口?
我穿过层层院子,荡到苏衍之门口。看里面灯火还亮着,又在房门前转了七八十来个圈子,终于转到苏衍之自己开了门,我看他,他看我,再傻站了几秒钟,还是我咳嗽了一声先开口:「那个……苏~~衍之。」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老子与苏衍之讲话就有许多的不自在。声音里常带颤音。继续喊苏公子,太生分。喊衍之~~那个,老子还不好意思开口。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好意思个什么?!我清清喉咙,「衍之,刚才仁王来过。没事情是我自己多心。」
苏衍之让我进屋,倒了一杯凉茶。我看床铺整整齐齐叠着,桌上放着一卷书,显然是没睡。相对坐下,一肚子的话都变成没话。
这次是苏公子先开口:「我听说仁王过来,只要没事情便好。」我转着茶杯干笑:「我也没想到我穿帮穿得人人都知道。从今后可以安心过日子,犯不着提心吊胆也舒坦。」苏公子说:「我也有件事
一直没告诉你。出府闹了一场后,我把你的事情与其他公子都大略说了。」搁下茶杯微微一笑:「只是因宫里与下人面前还要周详,所以一直没同你说。」
我有仁王给的一棒槌垫底,声色不动地在肚子里喊了一声我靠。苏公子,你嫌我今天晚上被闷得不透彻是不是?老子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借尸还魂,不但地球人都知道,而且地球人都无所谓。
套一句裴其宣的话,我从头到尾,唱的是哪一出?
我从今往后,又该唱哪一出?
我放下茶杯,对苏衍之干干一笑:「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别的没事情。你今天来回折腾了两次该热坏了。赶紧睡觉,明天晚点起。」
苏衍之跟着我起身:「你也早些睡。」
我今天心里十分堵得慌,听了这话份外添堵。能干的不能干的我同苏衍之全干了,为什么见面说话还干巴巴的跟两个陌生人似的假客套?
我抓住苏衍之的肩膀,他妈的是男人有话就直说:「你今天回来一趟纯粹犯傻。如果当真穿帮皇帝砍我,你回来一个只能多赔一个。你家也是做买卖的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苏衍之轻描淡写地问我:「多赔一个跟多赔十几个哪赔哪赚。」
这句话高深,我哑口无言,盯着苏衍之听他继续。苏衍之苦笑:「譬如皇上不知情忽然晓得你是假冒的,一开始说王爷确实还魂的就是我,我一定是个主谋。至少也要算个合谋。我与那十几个人在一处只能做连累。」
「成天口口声声说大家是自家人的是你,一到有事情,最生分的也是你。日后再有事情,千万与我说一声。须知道你我两个早在一根绳子上栓着,便是如今这绳子没了。你若还当我苏衍之是自家人,凡事都给我个实信。」
昏惨惨的蜡烛光忽悠悠地晃,此情此景我再不把苏衍之搂进怀我是王八蛋。但头一次演文艺片,动作难免僵硬,声音略有些干巴:「衍之,我对不住你。我……」
苏衍之靠在我身上,没说话。在这种气氛里我不继续我也是王八蛋。但是这个王八蛋老子当定了。裴其宣那里还没通知到。
我轻轻松开怀抱,苏衍之退了一步,大家对面站着,我硬着头皮说:「衍之,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多的是。」头条就是老子明明跟裴其宣好过了又来扯上你。「情非得以这种词我也说不出口。」其实我无耻地想说是情不自禁。「我……你晚上先好好睡,我有时间再同你~~同你说。」这句话有点不伦不类,而且语气太干巴。但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贴切的句子。
我没敢看苏衍之的脸,转身出门。听见苏衍之在身后慢慢道:
「告诉了其宣就去睡罢,明天别忘记去安国府。」
实践证明颠不破的真理,马小东没搞地下活动的命。
到了裴其宣门口敲开门,黑灯瞎火里朦胧看见裴其宣惺忪的睡脸,扶着门声音都含着倦意:「仁王走了,苏衍之那里也说完了?」
我哈哈两声:「啊,我来跟你说~~~」
裴其宣打了个哈欠:「没事就好,」眯着眼轻轻向我一笑:「早些睡罢。」手一伸,我还没反应过来,门板就到了鼻子尖。
我摸着鼻子对着插拢的门板站了半晌,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站在安国府的大门口,与一个斗眼门房两两相望。
门房小哥一身葱绿金边的衣服与朱红铜钉的大门相映相衬,甚有风味。「这位兄台,安国府可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地方。没拜帖不成。」
我只不明白,为什么符小侯进我泰王府如蝗虫进麦田,长趋直入,深入核心。我进个安国府偏就这么难?前两回过来托了赶车抬轿子的王府号衣的福。今天玩了个步行,又赶上个新来的门房,堵了。
我说:「拜帖忘记了,实在有要紧事情。」
门房说:「侯爷这几日刚回,过来府上的都说有要紧事情,难道人人都进?兄台我给你指个明路,去介绍你来的大人那里讨张帖子。我好有个东西往里递。」
敢情门房把我当成找安国侯办事的了。我刷展开折扇,晃了两下:「我是找你家小侯爷,你只说他哥们来找他有事。」
门房小哥扯了扯嘴角上下看了我一看。千不该万不该老子不该为了耍帅穿了件白袍子出门,顶着太阳从泰王府到安国府,上半身一块块的黄渍,下摆灰扑扑的尘土。
门房说:「小侯爷不在,你改日来吧。」
总算我临时动了灵机,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搁在门房手上轻轻一拍:「劳烦行个方便,给个通报说有个姓马的找他。」
门房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揣进袖子,让开门槛:「公子先在阴凉处一歇,待小的进去。」还摸了个小马扎让我坐坐。
没片刻工夫,门房小哥出来了,堆着笑脸让我跟他进去。老侯爷回来规矩大,我没得进符卿书的内院,先被让进前厅。快到门前,门房小哥忽然往我跟前凑了凑,半遮着嘴道:「侯爷不在才是小侯爷做主,如今侯爷回来,还是找正主儿。快进去罢。」
门房小哥跨进门槛通报了一声,才摆手示意我进。我上了台阶边跨门槛边道:「符老弟,今天见你关卡不少,敢情老爹回来……。」底下半句在卡在嘴里。前厅里只有个穿淡紫袍子的负手站着,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三绺长须留得很像吕洞宾,皱着眉毛看了我一看,忽然单膝跪下:「见过泰王爷,有失远迎,王爷莫怪。」
怪不得那个鼻子看起来有点熟悉,原来是符小侯的爹老侯爷。我有一种新女婿得见老丈人的莫明激动,忙伸手去扶:「侯爷别客气,大家算起来还是亲戚,我同符小侯是兄弟。您多礼我可受不住。」
符卿书的爹站起来,我四下望望:「我今天来找令公子有点事情,他在不在?」符老爹皱着眉毛看着我,神情很复杂:「小犬在内院,即刻着人去喊。」我说:「不必了,内院的路我认得,我自己过去找他。」
轻车熟路摸到内院,早有内仆通报过,符卿书在书房门口迎着。等左右下去我拿扇子在符卿书肩头敲敲,兴高采烈地道:「符老弟,昨天我人可丢大了。连累你白忙一场。什么事都没有!今天同我一道去别庄玩玩,我跟你细说。」
符卿书对白忙的事情像也没放在心上,笑得爽快:「没事情便好,只是你欠我顿好酒记着了。」
我说:「绝对记着!今天跟我去别庄,听说有窖藏的好酒。」
符卿书摇头:「罢了,你与你那苏公子裴公子有许多话要叙,耽误不得。还有另外十几位也在,你自家去应付罢。」
我脸上被符卿书说得一热:「符老弟,你这话不厚道。天大的事情也没咱兄弟喝酒自在说话大。我是实心实意的请你。你若看得起我就给个面子。」
符小侯终于点头:「好,我去。」
这才痛快。我在符卿书肩头一捶,哈哈大笑。符卿书紧了眉毛:「你笑怎的?」
我按住他肩膀:「没事,哈哈,不过现在想想昨天跟你托孤的模样就有趣。」符卿书的眉头从紧到松,跳了一跳,在我肩头一捶,也笑起来:「回头一想,确实有趣!」
朋友,这就是朋友!
符卿书喊人备马,一面问我:「你可是要回府一趟接你那两位公子才走?」
我说:「不是,苏公子与裴公子今天早上先走了,兄弟是专程来请你同去的。」
符卿书笑了:「你不会骑马,只好备车。」又喊了两声墨予,道:「今天早上让他去你王府上问个消息,现在没见到人影。」
我道:「怪了,我也没见。」
符卿书回房拿了扇子:「罢了,定是不晓得看见什么稀罕,瞧热闹去了。」
在前院又碰见符小侯的爹,皱着眉头看我与符卿书出门,符卿书垂手问了安,说要与我泰王爷同去别庄一两天才回。老侯爷点头放行,还送了我句王爷慢走。
马车上我问符卿书:「你爹这次回来,是为着你跟公主的婚事罢。」符卿书淡淡道:「哪有这么容易,公主未必瞧得上我。」我想起树丛里小公主的一番话,是了,小公主为了找飞天蝙蝠大侠昨天不是逃婚了么?!
我龇牙咧嘴地笑了:「放心,哥哥跟你保证公主跑不了。」
扇子在手里绕了个花,「第一手消息,公主对飞天蝙蝠大侠仰慕许久,可爱得紧,与你正是一对。」
符小侯估计提起结婚很不好意思,一言不发拧了眉毛看窗外,装无所谓。
小王爷一向是个拉风的人,别庄也盖得拉风。在城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一座大湖旁边,背后就是山。也不怕豺狼虎豹长虫蜈蚣。湖边水气潮,草又多,招蚊子。
马车后半程是一路飙过来的,因为老子与符小侯下车买西瓜解渴的时候听见了句了不得的话。
「听说了没,泰王府的那位小王爷今天在城里大街上又抢了个小哥,带到别庄去了。作孽啊!」
忠叔在门前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爷~~您快进去瞧瞧罢。」,我爬下马车一头撞进门一条直线向里。远远看见前厅里一幅了不得的场面,一个穿湖色长衫的人拿着一把扇子,正挑起裴其宣的下巴。我勃然大怒,一头扎进前厅:「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离近了,湖色长衫回过头,我傻了。我说怎么比裴其宣低了半个头,分明是个小姑娘。
这年头的小姑娘都傻是不是,换个发型绑了胸穿了男人衣服就当自己是男人了。就算身量在姑娘家里算高,还拿扇子挑起裴其宣的下巴企图笑得很轻佻,老子还是闻个味就看出来,是个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
脸像桃花瓣一样粉嫩嫩水汪汪的小姑娘,十六七岁上下,拿扇子的柔荑纤纤,莹白如玉。美女!
一双精灵的大眼骨碌碌地看看我,再看裴其宣,头歪了一歪:「标致,啧啧,标致!十二哥,你府上的人果然各个标致。送一个给弟弟如何?」装粗了喉咙,弟弟上加了重音,转头看我,左眼眨了一眨。我全身轻飘飘地,笑了,你不晓得,你这一笑才是真标致。
裴其宣身边的八公子暮秦渗出一头的汗。可怜八公子实在,眼神有待磨练。裴其宣也笑了,两根手指轻轻夹住扇子,一双眼弯得勾魂:「多谢公子抬爱,只要王爷点个头,若是公子不嫌弃,其宣一定服侍公子满意。」
小姑娘愣了愣,居然还跟着笑了两声:「好,好。公子我就爱你这样的!妙得紧!」不过听底气分明不足。我忍不住盯了裴其宣一眼,既然看出来了,何苦调戏她。
我敲了敲扇子:「其宣,你同八公子先去内院,我同客人有话说。」
厅里只剩下我与美人儿两个,小姑娘才咯咯笑起来:「好十二皇兄,莫生我的气。对了,我听母后跟皇兄说你不是十二皇兄,是个借尸还魂的鬼魂。那你认得我不认得?我怎么叫你?」
果然老子猜得没错,是追寻飞天蝙蝠的永寿公主。真是可爱的不得了,如果不是小王爷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还真想把来做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