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出书版) BY 大风刮过

作者:  录入:11-06

话说回来,也就差了一个字。怎么不见我的表大舅子符卿书来哭一回?想到符卿书来哭一回,心中有种莫明的酸楚的舒畅。
听衍之报吊丧名单完毕到了快半夜,我憋不住半试探地问:「有没有来了没写上的?」裴其宣在灯下打了个呵欠,「对了,前天安国府的那位符小侯爷来了一回,看你死透了没有。认定当真死透了就走了。」我再小心翼翼地问,「没~~说别的。」小顺在下风怯怯接了一句:「还说了一句‘我看这个身子做什么,又不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再笑了一声,就走了。」
我心里拔凉拔凉的。符小侯比老子预测的想得更开,好得很。不过人死茶凉也要有句伤感的话罢。果然过了那天晚上,当真就什么都完了。
衍之说天都晚得很了,都去歇罢。
第二天早上起床,小顺送洗脸水进来,眼闪闪烁烁抬了又低,我接过手巾把子抹了一把脸「有什么事情直说。」
小顺吞吞吐吐道:「小的也是刚听说,不知道确实不确实。是今天菜场的刘四送菜过来的时候说的,他刚给安国府送过菜。说~~安国府的那位符小侯爷在城东山上骑马摔到悬崖底下。马摔了个稀烂,幸亏人在半腰被个树杈接住了。却也伤得不轻~~听说~~怕是快不中用了。」
我捧着手巾吸收了三秒,反应了二十秒。等我察觉手巾把子落了地,人已经在回廊上。我一个转弯,再回头,一把拎住小顺的领口:「把胡大夫给我叫来!」
胡大夫许久不见,风采依然。我再一把揪住他前襟将恭喜王爷还魂的话卡死在半路:「你跟我出去看个病人,治不好他我就砍了你,听清楚没有。」
胡大夫的山羊胡子瑟瑟抖了一抖:「王爷,药医不死之病~~~」我睁了睁火燎燎的眼:「哪个说他要死了?!告诉你,要么他活你也活,要么他死你也死,你选哪个?」胡大夫的两腿开始跟着山羊胡子同频率抖动,老子松开手:「走罢。」
赶车的奉命下死命抽马,两刻钟赶到安国府门口。
看门的说:「侯爷吩咐不见客……」看见王府的号衣打了个哆嗦,转过话风:「容小的进去通……」报字没出口,连老子背后的胡大夫都进了门槛。看门的跟管事的一路半跑半跟,到了大厅,估计有腿快的提前通知,符侯爷挡在门口:「王爷留步。」
我长话短说:「本王带个大夫,帮小侯爷看看伤势。」
符郧单膝跪着抱拳:「王爷恩典臣心领,但……」欲有长篇大论要发表,我拔腿绕路,又被符侯爷挡了。「王爷请留步。」老子火了:「符侯爷,今天得罪定了。你让进我进不让进我也进,我进去了,你儿子一没事我立刻就走。说到做到。你若真挡着,泰王爷我就到你家门口敲着锣鼓喊符侯爷本王看上你了。也说到做到。左右大家面子一起丢,丢光为算。让,还是不让?」
符郧侯爷郑重而深刻地看了老子一眼,让了。俊杰!我一摆手:「胡大夫,跟上。」
符卿书的卧房乌烟瘴气满是药味,只能瞧见床上一张惨白的脸。我望着紧闭的双目吸了一口气。一个美人坐在床头呜咽,两个丫鬟跟墨予在旁边守着。都到这个份上居然还有艳福。美人看见我吓了一跳,一双泪水涟涟的妙目盼过来,我指点胡大夫:「替小侯爷把脉。」美人听见把脉两个字让开身,一双眼还望着我,老子没工夫多介绍,点了个头:「我,泰王爷。」美人顿时拿帕子捂住了嘴,摇摇欲坠,两个丫鬟冲上来扶住:「夫人当心。」
胡大夫放开符卿书的手腕慢慢跪下来:「王爷……」老子挂在半天空里的小心肝被拎的一抖,「王爷,符小侯爷的伤势……委实太重,恐怕~~~」
我捏着拳头闭上眼:「恐怕怎的?」胡大夫缓缓道:「恐怕……想好要费些周折。」
XXXXX……老子XXX你个说话大喘气的!
靠在丫鬟身上的美人摇晃了两下,扑过来抢在老子前头,愣生生从我手边抢过胡大夫的前襟:「当真?!!你说得当真?!!我儿子当真有救~~?!!」胡大夫直着眼睛点点头,悲壮地再看看我。
原来美人是符卿书的娘。
符夫人松开手,腿一软坐到地上,拿帕子捂住脸:「人人都说不中用了~~我就知道还有救……我就知道我家卿书还有得救。」几十岁了还这么美,若时光再倒退个二十年,唉唉真便宜了符卿书他爹。我半蹲着帮丫鬟搀起符夫人:「夫人你放心,我泰王府的胡大夫只要没投胎的都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你安心,符卿书一定没事。包在我身上。」
符夫人直直地看了看我,又用帕子捂住脸:「孽啊,都是孽~~~」搞得老子的鼻子也有些发酸,伸袖子自抹了一把清水鼻涕,「符夫人,我……」符夫人抓住我的手,泪珠子一滴一滴滴在上面:「什么都莫说了,都是孽。只要我儿能平安捡回一条命来,什么我都不说了~~~」再扑到床头抓住棉被:「卿书啊,你睁眼看看娘。你这狠心的小畜生,干这种傻事你让娘怎么活!!!……」
胡大夫捋着胡子说:「夫人节哀。」我重重一跺脚:「还不赶紧开方子抓药!」
胡大夫密密麻麻开了一张纸的方子,附一个稀奇古怪的目录做药引。符夫人抢过去一叠声地吩咐人去办。正好空下了床头的位置给我坐。胡大夫道:「王爷先回府罢,今天药服下去还不晓得能不能醒过来。小的也要回王府去拿几味药过来。」床上的人眼还是紧紧地闭着。我说:「今天看不到他睁眼,绝不离这间屋子。」
胡大夫擦擦额头,一个人转身,走了。屋子里活动的人只剩下我跟墨予。墨予在实际的场景里精明了一回,抽身出去还关了房门。
终于只剩下坐着的我跟躺着的符卿书。我摸了个脚凳坐在床头,趴着床沿正合适。其实老子心里实在很窝火,但是情景限制现在只能演温情戏。我把鼻涕抹干净,碰了碰符卿书的脸,「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叫你什么才好。最开始喊你符小侯。虽然名称生份,喊的时候没觉着生份。也喊你符大侠,都是在心里喊。不过你现在的模样跟大侠也差的忒远了些。后来喊你符老弟,这名字如今也喊不得了。去掉姓只喊过一回,却觉着……却觉着没什么新意。」我把被角在符卿书得脸颊边掖了掖,「飞天蝙蝠这个名字,你说我敢当你的面喊就割了我的舌头。要么我把飞天两个字去掉,喊你蝙蝠。蝙蝠,你看怎么样。」清水鼻涕沿着我的鼻管又要躺下来,我再抹了一把。「其实飞天蝙蝠这个名字不错。你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死心眼。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我把被角抓得紧了些,再抹了抹鼻涕,「你说你怎么就不改呢?」
药抓来煎好,出事了。老侯爷飙起来,掼了药碗。我听墨予的小消息赶到事发现场,老侯爷正跟符夫人对峙。符侯爷远远看见我,话放得越发狠:「……小畜生还救他做什么!一发让他死了落个眼前清净!」我刚要卷起袖子冲上去,忽然符夫人冷冷一笑,一个纸包啪地摔在地上:「你若有能耐,就把这包药通通烧了。药汤掼了还能再煎,也麻烦。索性把药跟药方子都拿来你全烧。胡大夫绑过来你也砍了。一发的干净。火折子我给你,怎么着,烧是不烧?!」老子识相地往后面退了退,跟咬着手指的墨予蹲在一处。
符侯爷额头的青筋突突地冒,符夫人再冷笑:「把剑拿来。没把儿子管好是我的过错,砍他之前先砍我这个做娘的。正好我和卿书还有我肚里这个一起上路,三个人在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符郧,剑在这里,你砍罢。」
我眼睁睁看着符侯爷直直地站着,符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从他脚边捡起药包,躬身下去,符侯爷一动不动。
滚热漆黑的药汤端进了卧房。我的脚凳让给符夫人坐。两个丫鬟扶起符卿书。符夫人撬开符卿书的牙关,一勺勺舀着药汁吹凉了灌进去。手法干净利落。一碗灌完,停手,吩咐拿外敷的药。被子掀开脱下外袍,身上层层白纱布渗着红色,几千根针同时打进老子胸口。胡大夫的外敷药是一流的,我放心。
我走出房外问胡大夫:「能保证小侯爷没事。」胡大夫躬身道:「王爷放心,小的原本担心小侯爷不进汤药。只要药能喝下去,小的拿脑袋担保符小侯爷没大事。不过伤势重,恐怕要到明天后天才能醒,王爷先回府去歇着罢。」
我回头看了看屋内,叹一口长气:「回去罢。」
我出来的时候也没同衍之其宣说一声。
衍之还在书房,放下书向我道:「符小侯爷受伤的事情我听小顺说了,胡大夫看过无大碍了罢。」我说:「没事了,只等好转。」伸手搂住他肩头,「别老费心府里的事情。明天我同你出去逛逛。」衍之伸手轻轻拍拍我的胳膊:「若累了,就早些回去歇着罢。」我忍不住一把将衍之搂紧:「我确实不是个东西。」怀里的人轻声道:「这些人都是再没人逼也人迫,怎么过都是自愿。既然然是自愿的,只要过一日一日舒心,何必多这些计较?」这话耳熟,依稀仿佛科长在奈何桥上也说过类似的。我再将怀里的人圈得紧了些,老子想通了,也豁出去了。
很多年后我都记得裴其宣的一段话,「你也罢,我也罢,苏衍之也罢,这辈子到如此的份上,都计较不清更说不清,讲穿了是胡涂过日子。照我,有一点也比没有强。胡涂也也罢,只要胡涂得快活;要末了用手鳵紧了老子的身子,一双眼穿到我心里去,「只是在我房里,莫提其它人,也莫讲别的事。」

符小侯爷醒了,符小侯爷见好了,符小侯爷下地了,符小侯爷大好了。圣旨下来,封安国侯符郧之子符卿书靖北将军一衔,暂掌一军,护守京师,待来日调用。
符卿书醒的的那天我杀到安国府,符侯爷被皇帝叫进宫,我畅通无阻地进到内院,等到四下人走了,伸手揪住符卿书的领口,符卿书犹未完全清醒,软绵绵地任老子拎着半坐起来,我说:「符老弟,见识过了奈何桥没?风光可好?」符卿书撑着笑了笑说:「还不错。」我说:「既然你觉得不错,我在奈何桥上有熟人,下次去的时候请他给你安排个好胎。让佚下辈子做只地道的蝙蝠。蝙蝠不好,还是做只地道的符离木烧鸡。」他妈的老子从还魂到现在,头一回这么上火。
符卿书瞅着我,不吭声。我说:「看我是不是?横竖你也不认得我,你瞧的是小王爷的壳子。你晓得小王爷的壳子不是老子。到了奈何桥上,没人能认得老子。他妈的等伸腿以后谁还认得谁?!」
符卿书咬着牙闭上眼,我慢慢把他搁回枕头上,「你怎么就这么拐不过弯?」说到这地方,我也呆不下去了,扔下一句:「既然你醒了,我便回去,也用不着过来了。」拋下符卿书,撤了。

然后就过了几个月。
直到某一天我抱着其实在后花园赏月,忽然听到一阵吧里啪啦的鞭炮声,其实道:「是隔壁请客吃酒。闹腾一天了。」原来是旁边的新宅请了几个月今天入住了,不晓得是哪户人家。只隔了一道山墙,也不请王爷我这个邻居喝喝联谊酒。
第二天半夜三更,我在正被窝里睡到香甜处,稀里胡涂被一阵凉风冻醒。身上被子没了,床头站着一个黑影。我在半醒的状态下,临危不乱,沉着惮定地起身:「壮士,帐房放银子的地方在出门左转沿回廊出内院再右转向前二百步即到。」边趿了鞋站起来,「条脊的屋子第三个门,别走错了。」
黑影不动,我话锋一转,「不过这屋子里花瓶香炉也值几个钱,壮士相中哪个只管动手,别嫌沈就成。」
黑影还是不动,老子不怕暗偷的也不怕明抢的,只怕油盐不进的。说明来头大,目标狠,我小捏了一把冷汗。果然,短暂的沉默后,老子的后领口在两秒钟内被人制住,拖出房门。我没让他出太大劲,出了房门磺配合向前。这手法我熟悉,这人影更是化成水老子都认得。
到了后院山墙边,我后领口一紧,脚下一空,再踏上实上我叹气:「恐怕还没大好,少用些力气。」符卿书冷冷地道:「你站的地方从今后就是我的将军府。」
到这个价上我该跟符卿书说,衍之我爱其实我爱。不过我马小东十足是个小人,我只问符卿书:「你考虑清了?」
符卿书道:「我认了。我认的事情就认到底。」
我看着眼前的人,没客气,一把抱紧了。老子贪便宜,也贪到了底。

五年后,一把明晃晃的飞刀穿著一张黄纸钉在我泰王府正厅外的柱子上。「四日后十月十五,夜半月圆时,城郊东山,敬候泰王爷大驾。故人留。」
我摸着恐吓信,大喜。从来只闻其名,今天得见实物,相逢恨晚。让老子蓦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我说:「快快把苏公子与裴子都叫来,一同鉴赏。」
其宣说:「恐吓的口气生嫩得紧,是个菜鸟。」菜鸟两个字说得纯熟自然,没枉费我平日的熏陶,说得我心花怒放。
我抱着茶盅吹气:「上头落款说是故人,肯定是熟人。这就怪了,我记得打从我来,没得罪过谁。」
衍之将纸拿在手里看了看,拋在桌上,「纸寻常,笔法却不俗。章草有这样功笔,确实像是一位故人,恐怕一定是他。」
我被衍之一眼看过来,心中豁然一亮,我靠,不会是他罢。
爬梯子翻进将军府,符卿书这几天刚从北疆回来,时常给我脸色看。他上战场老子提着心肝过日子,他回来老子提着脸皮过日子。前些日子在宫里偶遇符郧侯爷,符侯爷的脸拉得像个隔天的夜壶。颇给了我些气味消受。今天符卿书心情不错,看了战书心情更不错,「我刚要赶晚上同你说,师父传书信给我,府上的故人汪探花新近出师下山。没想到这么快来找你寻仇了。」
符卿书话说得轻巧,我却不能不慎重地问:「你师父有没有说汪探花的功夫练得怎么样?」横子上的刀痕入木半寸,恐怕汪壮士神功小有成就。
符卿书说:「跟了师父五年,刀才入木不到半寸。书呆子确实不是练功的材料。那位汪兄临下山的时候,师父逼他立了誓,绝不能说是他的弟子。虽然忒无情了些,也有因可原。」
引得我斗胆一问:「珴若论真起来与他交手如何?」
符卿书道:「若对付你,绰绰有余。」
我涎脸道:「若符大侠肯点拨在下几日……」符卿书摇头:「晚了,有三四个月兴许可以,三四天不成。」这样说,十月十五号在东山顶,汪壮士一刀挥过来,老子不是死定了?
符卿书轻描淡写道:「十五晚上我易容了替你去便是。轻重拿捏的仔细,两三招的工夫。」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树尚且讲究个皮相,何况老子堂堂一大老爷们。我斩钉截铁地说:「好罢。」
妈的,如果传出去泰王爷败给了汪探花,日后老子还如何在市面上混!
符卿书心满意足地任我抱着,我说:「不过,你千万悠着,赢了就好,别把汪探花打狠了。」
十月十五日晚上,我在泰王府的偏厅里嗑瓜子等消息。衍之与其宣没理会我先去睡了。四更的梆子一响,我爬梯子进了将军府,在假山后的小亭子里又候了约莫一刻钟,一道黑影由远而近在夜色下掠来,符卿书回来了。第一句话先说:「怎么不到我房里等着?」
进了符卿书卧房,又等他夜宵洗澡更衣完毕,我方才问:「今天晚上怎么样?」
符卿书洗完澡家常只穿了件单袍,松松地半敞着前襟,诱人的很。还没等我伸手,符卿书先伸手,携了老子在肩旁笑道:「怎么,不放心?」我反手扣在他腰身,「放心得很,只想问问你怎么把他放倒的。」
符卿书道:「我没动手,等我到的时候,他正从地上挣起来,有人赶在我前头。」
乖乖,汪探花下由几个月,仇人倒不少个,都有人替老子提前放倒他。难道老子在不知不觉中还有什么大侠级别的朋友?
我一边想,一边把手伸进符卿书的衣襟。符卿书继续道:「汪探花从地上挣起来,正好又瞧见我,说要同我再来过。可见前头那个人也是扮成了你。那人没伤他,不过累得不轻,站着都难。我于是同他说,他现在功夫尚浅,等在江湖上练个二三十年再来寻我,他说,等三十年后再与佚月圆之夜,东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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