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苍懒散地回答着,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哀乐。
“今日为父特来为你践行。祝你马到功成。”
言罢,笑眯眯地令身旁的魔臣端起酒杯。原来,今天便是寒苍下山乱世之日。
苍魔接过杯子,将酒缓缓饮下,最后道了句美味。
“我儿,此番下山有何打算?”
老魔主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魔,这个被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至恶至阴的邪体。
苍魔低垂了眸子,思索片刻,说道。
“夜行百里,日屠一程。以这等重礼前去迎亲,不知够不够。”
老魔主听罢,大笑出声。他就知道,寒苍早晚会露出凶残的本性,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好!为父就送你八万魔兵做彩礼。哈哈哈哈哈哈……”
“父亲真是大方。哈……”
魔物的双眼因喜悦而染上了红色。“即是如此,父亲可是应准了这门亲事?”
魔主欢喜道:“魔子迎娶半仙。拿芸芸苍生做贺礼。这门惊骇天地的亲事,为父自然要准的。”
“儿臣敬谢父亲。”
魔物微微点了点头,已算是最大的礼节了。
……
魔都迷雾渐渐散去。浩荡如海的魔兵蜂拥而出。居中,由七头怪兽拉着的,高耸入云的塔车上摆放着一张霸气十足的宽大龙床。床上横卧一魔。血红的锻袍飘散在腥风之中,如同霞云罩住了整个塔车。乌发垂散在胸前,与白色肌肤形成最极端对比。他低垂着眼,并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唯有勾起的嘴角似在玩味着人间的苦难。
第十六章 枭雄难过情关
日当正午,却看不见太阳。一片漆黑的乌云从北天外压了过来。远远便能听见排山倒海般的咆哮声滚滚而至。其惊天动地之势更叫人恐惧万分。那不是什么天灾却是比天劫更为愤怒的魔火。
魔界的大门已经缓缓开启,死亡的恐惧正慢慢地吞噬着整个大地。一个来自无间地狱的魔,一个不被三界允许的存在正在以它自己的方式控诉着内心的悲愤。
高耸的塔车上,血红的锦袍迎风舞动。侧卧在龙床上的身影虽是慵懒至极,却叫人不寒而栗。十几个奴仆不分昼夜地在他身旁斥候着。他在塔车上享受着奢华之极的生活,而在塔车下却是有如地狱般的景象。这种极端这种对立,就像是无声的控诉,在悲鸣中一次次地重复着绝望。
寒苍并不讨厌那些扰人好梦的惨叫声,反而乐在其中。魔挪动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喃喃自语着。
“痕啊痕,该是时候让你了解我的痛苦了。难以言语的心情,就该用行动来表达。”
言罢,魔朗声大笑。
……
苍魔下山已有七日。这七天以来,所过之处皆为焦土,当真是寸草不剩。这种杀戮根本算不上是战争,而是彻彻底底的虐杀。
漫山遍野的尸骨都被碾成了肉泥,就连灵魂也被蹂躏得残缺不全。以这种地狱般的酷刑肆虐了七天后,魔军像是撒野后的猛兽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段日子里,九龙天都也发生了骤变。就在度秋雨还在暗中策划篡位之事时,子焰已经率军悄悄过了大江。
表面上陆痕与度秋雨亲密无间。凡事都由度秋雨来做决定。暗中,他却切断了度秋雨所有的眼线。以至于子焰大的军已近在咫尺,他却还蒙在鼓里。直到凤都圣诏摆在了面前,度秋雨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投向陆痕的目光复杂难辨,有被骗的痛、恨,也有失心的悲、怨。但是,无论他如何不甘,局势都无法挽回了。子焰的德行早在多年前就传遍大江南北,如今一统江南更有天子风范。之所以迟迟不渡江,为的是巩固江南的安定。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推翻九龙王朝。
度秋雨手捧着圣诏,苦笑着摇头。可叹自己机关算尽,骗得了全武林,却度不过一个情关。那个人不过一个微笑就将自己牢牢地锁住了。什么天下什么霸权,都抵不过此心此情。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愚傻至极。
“师弟,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度秋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强压住在体内翻腾的蓝湖毒咒。
“至今我所闻所见的可是真实?”
当着众人的面,度秋雨没办法说的太直白,但是他相信陆痕能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自己蠢得可以,事实已在眼前,却还在痴心妄想。
道者心虚地干咳两声。含糊地回答。
“半真半假吧。”
度秋雨闻言,真好比晴天霹雳一般。蓝湖邪咒翻搅着涌了上来。男人就觉得眼一黑,蓝血洒满衣襟。他紧握着圣诏,勉强站稳身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蹒跚离去。如今大事已去,情路却不归,这条命也就不那么值钱了。
陆痕叹了口气,倒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紧跟了上去。
“师兄……”
陆痕主动揽上度秋雨的肩,搀扶着他走出大殿。
“你就是这样才让人误会。”度秋雨虽然这么说着,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退开那双手。他痴痴地看着陆痕,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
陆痕不解地回望他。
这反倒让度秋雨哭笑不得了。自己念念不忘的事情在陆痕看来又算是什么呢?可笑的执迷不悟,还是不值一提的童年趣事?
男人苦笑着。
“于你,我究竟是什么?”
“师兄……”
陆痕被问得答不上话。他一向不善于处理这个“情”字,尤其是这种纠缠难解的情。人世间仿佛没什么事能令他纠结不解。他总是淡然处世。就像一片云,飘落凡间却不属于任何地方。
度秋雨叹了口气。想来,陆痕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五岁就被叔父灭了全家,亲手葬了自己的父母跟妹妹。十三岁又被师父逐出师门,被迫背上“乱世邪刀”的骂名,十六岁时再次被自己的堂姐出卖,也与此同时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在这种坎坷的人生里,一次小小的毒伤一个小小的阴谋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见他紧皱着眉头不做声,陆痕还以为是毒性发作了。忙运功帮他压制毒性。度秋雨摆了摆手。
“我没事。你也不用费心了。现在子焰已经渡过大江,忘今山庄也归顺了凤都。只待出兵讨伐天都了。留我又有什么用。”
“哎……师兄,你能否听我一言。只要你肯放下贪念,回蜀山修行。师父绝不会再计前嫌。”
“那你呢?为何不肯回蜀山,不肯抛下一切去修行?”
度秋雨逼问着陆痕。目光里充满了不甘。
陆痕被问得不敢回已正视。“我……我还有事要办。等办妥了,自然要回蜀山。”
“要事……是指,寒苍的事。”
这一句不是问话而是笃定的语气。
“苍魔事关天下安慰。”陆痕紧锁俊眉,心焦如焚。北天魔都发兵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忘今山庄。这一路之上,寒苍杀人无数,已是罪孽深重。
“你会杀寒苍吗?”度秋雨带着嘲讽的语气问着。“当年就算他杀了你堂姐,毁了整个忘今山庄,也不见你恨他。”
陆痕苦笑。“不是会与不会,而是非杀不可。”不错,寒苍罪孽深重。不杀,师父不准、蜀山众仙不准、天下人更是不准。留着他,民心难安,天下难顶;留着他,万千百姓的怒火难平;留着他,天地共怒,群神共愤。这样的一个魔,如何不杀?怎能不杀?是非杀不可!
只是寒苍啊寒苍,你为何非要走上这条路?为何非要把彼此都逼上绝境?
秋风阵阵,树叶飘飞。庭院中,师兄弟二人都目及远处默默无言,不同的心事确是相同的愁苦。
……
次日,子焰亲帅凤都天兵讨伐九龙王朝。而幽王的爱将“段云”此时此刻却被困在了忘今山庄。
男人闷在屋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门外有一声音说道。
“秋雨,跟我来。”
是殇儿?度秋雨一皱眉,索性连理他的心情也无。
不多时,门果然开了。殇儿急冲冲地奔到度秋雨身前,一把抓住他衣袖。“跟我来。”
“去哪?”度秋雨纹丝不动地坐着。
“当然是回天都啦。”殇儿惊讶地说。“现在子焰已经杀上天都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度秋雨冷冷地问。
“……”
殇儿当场僵住,过了半晌才问。
“你……背叛天朝了?”
“背叛?……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度秋雨笑得是前仰后合。“背叛。我背叛什么?归顺他的是‘段云’是站殿将军。不是我度秋雨。”他虽然在笑,然而眼神却是冰冷的。
“……”
“要么被子焰生擒活拿。要么被我谋权篡位。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幽王?”
殇儿不等他说完,巴掌已经抡过去了。啪得一声震得屋子嗡嗡作响。
“我恨你。”
殇儿毫无表情地转身而去。
度秋雨却自嘲地笑了。若自己也能在陆痕的心里留下一笔,那么他已经不在乎留下的究竟是爱还是恨了。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地能够理解寒苍的所作所为了。那种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的焦急与烦乱。那种爱到疯狂却得不到丝毫回应的沮丧。以至于到了最后都无处给予无处宣泄这满心的情思,只有苦着自己伤着自己,却还要装出一切照旧的模样,笑着说没事。
男人抓着自己的头发跌倒在床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得一塌糊涂。他爱着他,即便被伤至此他也是爱着的。
“怎样才能得到你?怎样才能得到你!”
度秋雨喃喃自语着,任凭毒血从嘴角渗出,却还是痴迷不悟。
第十七章 攻打天都
子焰声望甚高。旗下不但有百万雄兵可以调动,身边更有陆痕辅佐。忘今山庄的老少英雄自然是乐意归顺凤都的了。而度秋雨则被封为捍国将军,名义上是留守忘今山庄,实际是被软禁起来了。
凤都大军与忘今山庄两路合兵攻上了天都。由于队伍太过庞大,行军速度也相应的慢了许多。一路之上陆痕都是愁眉不展,不免减了几分往日的潇洒。
“贤弟,数月不见,你好似多了不少心事。”司尹催马来在陆痕身旁,柔声问道。“可是为了寒苍的事?”
“都传到江南了吗?哈”陆痕苦笑。“看来,咱们又多一个劲敌。”
见他强颜欢笑,司尹不禁皱起眉头。“笑不出来就别勉强啊。劳神伤身。”
“诶呀~司尹兄的‘冰山笑料功’更加出神入化了。”陆痕可不领情,笑眯眯地刺了回去。
“恩,你无事就好。”司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入秋了。老树弃枯叶,来年发新枝。贤弟,你道苍木有情无情?”
“有情……亦无情。”
司尹苦笑。“的确,有情亦无情。”
陆痕不禁点头,自言道:“君如木……有情无情啊。”
司尹长叹了口气。“多谢贤弟成全!”言罢,一催胯下坐骑,赶到前面去了。
陆痕坐在马上,双手紧握着缰绳良久无语。寒苍啊寒苍,我最终还是非舍不可。这一战看来是在所难免了。道者松了缰绳,任马儿自由地走着。
路两旁秋叶纷飞,如人愁思。
……
秋一去,万般休
枯木朽,路叶愁
难近难进
朝未去,月露头
衣犹湿,霜染眸
故去故去
……
日暮西山时,凤都大军已到天都城外八十里处。子焰下令就地扎营,欲待次日兵发天都。饱餐战饭后,子焰请陆痕跟司尹到帐中议事。
三人都不见外,君臣大礼也省去了。坐定之后,子焰笑说。“多日不见陆兄了,听闻你有伤在身,但不知恢复的如何?”
“小伤不碍事。”
“欸……此话差矣。”子焰颦眉,忧心道。“攻下天都并不碍事,若是对上强敌,恐要多虑才是。”
司尹闻言不禁沉了脸色,可子焰话已出口,他想补救也来不及了。只得偷眼看向陆痕。就见道者眉头紧锁,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
“寒苍虽然霸道难敌,伤势却只比我重不比我轻。所以,这一战胜负已明。”
子焰好像没看出陆痕的为难,还是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届时,我与司尹定会亲临战场为你助阵。”
这一句话无疑是将陆痕给逼死了。他深知陆痕心软,不忍见伤亡。若是众人前去观阵,他定会全力以赴对战寒苍。一旁的司尹眉头紧锁,掌心都握出了汗。反观陆痕,倒是泰然依旧。
道者点了点头,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各自休息吧。明日还要全力应战才是。”
言罢,道者起身离去。
司尹忙起身相送。“贤弟,待我送你。”
二人出了督军大帐,都默默无言。陆痕只管往前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司尹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
“贤弟,只要你一句话。愚兄必定誓死相助。”
陆痕笑着摇摇头。“如何相助呢?”
“……”
“我开口求子焰,子焰自会答应。可千千万的黎明百姓能应吗?蜀山众仙能应吗?”
“……”
“司尹兄,这次是他寒苍自寻死路。怪不得旁人的。”
司尹又是一声长叹,这条路越走下去就越是沉重。
“回吧。”陆痕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送走了司尹,陆痕漫步到了营外。负手而立,朗声道。“出来吧。”
他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便直奔他后心而来。陆痕一不躲二不闪,反而将眼一闭,等着他这一剑。
剑抵后心时,却停了下来。
来人冷冷地问。“你为何不躲。”
“那你为何不杀?”陆痕回问。
那人收了剑势,转到陆痕身前,将自己的蒙面撤了下去。来的这刺客竟是雪儿。
“好一个怨不得旁人。”雪儿冷笑着,目光中多是委屈。他是提寒苍委屈。
“他一错再错——死有余辜。”陆痕面色淡然,冷冷地道出最决绝的一句话。
“你!……”雪儿没想到陆痕竟会如此绝情。怒急之下,使出银丝决。可见他已起了杀心。
就在这时,修心凭空而显,挡在了陆痕身前。
“师父!”雪儿不懂,都到了这种地步,师父为何还要护着这个陆痕。“师父,你也听到他刚才的话了。难道……”
“住口!”修心难得地怒喝道。“还不退下!”
雪儿无奈,只得转身离去。
修心回身深施一礼。“让陆公子受惊了。”
“无妨。”
“属下告退。”修心说完,正打算离去。
“修心……”陆痕又将他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