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只有妈妈能够告诉我该怎么做!
凌云开着车窗,任凭窗外的风把自己的头发席卷起来,因为只有这种冰冷的感觉才能够阻止自己思考:在星雨和事业之间做一个选择。
北京深秋的黄昏,惨淡地飘散着一股阴郁哀伤的味道,天空中两三丝牵扯着的灰色的云,像煞了天地的愁眉,树木都已经掉光了叶子,在那里孤零零地战栗着,黑色的鸟类一只两只的在枝桠间跳跃着,仿佛在回家的路上迷失了。
凌云下了车,疾步往巷子里窜。
丁零零~~~~~~~迎面蹬出来一辆自行车,车上的女生叫了一声:“哥——”
凌云抬头,是小椿:“妈在家吗?”
小椿下了车,说:“在,刚送我到门口。爸也在。”
凌云心里一紧,哼了一声:那个男人也在!
小椿见他脸色不好看,忙说道:“要不,我去叫妈出来?”
凌云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母亲跟着小椿走出巷子来,凌云跟母亲叫了声“妈”,眸中竟泛出泪光来。
“哥你怎么了?”小椿关切地问道。
“没事,你去学校吧。”凌云攘住了母亲的手,好温暖的感觉。
“那……”小椿想了想,“我走了。”一蹬车子,滑出好远的距离。
“妈,陪我走走。我有话跟你说。”凌云抓紧了母亲的手。
母亲轻轻地点头,心里却非常诧异:本来自己的儿子是从来不会在人前哭泣的,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动情?“你说吧,妈听着。”
“妈,武汉那个人过来了,”凌云明显感觉到握紧的母亲的手颤抖了一下,“妈,他让我跟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结婚。”
母亲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说,你不知道当年他就是为了这个抛弃我们母子俩的吗?“你答应他了?”
凌云没有回答,停顿了一下,说:“他说把我们应得的一切都还给我们。”
母亲的手,再度抽搐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哀怨。
“可是,我已经有深爱的人了!”
母亲正视了他一眼,眼睛里有欣喜的目光:“谁?”
“星雨。”
母亲的手突然从凌云的掌握中滑落:果然,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个人竟似乎是心意相通的。母亲犹豫地问道:“他?你喜欢……”躲避着周围的目光,轻声说了个词,“男的……”
凌云盯着母亲畏缩着的眼睛,决绝地说了声:“我爱他,我很爱很爱他。”说着,眸中充满了莹莹的泪光。
母亲审视着自己的儿子,她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骨肉的爱,那种爱不是欲望的,不是利诱的,就像当年自己在一个纯洁善良的武汉青年的身上看到的一样。母亲伸出手,摸摸儿子高高的头颅,流下了两行清泪:“孩子,苦了你啊……”
凌云感到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了心头,忍不住靠到母亲的怀里,想哭,却还是哭不出来,所有的感伤都汇聚成这一声:“妈……”
“好儿子,好儿子……”母亲感觉得到孩子心中的苦恼,爱与利益之间的取舍,母爱让她变得宽容,变得博大,她抚摩着孩子的头发,淡淡地说着,“二十多年前,妈爱上了一个善良的人,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可是,那个人后来变了心,毁了我一辈子。如果你和他一样,那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凌云抬起头,望着母亲坚定的眼睛,一滴泪水从盈满了的眼眶奔涌而下,他笑了,笑得很开朗:“妈……呵呵……妈,谢谢您。”深深的吻,吻在母亲的脸颊上。
母亲淡淡地笑了:“孩子,爱一个人很辛苦,而且,像你跟他……唉……”她握紧了孩子的手,“你们要好好珍惜。”
你们要好好珍惜……
凌云坐在车上,准备回自己的房子。他的脑海里浮现着母亲温和的话语,还有那挥手告别时恬淡的微笑,心里头涌起的温暖充满了身体。现在自己所要面对的就是去找星雨的下落,然后告诉他,自己和他之间再没有任何的障碍!但是,星雨会去了哪里呢?
滴滴滴……手机响了。凌云接起来,急切的声音:“喂……”
“你想好了没有?”那个人的声音。
凌云淡淡地说道:“二十多年前,我母亲被抛弃的时候,我就不姓魏了。你要找顶梁柱,找别人去吧!”
男人冷冷的声音:“你考虑好了?”
“是的。”凌云轻松地答道。
“你不要后悔。”男人关掉了电话,唇边掠过一丝阴翳的微笑。
凌云关上手机,叉着手在车子后座上思考着:星雨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会说我知道你的行踪呢?我究竟忽略了什么?
一路的思考,从两个人初结识起一直到前天分开前,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考虑过了,还是没有丝毫的线索。凌云下了车,上了楼,开门,拉亮了灯,他的注意力迅速被大厅茶几上的那些东西吸引住了:手机、项链、领带、便笺纸。当他的眸光集中在那个粗糙的藏银制嘎布盒上时,脑中突然浮出了一个情景:
两个人坐在床头,星雨摩挲着这个银盒子:“我想把你的照片放在里边。”
自己瞪大了眼睛:“这里可是放死人骨头的!”
星雨笑了:“那……我就放一个愿望进去。”
……那,我就放一个愿望进去……
凌云冲了上去,抠开了嘎布盒——
尾声、如果我等得到你,我会给你,一万年
深秋的五台山,游客罕至。小小的台怀镇,只有一条街道,想认出一个外地人,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个时候,北台顶上早已堆满了蔼蔼的白雪,树林里都是森森的寒意,衰草萧瑟,萎落了一地。依靠旅游发家致富的台怀人懒洋洋的,许多经营佛像手珠经书饮食的店铺都关紧了门。偶尔一两家开着的,看店的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大清早的,天寒地冻,过往的镇民都穿着棉大衣,戴着棉帽,冻得发紫的脸颊上,一双木讷的眼睛瞟了瞟一身亮黑色呢大衣的星雨,仿佛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星雨昨晚在这边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由于客乡异地的,心里又牵挂着许多事,所以只在床上打了个盹就醒了,台怀镇的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他便走出旅馆,进小店吃了点米粥和油饼,想在镇里边逛逛。
听说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现在文殊菩萨还在五台山顶讲经说法。听说到了五台山,就得到了文殊菩萨的祝福,能够最终断除烦恼。听说五台山的寺院很多,里边有道行的修行人也很多。听说……走在台怀镇里,到处都可以听到这样那样的说法,星雨竖着耳朵听着那些淳朴的镇民侃着,突然心里一动,问道:“哪里的签最灵?”
一个年轻的说:“岱螺顶啊!”另一个老些的却笑了:“哪儿都一样,心诚则灵。”
“岱螺顶在哪儿?”星雨笑了笑,既然哪儿都一样,那就去岱螺顶吧。
年轻的指了指远处蜿蜒着的阶梯。
是有些累,爬着这样的石梯,一级连着一级,似乎望不到头。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抗拒着自己,想停下来,想回头,可是,心里想想,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是接着走下去吧。不是吗?云,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
星雨淡淡地叹了口气,笑了。因为,面前就是那座寺庙。买了门票,进了院子,心里头却升起一股喜欢。很清新的感觉,从枯落的枝桠间荧荧点点地撒了下来。耳朵里似乎有风的絮语声,很亲切,很温馨……
星雨从山门一直拜到正殿。正殿里是五尊文殊菩萨,各有各的名称,各有各的形象,慈祥庄严,轻衣曼妙。星雨跪拜下来,顶礼三次,捐过香火钱,取了签筒过来,依然虔敬地拜倒,摇曳着,心里想着云,想着往昔的种种,眸中不禁泛出泪光。啪的一声轻响,签落了,拾起来,去问签处。
那个老僧审视了星雨一眼,接过了那签,抽出一张纸来,问道:“要我解说吗?”
星雨拿来一看:浮生姻缘尽蹉跎,守得云天喜雨来。他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老僧将签放回签筒里,拦住转身要走的他:“虽然这支签是上签,不过,依然是有问题的。你如果是求姻缘,回去以后还是要小心。”
星雨轻轻皱起了眉,朝老僧点了点头,只听得殿中一声磬响,清音袅袅,禁不住涩涩地一笑。
出了寺院,缓缓地走下台阶,星雨重新在小小的镇子中游荡,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氤氲荡漾着的钟声,正觉得百无聊赖,眼前忽然一花,一个红色脸颊、蓝色棉衣的男孩赤着脚,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白玫瑰从身边走过。
奇怪,怎么这个地方,这个季节还有白玫瑰?这男孩为什么不穿鞋?都冻红了。
星雨想跟上那男孩,可那孩子突然转头一笑,跑了起来,星雨手里觉得被刺了一下,低头一看,白色的玫瑰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只是那锋利的花刺扎疼了手,隐隐有些出血。星雨低头去闻那花香,突然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那个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他抬头:一件亮黑色的呢子大衣,一张微笑着的脸,一双动情的眼睛,手里边,一张纸条连着一串链子被扬了扬,链子在风中荡漾着,坠子是那个嘎布盒。
一串清澈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星雨笑了,仿佛他手中的白色玫瑰。他当然知道,那张纸条上自己用心写着的是什么:
我会在五台山等你,等你七天。
如果我等不到你,这一辈子你就见不到我,但是,我还会在下一辈子缠着你。
如果我等得到你,我会给你,一万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