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成慢慢抽出手,沉默了一会儿,“我真没事儿……你先睡吧,我去外面抽根烟。”说完,李天成就披上外套出去了。
不知为何,范凛突然感到那一瞬间的疏远,无能为力的一种心疼。
一周后,王斌的葬礼一结束,王嫂就抻着李天成去医院取检查结果,路上王嫂都琢磨好了,这要是真查出什么事儿来,甭废话,直接让李天成给她再拉回墓地去,跟王斌边上挖一坑给她埋了。到了医院取了检查结果,王嫂确定了没事,整个人立马瘫在地上抹眼泪,李天成不劝还好,这一劝可激发了王嫂的泪腺,那眼泪哇哇的跟泉眼似的。
王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骂,左来右去都是骂王斌那孙子怎么抛下她一个人走了之类的。李天成看得出来,甭管这俩人以前怎么吵,多少年的夫妻相伴下来,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瞎说,何况王斌没落下好死,谁看在眼里都不好受。
王嫂告别危险,哭了一会儿心里就好受多了,又是没让李天成送,自己一人去接女儿了。
李天成站在医院门口目送王嫂远去,自己也回身进了医院,去取自己的检查结果。
在医院的走廊上,李天成的脚步越来越慢,这一周以来自己都是担惊受怕浑浑噩噩的,茶不思饭不想,怎么都不舒服,甚至梦见过两回自己得了艾滋病浑身烂的不成样。这次取检查结果就跟上法庭似的,要么无罪释放要么死刑,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其实更让人揪心。
李天成都能听见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就好像心脏马上就能从胸腔里跳出来的感觉,几乎是颤抖着从护士手里接过检查结果。
范凛,我要是真得了……我也不怪你……反正咱俩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在那之前我得把你前男友砍了,然后把小焱安顿好,然后咱俩一块儿死……行吗?你乐意吗……
李天成拿着那张纸闭着眼思考。
“现在知道害怕了?”护士姐姐看李天成一大老爷们怕成这样,也挺好笑,“早儿别乱搞啊~”
李天成怒目圆睁,“你才乱搞呢!”
“没乱搞你怕成这样干嘛啊?没乱搞你好么央的检查它干嘛啊?没乱搞你这一副英勇就义劲儿的?”小护士嘴皮子相当的厉害,在这部门阅人无数,早就琢磨透了这些个人的心理了。“没做亏心事儿不怕鬼叫门~切~”说着翻给李天成一颗超大的卫生球,转身颠了。
无缘无故受了一顿鸟气,李天成气哄哄的看向检查报告。
“我cao啊~~”李天成仰天长号,无罪释放。
“要死啊?!”小护士从里面出来,“出门嚎去!”
李天成可算是理解了刚才王嫂那感觉了,真的是……比什么都好。
李天成几乎是全程哼着歌回的家,就差光屁溜上街了,一进门,先对着范凛一个饿虎扑食,拉怀里一顿猛亲,给范凛亲的眼冒金星的直缺氧。
范凛看李天成这早上出门还不这样呢,一回家变得这么疯疯癫癫的,别是悲伤过度给刺激出什么事儿了吧,特担心的看着李天成,“你……怎么了……”
“啊?我没怎么啊~挺好的~”李天成一会儿躺床上一会儿坐起来,满屋子乱串,“哎呀~我高兴啊~”
“你不是参加葬礼去了么?怎么还高兴啊?”
“两码事儿,”李天成从大衣兜里翻出钱包,“我去买条鱼,咱晚上吃~”
李天成兴冲冲的拿着钱包出去了,全然没注意有东西跟钱包一块儿从大衣兜里扽出来。范凛捡起来,展开一看,是艾滋病的检查报告,隐隐约约的,范凛明白了这一个礼拜以来李天成如此苦恼的原因。
他是觉得自己得了,还是觉得我得了呢?
不知为何,这张纸就像根刺扎进范凛心中。
小焱腿上卧着玛丽格特左手果冻右手遥控器耳朵边夹着电话,比较忙,电话那边的老爸急需有人给解惑。
“肯定是你什么时候得罪范哥哥了呗,他跟你闹别扭可是破天荒的事儿。”听了爸爸说范凛突然之间心情低落了,小焱立马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我没招他啊,进门还好好的呢,我这买条鱼的功夫就那样了。”
“那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跟他身边。”
“唉……烦死我了……”电话那边的李天成话题一转,“你又看电视呢吧?写作业了么?”
“就一篇作文了,我想写电影鉴赏,准备写《道林格雷的画像》。”
“嗯……好吧……那我挂了啊,在爷爷那乖乖的啊。”
挂了电话,小焱点了玛丽格特脑门一下,小狗抬头无辜的看着小焱,“爸爸又有麻烦了,你说我要不要帮忙呢?”
玛丽格特应该是耳朵痒痒了,甩了一下头。
“呐~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不管了。”
34.察觉
晚上,李天成洗脸刷牙完毕,蹑手蹑脚的爬上床,连着被子把范凛抱在怀里,拱了一下,“哎~怎么了你?有事儿就跟我说说,别憋在心里,咱俩谁跟谁啊~”
范凛头冲里,没转过来,半晌,“你那发小儿,怎么死的?”
李天成不知道范凛嘛这无明不白的问这么一句,“啊?他……”
“他得病死的吧?然后你也觉得自己得病了,是么?”
李天成隐约觉得范凛是知道什么了,但是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你……”
范凛翻开李天成的胳膊,坐起来长长叹一口气,“你让我有事儿跟你说,可你有事儿都不跟我说,你这一个多礼拜什么样儿你知道么?我想问点什么你就躲开我,你……”
李天成嬉皮笑脸的粘上去,搂着范凛肩膀,“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啊~”
范凛不想跟李天成较劲,但是就是心里不舒服,“我上个男朋友很乱,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我跟他分手之后就自己去做了检查,我知道如果我因为他得了病,那我就不能再跟别人在一起,那是害人,可是你这样瞒着我去做检查,这是不信我吗?”
“我不是不信你……”李天成拱了一下范凛,“你说这事儿让我怎么开口提啊?伤感情么不是?善意的谎言,善意的……好吧?”
“现在放心了?”
“放心了……”
“睡觉!”
范凛拉过被子就躺下头冲里闭眼睡觉,李天成笑着,俯下身亲了范凛太阳穴一下,轻声说着,“以后我什么事儿都不瞒着你了,有事儿咱俩好好说,嗯?”
范凛转过身来,搂着李天成腰,窝在李天成胸口点头。
相信很多情侣夫妻之间都会有这么一个情况,就是吵架过后分外甜蜜。李天成范凛二人自打艾滋病事件闹过之后,如胶如漆的令人发指,连市场的大刘都能看出二人无时不刻散发出来的粉红桃心状荷尔蒙,私下还跟刘姐八卦来着,被刘姐菩萨一般视众生平等的三千佛光沐浴之后觉得自个儿觉悟也高了,时常看到那俩人在一块儿,就倍儿自觉的给二人留出空间。
家里装修的差不多了,李天成在月中不忙的时候老拉着范凛往家具市场跑,大有把北京几个家具市场全逛遍了的劲头。范凛是傻了,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拿主意布置属于自己的家,本来想李天成装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而偏偏李天成选什么都要问他的意见,可给范凛弄得一天下来头昏脑胀的。
到五月初的时候,新家算是装修完毕,家具也全都买齐了,就像李天成刚开始想的那样,布置成了欧式简约风格,大件的家具都是李天成挑的,一些个布置上的小件装饰都是范凛选的,既简洁大方又不失温馨,小焱参观过后赞不绝口,恨不能当时就住下不走了。
房子刚装修完还要敞窗放段时间的味儿,三口也不急着搬回去,就接着按照原先那样住着,到了月末月初时候,市场的事情忙起来,李天成经常抽不出时间接送小焱上下学,这活儿就交给了姚隽。
姚隽其实也听没想到李天成就真这么跟范凛过了,而且这事儿还是小焱告儿他的,说的时候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举国欢庆喜羊羊灰太狼的,给姚隽弄得挺迷瞪,这俩怎么就真这么成了?自个儿上回给李天成那下马威居然没管用?他哪能想到那坎儿是李焱这大宝贝儿给胡撸平的呢?
姚隽多少还是能想到同性恋人在一起是多不容易的,李天成跟乐夜不同,乐夜是真的为了某人跟全世界翻脸都无所谓,而李天成是表面上大大咧咧浑不吝的,骨子里却是孝顺的,加上他自幼丧母,从小是被老爹和家里一圈亲戚拉扯大的,如果,或者说万一某一天他和范凛的事儿被家里人知道了,李天成恐怕是顶不住家里那么多的压力;而范凛同样是好孩子,好的不能再好了,但问题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这群体本身的存在就不被人认同,不管到底有多合适有多相爱。
“你不觉得爸爸这样奇怪么?以前是和女人在一起,现在却换成了男人?”姚隽抱着一袋开封菜跟小焱坐回车里,接着刚才的话题聊着。
小焱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貌似很傻很天真,“喜欢为什么不可以?”
不为什么。姚隽在心里这样回答,“没有啊,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的。”
“爸爸就是爸爸,不管是上帝还是蚂蚁。”
深了。姚隽淌下一滴汗,“小焱,你要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啊……”
“那些与我无关。”小焱很意外的打断别人的话,“路都是自己选的,世上没有哪条路是完全平坦的,就像小孩子学走路,如果被绊倒,怕疼不敢走了,那永远也学不会走路。”
姚隽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久久僵住,他忽然觉得小焱远远不是周围人眼中看起来的那样单纯,“小焱,姚叔叔问你一个问题。”
“嗯?”小焱眨眨眼,刚才的凝重似乎一扫而光。
“如果你有一天失去了自己很重要的东西,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会怎么办?”
小焱歪头想了想,“如果是物品,那么失去了,只能是遗憾,如果是人,那么如果认为还有希望,就等他自己回来,如果是回忆,那么就继续找下去。”
“那如果是感情呢?”
小焱微微笑着,比车窗外斜洒的余晖还耀眼,“那种东西从没有失去过。”
姚隽给小焱送到老李头那,一进门,老李头还没回来,估计是还在市场,陪小焱呆了一会儿就回去酒吧了,临走前例行嘱咐一番,其实他也知道小焱聪明懂事自己在家也不会出事。
小焱看时间也不早了,不知道爷爷怎么还没回来,刚要打电话从楼下的饭馆订餐,爷爷就开门进来了,小焱本来挺高兴的去迎接,可一听爷爷是摔门进来了,再一看爷爷的脸色,就知道出事了。
“爷爷?”小焱过去接过爷爷的包,看着爷爷冲天怒发狰狞如出世厉鬼,小焱还真有点怕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老李头一记铁掌拍在鞋柜上,震三震,“畜生……他妈的畜生……”
听着爷爷气的声音都抖了,小焱觉得真是出大事儿了,而且自己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老李头又是一记铁掌,鞋柜上的假花被震落,甚静。
糟糕了……
小焱很担心,事情很严重。
当天晚上爷爷后来一句话都没说,饭也没吃两口就回房歇着了,小焱去楼下倒垃圾的时候拿着爷爷的手机给爸爸打电话,那边接了。
“爸!您听我说啊!”
“爸爸是我……”
“哦……哦,小焱啊,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不过我差不多猜到了。”
电话那边传来李天成的叹息,小焱感到爸爸顿时老了五岁。
“你范哥哥今天被爷爷骂的很难听……”
小焱都能听出爸爸口中心疼的语气,他也不是滋味了,他是知道范哥哥有多好多好的,但是爷爷不知道,所以这样说,但是爷爷是他的亲人,所以小焱也不能去责怪爷爷。
“爸爸,你最好别在爷爷气头上再刺激他了,先让他冷静冷静吧。”
“嗯……真乖,你在爷爷那好好的,要是有什么事儿马上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小焱这次真是有点不知所措了,本来预计是慢慢的循序渐进的让爷爷接受范哥哥的,但是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么个状况,哎呀呀~不好办……
叮!
生活告诉我们不能逞强,自己应付不来的时候勉强面对是匹夫之勇,是、该、叫、外、援、了……小焱捏着爷爷的手机,他知道爷爷的弱点。
真正的军事家擅长利用战斗资源,合理分配战力、针对敌军弱点一举击破,而不是一味的强行犯险。
35.专注瞄准
一连两个礼拜过去,老李头就是死活不见儿子,李天成去老爹的市场办公室等着,也被老李头连推带搡轰了出来,给李天成郁闷坏了。
李天成准备和范凛搬回装修好的房子,想把儿子接回来,小焱跟爷爷一说爸爸要接他回去住,遭到爷爷强烈的反对,但是碍于跟小焱不能明说,就是死活不同意,说什么自己没那个儿子,也不让小焱认那个爸爸。
小焱夜观天象,看时机也差不多,准备开战。趁爷爷洗澡的时候,拿着爷爷的手机给爸爸发短信,说让他明天下午四点半带着范凛来一趟,那边马上回复说可以,而后小焱回房,拨通了通信簿上面,署名为“金凤凰”的电话……
李天成收到“老爹”的短信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爹已经好长时间不搭理他了,这回好么央的提出要见面,还带着范凛,估计是想把话摊开了说,当天晚上就跟范凛把词儿串号了,什么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一帘幽梦鬼丈夫格格的,能用的都用上了。
范凛就是害怕,以至于李天成那种备战的情绪一点都没能感染到他,可以说,李天成和范凛俩人的家庭环境差不了多少,一个自幼丧母,一个与母亲相依为命,都是唯一的血亲,范凛有多重视他母亲,李天成就有多重视他父亲,范凛心里没底,真的没信心李天成会为了他与父亲决裂。以至于当老李头突然袭击来到市场看到他和李天成抱在一起时,范凛就是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心里一直在说“完了完了,自己和李天成完了”,不是对李天成的感情没信心,而是真的不想让李天成左右为难。
可是……就算是不说破,一直隐瞒下去,又能隐瞒多久呢?都是人,谁也不想自己的感情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或许成与不成,挑明了说都是最好的办法吧,不管结果了。
范凛双手握着李天成的手,似乎是想从李天成那得到点积极的力量。
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不管怎么说,都不想失去。
当第二天,老李头从市场回到家,一看李天成和范凛坐在客厅里面,当即怒火中烧,再一记铁掌拍在鞋柜上,“谁他妈让你们来的?”
李天成和范凛俩人当即愣了,对视一眼,“不是您说让我们俩来的么?”
老李头勃然大怒,大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